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迪雅看出了那人是谁,却感觉从头到脚都彻骨的冰凉,全身都僵住了。周围原本灿烂的夏日阳光,竟像是被生生地冻结。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伤痛,以及——
恨!锥心刺骨的恨!不共戴天的恨!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行压制下自己的情绪波动,另一只手则用力攥紧,握得她自己都指节发白。
“……你在发抖,你怎么了?”塔涅克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是没有回头,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问她。
“……殿下……不要问……我不能见左前方的那个人……”她不觉已经躲到了他的背后,埋下了头。她摊开自己的双手,掌心全是冰凉的汗水。
不堪回首的往事
塔涅克不经意般地转过身子,彻底挡住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个男子。那个高大的男子一身戎装,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长得虎背熊腰,肌肉结实得像隆起的石块,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他高鼻深目,其实长得并不狰狞,甚至还很端正,只是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阳光下分外触目。再看他身上的服装以及武器——没错,这是查忒帝国高级军官才可能有的打扮。
不用回头,他已经感觉得到背后那个娇小的身躯的战栗。他很注意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避开那个人的视线。
“我们先回去。”塔涅克轻声说,他知道薇迪雅现在这样的反应,那么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
塔涅克谨慎地注意了一下那个男子,好想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薇迪雅,他只顾着和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说些什么。
她的肩膀在颤抖,而且,没错,他看出来了,她还在强忍住自己的眼泪。
“别怕,我们先回去。”他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看来问题严重了。
而这一路,薇迪雅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的,仿佛……整个人就是处在那样游离的状态,好像知觉都被人拿出去扔到了一边。
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不在状态……薇迪雅突然觉得好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软弱,厌恶自己的无能,而另一方面,则觉得自己愧对塔涅克的信任。
“你的脸色很不好,到底怎么了?”浑浑噩噩地走回了房间,浑浑噩噩地坐下来,然后更加浑浑噩噩地听到塔涅克对她说。这时,她才回过神来。
“喝点水吧,你要不要紧?”塔涅克关上了门,递给她一杯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薇迪雅呆呆地接过杯子来,满脸红透,垂下头说:“对不起,多谢殿下……我没事……”
塔涅克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还是和以前一样逞强……”他沉下了脸,正色地问:“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薇迪雅没有端杯子的那一只手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小声说:“他叫桑托哈,是查忒帝国第7军3分队将军。”
“桑托哈……”塔涅克揉了揉额角,想了想说:“那个被称作‘血眼之狼’的人?”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查忒帝国第7军向来以执行各种攻击任务为传统,而他们的第3分队则是该军中最残忍、最勇猛的一支。而其统领桑托哈则是以作战时的凶悍和残忍著称。
“是的……”薇迪雅很艰难地说,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近3个月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就感同身受。
塔涅克注视着她神色的变化,终于决定追问:“我想,听你解释一下。”
薇迪雅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嗫嚅着说:“他……他……是他在我面前……把亚美的尸体,拿去……喂了他们养的猛兽……”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头埋得更低了。
塔涅克的脸色更加阴沉,沉默了良久,终于说:“他就是那个审讯你的人?”
“是……”薇迪雅低声答道,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
噩梦……那绝对是她长这么大所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那样的血腥,那样的残酷,又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她当时都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从噩梦里醒来。
那天半夜,先是眼睁睁地看到最好朋友的尸身,就在自己面前,被三只猛兽吃掉。接着,桑托哈扳断了她的肩骨,还重重地把她摔倒在地上,然后更重地在她骨折的伤处踏上一只脚。
接着是鞭子,带倒刺的鞭子,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背上,将原本光洁的后背撕裂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伤口。可是这些远远不是结束,钢钎被用力钉进她的伤口了,然后又拔出来,血从伤口里,像水一样地流出来。肋骨间的皮肤被刀片隔开了多处,残忍地翻卷着,也不知道有多少根根针刺进肋骨之间和腰上,后来,干脆用烧红了的钢针,深深刺进她的皮肤。
只要她每一次晕过去,就会立刻被混合着雪块的冰水泼醒。而这一切,直到她装作承受不了酷刑,编出那一个谎言,作为供出的情报骗过了他们,才算暂时结束。
她被扔进了地牢,连看守她的狱卒都以继续折磨她为乐趣。灌她酒不成,就干脆把剩下的烈酒全倒在她的伤口上。
而这一切的回报,就是他们相信了她的谎言,让她抓到了机会从地牢里逃脱。而这个谎言,最终让查忒帝国的5万魔兵,在阿伦苏要塞全军覆没。
我们被监听了
不知不觉地,她坐在那里,渐渐把自己抱成一团。明明是夏天,可是她现在觉得好冷,仿佛连五脏六腑都结了冰。看来这是她永远也无法遗忘的阴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风化成灰。
那些经过,她不敢对任何人再提,可是现在塔涅克却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发生的一切,他已经大致猜到。
那是她自己安排好的苦肉计,也是不得不为之的韬晦之策。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以桑托哈为首的敌人相信,她编出来的谎话是真实的,他们机关算尽,却终究上了她的当。
只是,对她来讲,这样的代价也未免太……塔涅克脸色阴沉,对着墙壁,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个人的杰作,哼,桑托哈,他记住了……此刻有怒火在他心中狂乱地燃烧,他是怎么了,他不是向来都很冷静的吗?
他不知道,这不是他以往的反应,他曾经以为他已经彻底冰冷。他重重的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恨恨地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混蛋!”
她沉默了好久,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她不可以软弱,至少现在绝对不能,塔涅克皇太子单单挑中了她一起来参加这次和平谈判,现在连谈判都还没有开始,她不容许自己在现在就垮掉。
“……殿下,我没事了,刚才……真是抱歉。”她站了起来,走近了一点说。既然他平时都可以表现得冰冷而沉默,那么她也可以,至少,可以假装。
很多时候,必要的麻木,是必须的。
而现在,有很多种混乱的思绪,在她的脑海里纷乱纠结,有好几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很有问题,自从她又一次见到桑托哈以后,就开始发现这些问题的存在了。
她想把自己的这些疑惑告诉塔涅克,可是刚要开口,突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薇迪雅一惊,连忙抬起头,警惕地环视着房间内。塔涅克看到了她现在的戒备,有些诧异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
“薇迪雅,怎么了?”塔涅克忍不住追问道。可是薇迪雅摆了摆手,并没有答话,慢慢走到了房间的正中,抬起头,秀美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浮云之城的王宫之中是有魔法屏蔽的,因此理论上她不能使用魔法;可是,毕竟浮云之城属于西方的教廷,所以这样的魔法屏蔽,对东方的魔法是无效的。
可是她恰好就不多不少的会一点,五年前她在第一次见到塔涅克时也见到了她的师父。虽然是用强卖的方式把她收做了徒弟,还收了她一笔即使分期付款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的学费,可是也确实教了她太多有用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师父裂风,就不会有后来的“幻夜海鹰”。
果然不出她所料,原来除了桑托哈的出现意味着事情有变意外,就是在刚才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薇迪雅一言不发地走到塔涅克面前,不管塔涅克会不会惊诧,拉起他的手来,在他的手心写下这样一句话。
“殿下,我们被监听了。”
塔涅克的目光一阵闪烁,深绿色的眼睛里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也在她手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你发现了什么?”
“房间里有监听魔法阵,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们听到。”薇迪雅写得毫不犹豫,开玩笑,她以前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虽然这个房间的监听魔法是她见过的最高阶的,可使毕竟也让她分辨了出来。
薇迪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只能听到我们说的话,但是看不见我们。”要是看见了那还得了,不要告诉我这个时代都能把监控录像搞出来,要不然从技术进步的速度上讲太无耻了!要知道,即使是监听,那也是到了二战时期才使用纯熟的技术啊。
塔涅克沉默了片刻,终于在她的手上写道:“那么桑托哈的出现,还有查忒帝国使者晚来,你认为有什么关系?”
薇迪雅写道:“其实我原以为,桑托哈应该受到处分才对,没想到他会来这里。现在看来,他的到来和查忒帝国使者晚来,都是故意的。”
故意的。塔涅克默念着这几个字,却突然笑了起来。
将计就计
薇迪雅看到他的笑容,第一眼时还有一点惊奇,可是随即就察觉到,塔涅克的眼神很自信,那是让人看了,都不由自主打心底感到踏实的信心。
只是,他笑得有一点坏,他拉过她的手来,笑着写上了这么一句话:“我们也可以故意。”
薇迪雅会意地一笑,没错,以其人之道,还可以还治其人之身。更何况,还可以将计就计,不是么?
只是,一抹担忧的阴云又爬上了心头,她又有一点埋怨自己。她怎么不早点发现那个监听魔法阵呢,太大意了。这么说,刚才自己和塔涅克说的那几句话,不就被别人听到了?这样一来,不就间接暴露了她的身份?
很好,大家都知道“幻夜海鹰”没有死了,这下不是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塔涅克本来是想隐瞒她身份的苦心,不就这么泡汤了?
没想到席丁王国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等等,不,或者,这个监听魔法阵,根本就不是席丁王国设的?
如果不是席丁王国设的,那会是谁设的呢?席丁王国的王宫里有魔法屏蔽,其他人又怎样才能施魔法?是不是得到了席丁王国中某些人的帮助或许可呢?如果是,他们为什么要串通起来?
而且,桑托哈为什么会来?查忒帝国到底会派谁来当使者?封延帝国在这中间有起什么作用?为什么还要邀请平国也出席?是只是为了请一个见证人,还是有别的原因?
有太多疑点了,即使是她那样思考惯了的好脑筋,现在也觉得没有什么头绪。
塔涅克清楚地看见她的自责,却很轻松地笑了笑,依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这不是她的幻觉,她没有听错。
*
而此时的渥列樊帝国的黄金双树宫里,也是一片紧张的气氛。
费因承担下了军队的总指挥,而这几天以来一直愁眉不展。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独立代理军队的事务了,三年前解救德希王国时,塔涅克明知加德森国的哈第默亲王设下的宴席不怀好意,可是为了保护德希王国的王室成员,他还是毅然孤身赴约。而那个时候,指挥军队的大权,就交到了费因的手里。
那个时候他17岁,一直都仰视着他的皇兄长大,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有一天会代理他皇兄的事务。那个时候虽然还有恩答瑟辅佐,可毕竟是第一次,要对大局做决定并负责。
而这一次,和三年前何其相似啊……不同的是他身边还多了玄尘和榭森,相同的是还是他皇兄和薇迪雅一起去涉险。
可是这一次他比上一次心里还要没底,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要是皇兄知道了,或许会说我懦弱了,费因无奈地苦笑。一直以来他都那么尊敬他那个皇兄,什么事情都以他为自己的榜样,直到……
那件事,是他至今也难以放下的包袱,是他至今也没有解开的心结。看起来,他就注定会活在他皇兄光环下的背影里,做他光辉后的陪衬……
“费因,你在走神。”一个温和而清冷的女子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接着一直修长洁白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很轻,但是不容抗拒地扳过他的肩膀,说:“说实话,你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费因看清了来人,慌忙说:“皇姐好。”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父皇诺利辛特二世大帝的长女洛妮。相比起对皇兄的亲近和敬佩,费因对这个皇姐更多的却是敬畏。
确实……洛妮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漠,即使他身为皇弟也这么觉得。
也许是因为她很少在宫里,之前一直在皇家魔法学院学习;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就是帝国为数不多的大法师之一;也许是因为他在皇姐面前,就觉得自己是透明的……
“费因要是再乱想,我会认为你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官。”洛妮淡淡地说,她的“淡”不是塔涅克的冷静和沉着,而是彻底的冷漠。
费因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嗫嚅了很久才说:“我只是……担心而已……”
洛妮的眼睛里是一种很清晰的光,摇头说:“不,你想的不只是这个,你还在担心另一件事。”她上前了一步,继续说:“对此,我还是那句话,塔涅克是塔涅克,你是你,你们是独立的两个人。”
洛妮又毫无征兆地说:“其实,这一次相比起在德希王国,我们至少还可以将计就计,不是吗?”
皇女
乍一听到洛妮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费因不由得一怔,过了片刻才问道:“皇姐的意思是?”不知为何,费因突然觉得眼前的洛妮好陌生,再想起远在席丁王国的塔涅克,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哼哼,你胆子变小了啊。”洛妮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她笑起来还是很温柔很美丽的,只是,平时未免太……
费因好不尴尬,决定把自己的苦恼说出来:“皇姐不要取笑我了,我现在担心的是,要是他们以皇兄为人质,我们该怎么办?那个时候,就算想出兵,也非常被动啊。”
洛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倒觉得,不管所谓的和平谈判结果如何,查忒帝国也是必然会找个借口宣战的。这次的谈判根本就是幌子,是在试探我国呢。”
她一手卷起了自己的长发,侧过头想了想,说:“哈!我知道为什么塔涅克不要我去了,为什么要带那个女孩一起去。不错,这小子想得很周到啊。”她把目光投向了费因,有点得意地笑笑:“你想到了吗?”
费因有点无奈,说实话他这个皇姐很多时候思维都异于常人,跳跃性思维不说,而且还总喜欢考他们。费因思索了片刻,试探着说:“因为……席丁王国的王城中有魔法屏蔽,皇姐是大法师,在那里的话,和普通人无异,所以会非常危险,对方知道是皇姐去了,一定会加强防范,毕竟皇女的身份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而且……”费因想了想,却没有马上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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