正值初春,樱桃刚刚成熟,皇上只赏了跟前几位几位宠臣,楚国公便是其中一位。殷如知道外孙女爱吃,大部分都送给了陶嫤,对她的宠爱可见一斑。
陶嫤露出喜色,忍不住挑了一颗最圆的蘸了蘸糖蒸酥酪,放入口中,眯起一双月牙似的眼睛:“真甜。”
唇边沾了点白白的酪,她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去了,正想吃第二颗。
余光瞥见江衡还在,不好意思吃独食,便将盛樱桃的碟子捧到他跟前,“魏王可要尝尝?”
江衡对这些水果没有特别的偏好,不过见小姑娘吃得如此满足,便拿了一颗,“为何要蘸酪?”
陶嫤热情地道:“蘸了会更好吃。”
于是又重新端来糖蒸酥酪,满怀希冀地想让他蘸一蘸。江衡便在这种注视下,蘸了一颗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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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甜。
估计只有姑娘家爱这种吃法,他见小姑娘又拿了几颗送给其他丫鬟,末了才想起关照他,“魏王舅舅来找我外公吗?”
江衡点点头,“楚国公可在?”
陶嫤遗憾地告诉他,“你来不巧,外公半个时辰前出门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正是因为官员们都住同一个山庄,来往很是便利,楚国公几乎每日要出去串门子,不到傍晚不会回来。
那还真是不巧,江衡笑道:“看来本王只能改日再来了。”
陶嫤担心他有什么急事,便顺口问了一句:“你找外公何事?”
并非什么大事,江衡道:“下棋。”
陶嫤哦了一声,这个她还真帮不上忙,她对下棋没有兴趣,不能替他排忧解难。于是好心好意道:“等外公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那本王先回去了。”江衡颔首,转身欲走,忽地想起一件事,“昨日那条鱼你如何处置的?”
陶嫤眨巴两下眼睛,能怎么处置,他送给她不就是让她吃的吗?
于是想也不想道:“我让厨房炖汤喝啦。”
末了还感激地补充:“鱼肉很新鲜,鱼汤很香,多谢魏王舅舅。”
江衡顿了半响,少顷哑然失笑,“不必客气。”
用一条草编的鲤鱼换一条真鲤鱼,怎么算都是她占了便宜。陶嫤终归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他钓了好几个时辰才钓到的,早知道应该把鱼汤分一半给他。为了弥补这份人情,她琢磨了会儿问道:“马上就到上元节了,魏王舅舅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江衡睇过来,“你要送本王?”
陶嫤毫不忸怩地点头,“每当上元节时候,我都会礼物给家中长辈,今年多您一个,也不算什么。”
江衡有一瞬间没说话。
直至陶嫤又唤了他一声,他才说道:“不必费心了,上元节之前我便要回松州去,恐怕没机会收到你的礼物。”
这么早就回去了?那边叛乱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陶嫤在心里疑惑了一下,只能就此作罢,“魏王舅舅何时回去?”
她没听别人说过此事,还以为他会等过完春天再回去呢,没想到竟这么早。
江衡算了算日子,“还有十日左右。”
这么说是在上元节前一天,陶嫤没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识趣地笑道:“那就只能等你回来再送了。”
江衡微微弯唇。
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松州近来又出状况,必须等他回去处理。他本想待上元节之后再回去,目下想来怕是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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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陶嫤把江衡送出冉云居,便有仆从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见到江衡也在,扑通跪在地上:“小人见过魏、魏王。”
接着匍匐到陶嫤跟前,说话都不利索:“姑娘,出出出事了……”
陶嫤拧起眉头,让他冷静下来,“何事你慢慢说。”
这仆从叫袁青,是陶靖身边的人,这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便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小人跟大公子一同出了山庄,正好看到玉照姑娘对孙姑娘动手……”
原来陶靖因事提前下山一趟,恰好遇到猎场里的何玉照与孙启嫣两人,何玉照不问缘由,拉弓便朝孙启嫣射去。孙启嫣马术不精,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她射中了肩膀,眼下已被陶靖送回鹧鸪院中。
鹧鸪院是孙家暂居的院子,距离冉云居不大远。
陶嫤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何玉照竟如此不讲理,光天化日之下伤了孙启嫣。她上辈子没参加围猎大赛,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登时胸口升起一团怒火,“伤得严重吗?带我去看看。”
袁青答道:“大公子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小人来时大夫尚未赶至,并不知道情况。只是当时流了不少的血,想来伤的不轻。”
太过分了,陶嫤紧咬下唇,举步便往鹧鸪院走。
“此话属实?”
她一时气愤,忘了江衡就在一旁,听到这一声猛然回头,便见江衡站在原地,脸色不大好地问袁青。
袁青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头埋得越发低了,“句句属实,不敢欺骗魏王。”
江衡问道:“玉照目下何处?”
袁青道:“玉照姑娘已经回了玉合院,完好无损,请魏王放心。”
玉合院是宜阳公主的住所。
江衡眉心微蹙,没再说话,三两步走在陶嫤身前:“本王先去玉合院一趟,叫叫,你去看看孙姑娘的伤势。”
陶嫤点点头,快步往鹧鸪院走去。
*
入了鹧鸪院,向丫鬟打听出孙启嫣的住处,陶嫤忙走了过去。
孙启嫣房间门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分外熟悉。陶靖忙走过去,“哥哥,启嫣姐姐怎么样?”
陶靖袖子上沾上几处血迹,偏头见到她,皱着眉头应道:“大夫正在里头查看,伤势有点深,尚不知情况如何。”
他不能进去,唯有在外面等候。
陶嫤正要进去,京兆尹孙知礼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陶靖跟前不断道谢,“多谢陶大公子救小女一命……”
陶靖连忙摆手,陶嫤在一旁等不及问道:“伯父,启嫣姐姐还好吗?有无大碍?”
孙知礼把大夫的话说了一遍:“箭尚在肩上,所幸没有伤及脏腑筋脉,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调养几日。多亏陶大公子及时把小女送回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请再受老夫一拜。”
说着又要行礼。
陶靖哪敢承受,连忙扶他起来,“伯父快请起,孙姑娘与小妹交好,在下救她乃是理所应当,何况……”
何况什么?
陶靖及时收住下面的话。
好在孙知礼和陶嫤都没放在心上,陶嫤跟两人说了一声,便到屋里查看孙启嫣的状况了。
孙知礼踟蹰良久,问道:“老夫听人说……这箭是宜阳公主与定陵侯之女所射?”
陶靖不想欺瞒,颔首道:“是。”
他亲眼所见,何玉照手持长弓,对准了孙启嫣的方向射去。正当他想阻止时已经晚了,眼睁睁地看着孙启嫣中箭倒地。
事后何玉照盖不承认自己所为,只说是要射孙启嫣旁边的兔子,失手才射中了她。
然而他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兔子距离孙启嫣有十几步远,她向来射术精准,怎会射偏这么多?
孙知礼听罢又气又恼:“这……怎么会这样!”
他尚且不知何玉照是故意为之,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更加生气?
陶靖暗暗沉了沉眸,不知何玉照跟孙启嫣之间有过什么过节,然而罔顾人的性命,随意伤人,实在是有些过分。
*
另一边江衡正好赶到玉合院中,宜阳公主和殷岁晴在正堂喝茶,听下人说他来了,忙叫人看座添茶。
江衡大步迈入门槛,不多寒暄,“玉照呢?让她出来。”
宜阳公主不解他为何如此动怒,沉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已有许久不曾见他这样。想要发问,但看了看他的表情,便让人去请何玉照过来。
不多时何玉照前来,听丫鬟说是江衡找她,端着一张小脸恭敬地问:“舅舅找我何事?”
话音将落,只见江衡面无表情,眉峰压得极低,顿时心中有些慌。
她一向害怕这个舅舅,平常他不动怒时已极具危险,目下明显生着气,更加让她畏惧了。
江衡向她看来,“我问你,围猎大赛尚未结束,你为何这么早便回来?”
这么一说,宜阳公主也有些好奇,方才她在跟殷岁晴说私房话,没有对她上心。这会儿江衡问起,才觉得哪里不妥。
何玉照脸色微微一变,“我……我觉得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江衡没说话,反而笑了笑,然而这笑在何玉照眼中更加可怕,她顿时一怵。
“那京兆尹孙知礼的女儿受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赔罪
音落,宜阳公主一惊,下意识看向何玉照。
女儿是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天生的霸王性子,鲁莽起来谁都不管,极有可能做出伤害人的事。
何玉照先是一僵,紧接着明白江衡可能听说了什么,再隐瞒也没用,于是便大方地承认:“是我射伤的。但我原本只想射她身旁的那只兔子,不甚失手才射中了她,说来也是她倒霉,谁叫她要出现在那里呢?”
“胡闹!”
这声斥责出自宜阳公主口中,她气愤女儿不拿人命当回事,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偏偏还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更加教她失望。
宜阳公主猛地一拍桌几,把何玉照剩下的话堵回肚子里。
何玉照看向宜阳公主,不如刚才面对江衡时那样犯怵,语气也强硬了不少,“阿娘,她只受了点小伤,您为何要那么生气?”
熟不知这话更让宜阳公主生气:“小伤便不是伤了?你射伤了人家,可有对人家道一声歉?难不成就这么回来了?谁教你的这样不知礼数!”
何玉照杵在原地,理直气壮地回驳了句:“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错,做什么跟她道歉?”
冥顽不灵。
这态度可把宜阳公主气得不轻,“你……反了你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姑娘生来就跟她不一样,蛮不讲理,霸道横行。明明小时候是跟陶嫤一起受过教的,四书五经也没少教,偏偏就长成了这副性格,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宜阳公主倚着妆花大迎枕,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意未消。
一直沉默的江衡站起来,他身量高,又恰好挡在槛窗前,屋里顿时晦暗了不少,光线全被他挡在身后。从何玉照的角度看去,他的脸庞模糊不清,周围镀了一圈金边,整个人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还没有开口,便让何玉照心头一跳。
江衡先是安抚了宜阳公主两句,转头看向何玉照,端的是长辈训诫小辈的严厉口吻:“你方才说不是故意的,为何有知情者告诉本王,你是故意射向孙知礼之女?”
何玉照最怕他,刚才霸道的气势顿时弱了不少,但还是拒不承认:“谁跟舅舅说的?我是想射兔子……”
江衡打断她的话:“是陶靖亲眼所见,你跟陶嫤素来关系交好,难道他会为此冤枉你么?”
听到自家两个孩子被提名,殷岁晴也坐不住了,转头看了看宜阳公主,又看了看何玉照,“靖儿也在……这,这是……”
毕竟何玉照不是她的孩子,这事她不好插嘴什么,从头到尾都在一旁听着。只是没想到陶靖也在场,一阵错愕。
听到她可能不是失手,而是故意射伤人家,宜阳公主刚消下去的那点儿怒火像被浇了点油,滋一下又蹿了起来,“你还故意射伤人家?你,你是不是长能耐了?以为我跟你阿爹不会惩罚你?”
何玉照死活不承认:“我才没有那份闲心故意射伤她,她哪里能入得了我的眼?她不配!”
宜阳公主坐回榻上,大抵没想到竟教出来这样的女儿。
即便她真的是失手,她的态度也让宜阳公主大失所望。不去跟人道歉也就罢了,还因为身份藐视别人……她也不想想,就算孙启嫣母亲那边是商家,她的父亲毕竟还是正三品上阶的京兆尹。
江衡毫无预兆地问宜阳公主:“本王记得,玉照的射术是定陵侯一手所教?”
宜阳公主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正是,侯爷从她六岁时便手把手地教她,如今两人仍时常比试。”
那便是了,江衡一笑,“听说定陵侯射术精湛,乃大晋第一人,想来玉照的准头也不会差。”
一旁何玉照浑身一颤,惶恐不安地看向江衡。
宜阳公主不解他为何扯到这上头,一壁疑惑一壁回答:“委实不差,百步之内少有偏差。”
丫鬟搬来太师椅,他坐在上面,手肘搭在两旁扶手上,交叠在身前,姿态清闲,“既然如此,那兔子距离孙知礼之女有十几步远,当时玉照是出了什么状况,才会射偏到孙启嫣身上?”
宜阳公主终于懂了,她看向何玉照:“你舅舅说的是真的?”
何玉照不吭声。
宜阳公主已是对她失望透顶,让贴身的大丫鬟去询问当时在场的人,不问别的,只问那兔子与孙启嫣之间的距离。
过不多时,丫鬟回来禀告,当时在场的人有李太傅的孙女和定国公府的八姑娘,她们身边的丫鬟都说那兔子距离孙启嫣有十几二十步,相距甚远。
“玉照,你还有何话说?”宜阳公主反而冷静下来,一脸平静地问。
何玉照没什么可否认的,事情到了这地步,她想不承认都不行,“对,我就是故意射伤她的。怎么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伴随着她的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个响亮的巴掌声。
宜阳公主举着手,浑身怒不可遏地颤抖,恨不得就此把她打醒了:“你可有想过,孙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好歹,那可是一条人命!”
当今世道注重道德刑法,杀人偿命,尤其皇上又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到时候她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么?即便宜阳公主有心保她,恐怕也无能为力!
何玉照捂着脸颊一言不发,紧紧咬着下唇。
宜阳公主不容置喙道:“你随我去跟京兆尹千金道歉。”
她脚步不动,固执地道:“我不去。”
就算她是无意伤人,也得去跟孙知礼一家道歉,更何况她还是故意的?宜阳公主对孙家怀着歉疚,说什么也到把她带去,“你若是不去,我便将你交给你舅舅处置,国法与家法,你应当知道哪个更严重?”
蓄意伤人,这件事无论搁在哪儿,都是要受罚的。
若是江衡把她交给官府怎么办?何玉照有些慌,她原本就仗着自己有阿娘撑腰,祖母又是当今皇后才敢这么放肆,没想到亲娘不帮她,舅舅更是铁面无私,她的那点儿优越感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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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鹧鸪院,陶嫤正在孙启嫣房中关怀她的伤势。
刘氏心疼闺女受伤,举着帕子在一旁不住抹眼泪,自责得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什么围猎比赛了……这下可好,还落了伤,万一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可如何是好……”
孙启嫣躺在床榻上,肩上才上过药,缠了一圈的白练,正由丫鬟伺候着穿衣服,听到这话虚弱地一笑,“阿娘说什么呢,大夫也说了不要紧的,我修养几天就好了,您别再哭了。”
她面色虚弱,笑起来就像清水芙蓉一般,清丽出尘。可惜唇色苍白,说话很有些有气无力。
陶嫤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坐在塌沿:“伯母是关心你……你若是不想让伯母难过,就快些养好伤。来,把药吃了。”
刘氏点头称是,对他们两兄妹非常感激,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正是嫤娘说的,你快些把伤养好,我便放心了……”说着看向陶嫤,又是一连声的道谢,“这回多亏陶大公子救了小女一命,若不然,小女……”
眼看她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