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
在背面山顶下的矮树丛中趴着一个人！
彭亮伏在他的左后方，战场的嘈杂掩盖了他移动的声响。
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其余的在哪儿？
彭亮心里盘算着，按照通常原则，负责掩护的人位于观察手的侧后，从目前观察手的位置来看，山顶是最佳的掩护场所。彭亮瞧了瞧山顶，还有十五六米的样子，屏住呼吸掉头朝山顶爬去。
彭亮拽着矮树爬上山顶悄无声息的匍匐在草丛中，低下头把耳朵贴到地面上。
黄大齐说能听到敌人的心跳声。
他知道那不是心跳，“通通”作响的是炮弹爆炸的声音。
当然他能听到摆弄枪支发出的轻微声响。
就在他的右前面！
彭亮抽出匕首慢慢探出头去，那个人正背着他趴在前面十来米远的草丛里。
彭亮在等待一个时机。
在一发稍近的炮弹刚刚落下的刹那，彭亮猛的窜出，在那人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跑上去一把按住他的头盔，用力往地面压，右手闪电般的伸到他的脖颈下一抹。
与此同时，一发子弹带着强风从侧后划过，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和人员倒地的声音。
彭亮回过头去，看到草丛里歪着一个人，戴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头盔。
不由得一身冷汗。
刚才并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彭亮不知道子弹来自什么方向，不敢贸然起身。他收起匕首，悄悄爬到刚才隐蔽的地方找到枪，顺着来路摸回观察手的位置。
观察手还在兀自低头叽里呱啦喊着话，彭亮朝他吹了声口哨，在他转头错愕的看着他时轻巧的扣下了扳机。
【第五章】
黄大齐和耗子因找不到穿越路线，正趴在石头底下着急，发现炮火开始向小山的另一侧转移，急忙爬起来趁着射击的间隙借助弹坑的掩护冲过开阔地，钻进雨林朝着小山一路狂奔。
看看距离稍近，黄大齐跑到一棵粗大的杉树前，停下来瞧了瞧方位，让耗子托着他的双脚抓住树枝爬上去。倚在半空中，摘下望远镜向对面的小山观看。
空爆的炮弹不时还在树梢炸响。
耗子身体轻灵，双手抱住树干脚上只蹬几下，就窜上去坐在黄大齐头顶的树杈上，端起步枪用瞄准镜仔细观察。
空地这边的炮火越来越稀，除去偶尔的几发落弹，逐渐安静。
黄大齐透过夜视仪隐约看到对面的山顶上，有个人影正从草丛里慢慢探出身来，正背对着他躬身向前打量，他赶紧抓起枪向上捅了捅耗子。
耗子在瞄准镜里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看头盔的轮廓不像是自己人。他向黄大齐做了个手势，小声的告诉他是越军。黄大齐不敢断定是不是只有一个人，从动向来看此人显然不是观察手，于是示意耗子继续观察。
耗子将十字线紧紧压住那人的头顶，他相信这个距离可以一枪贯穿他的头颅。
突然，一个人影从他瞄着的人的左前方猛然跃起，斜对着朝右侧扑去！只是一闪的功夫，耗子看见了头盔后面的光斑。几乎在同一时刻，瞄准线上的人扑了过去。
耗子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有自己人！”耗子从瞄准镜中看着那人倒下，冲下面的黄大齐喊道。
“看见了！是自己人！”黄大齐没有放下望远镜，继续观察着。
但是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光斑。
过了一会儿，山背面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
黄大齐和耗子迅速跳下大树，朝小山跑去。
三排遭遇头一轮炮火袭击的时候，连长张永全正带着队伍在林地中艰难的穿行。他们选择的这条路线植被异常茂密，中途更是遇到几个不大不小的山沟，虽然并不陡峭，却耽误了不少时间。炮弹的爆炸声让他意识到三排已经暴露了目标，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去，在三排之前发起冲击，同时吸引敌人的火力让他们得以喘息。
从炮弹爆炸的声音来判断，三排距离他们的位置不是很远。
张永全立即喊来通讯兵命令左侧的二排火速向他靠拢，同时指挥一排加快速度前进。
实际上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距离那个无名的小山并不是很远，军用地图没有标注关于这个小山的任何信息，在茂密的雨林里它根本就是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点。
张永全没有看到小山，黑夜和雨林把它藏了起来。
当他们穿过小山左侧与靠拢的二排汇合时，正是彭亮在山顶看到荧光的一刻。越军的观察哨也同时发现了他们，炮弹随即朝他们飞来。
头一个覆盖准确的落在张永全头顶的树冠上，弹丸撕破空气发着撕开麻布般的声响呼啸而下，在枝顶和树梢上爆裂，茂密的雨林就在头顶山被齐刷刷的削去一半。
张永全惊出一身冷汗，立即指挥人员隐蔽疏散。
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越军的炮火没有延伸，反而是向后收缩了，在他面前一两公里的地方打出一道火墙。
趁着这个机会，张永全立刻重新整理队伍，让大家拉开距离，同时清点人员损失。
损失报上来，张永全松了口气，稠密的雨林替他们遮挡了大部分弹片。
打掉了观察哨，彭亮知道他必须马上撤下小山，越军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情况。但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不敢断定山下的人突然看见他站起来会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相信他的喊声能够让他们分辨出敌友。
战场上的误击事件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天就没有停止过。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即转移到小山背面，迅速从那里下山。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在披弹面。
但令他奇怪的是，直到他跑下小山越军的炮火也没有追过来，他们只是集中射击右前方的开阔地。
彭亮决定顺原路返回寻找三班，那里的炮火已经平息。凭着在小山上的记忆，他略微确认了下方向，顺着山坡侧身滑下。
刚进入雨林，就听到前面传来有人穿过树林碰断枝叶的声音，彭亮立刻下意识的闪身隐进草丛，打开保险、屏住呼吸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稍一转念，觉得不可能是越军，从敌我位置判断很可能是自己人。
彭亮悄悄的俯下身子仔细观察。
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声，似乎是两个人的声音，继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脆响，然后隐约看到两个人躬着身从树丛中急速跑出。光线很暗，但还是能够看清他们的头盔形状，和自己的一样。
彭亮松了口气，仍是不敢大意，正琢磨着喊句什么话让他们认出自己，两人突然如离弦之箭迅速弹开！
一人闪身扑到前面一棵大树的后，另一个哗啦哗啦的扒拉着树枝向自己的侧后急速包抄而来。
彭亮一愣神儿的功夫，两人已死死的把他盯在原地。
“口令！”
对面一声轻喝。
是黄大齐的声音！
耗子大笑着把彭亮从地上拎起来，不停的拍打着他的前胸后背，抱着他又叫又跳。打了一年多的仗，这是他第一个活捉的俘虏。直到今天耗子也不承认是彭亮自己暴漏了目标，坚持认为是自己超强的第六感发现了他。
彭亮从此成为他最为炫耀的战绩。
“X年X月X日，狙击手杨卫东于X高地捕获侦察兵彭亮，记特等功一次，以示嘉奖！”
黄大齐嘲笑着打了耗子的头盔一下，领着他们迅速往回撤离。
至于越军为何没向小山射击、也未进行炮火延伸，不光彭亮、黄大齐不明白，张永全也是一头雾水。
实际的情况是，越军在向三排倾泻炮弹的时候，把三排当成了主力以至弹药消耗过多。当张永全带着队伍突然出现在小山左侧时，越军能够得上射程的炮弹已所剩无几，加上前沿观察哨突然失去联络，他们只能集中射击、封锁张永全的必经之路。
长年战争产生的巨大消耗使国力日渐衰弱，越军弹药补给越来越力不从心。
当然这是战后分析得出的结论，他们在战场上无从知晓。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魏景琛打发走张永全后一直心神不宁，虽然他是一怒之下挥手出刀发誓要报这个仇，但军令如山，他如此擅自调动部队是要吃大官司的。团长冯欣亮是什么人他不是不清楚，特务连要是一旦有什么闪失，冯疯子不会送他去军事法庭，他会直接一枪毙了他。
按照军规，执行战场纪律需经团以上单位审批。
冯疯子的职务正好。
魏景琛心里很是明白，一营是冯欣亮的心肝儿、特务连是他的眼珠儿。他把心肝儿和眼珠儿一齐交给他需要多么大的魄力！如果不小心碰坏了眼珠儿，冯欣亮就是舍了心肝儿也得把他魏景琛垫上去！
好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走漏风声。
魏景琛只找了几个贴身的人让他们一直守着电台。
特务连走了三天。
魏景琛三天没有合眼。
魏景琛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冯欣亮看上的是却他的心细，胆量他不需要，他有的是。但是这次魏景琛的缩头缩脑、墨墨迹迹让他大为光火！他巴望着他能给他捅点篓子，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儿，好让他能在师长面前理直气壮的咆哮一顿。但是一连三天，他居然像个死王八！一点儿动静没有！
冯欣亮很是后悔挑花了眼。
好几天他没对医院的事儿做反应，明摆着就是师里给他套了紧箍咒，但他没给他们套紧箍咒啊！
冯欣亮实在是坐不住了。
什么是大局？！
大局就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腿！
还眼都不是他冯疯子的脾气，何况是吃了这么大的亏。
冯欣亮一脚踹开魏景琛的门的时候，魏景琛正低着头看着地图，估摸着特务连今天晚上该到达哪个位置。看见冯欣亮直挺挺的戳在面前，撅着发福的小肚子，眯起小三角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魏景琛吓了一跳，赶紧折起地图起身行礼，走上去想跟他握个手。
冯欣亮带着一脸的不耐烦狠狠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径自走到座位前哐当一声坐下，抬起一条腿搭到桌子上，然后另一条，两脚一叠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魏景琛站在当间儿脑袋飞快的转了几圈，琢磨着无数个可能。
看样子冯疯子今天是冲他来的。
是祸躲不过，魏景琛掏出烟走过去，用手指弹了弹，抽出一根递到冯欣亮的鼻子底下。
冯欣亮没有接。
他张开了嘴。
斜着眼睛瞄着魏景琛。
魏景琛是他冯欣亮一手提拔出来，两人关系当然不是一般，可直接把烟捅嘴里还是头一回。魏景琛见他懒洋洋的叼着烟卷在嘴里摆弄，赶忙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冯欣亮还是没有说话，也不弹烟灰，吧嗒吧嗒的抽着像嘬着木头棍儿，烟灰挂了一大截，不时抬起右手掐掐大腿。
主意已定，魏景琛吐了口气俯下身去悄悄说道：
“团座，我已命特务连于三天前出发，目标是越共特工营地，拂晓前发起攻击。”
冯欣亮没有动静。
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抬手打了打落在裤子上的烟灰，站起身扣上帽子叼着烟四处转了一圈，像是打量新房。又东翻西瞅摆弄了阵儿魏景琛弄来的书架，瞧他一眼，把烟头往地上一吐晃晃悠悠背着手走了。
魏景琛关上门趴到书桌上不停的祈祷。
冯欣亮出了门在一营的驻地转了个圈，他不希望在这里看到特务连的影子。虽然经营这个连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摆设。
是刀就得出鞘，是刃就要舔血，阮玉山不好惹，他冯欣亮也绝不是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师长那里怎么交代，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儿，冯欣亮的乌纱帽还怕摘？
今儿摘明儿戴，摘了戴、戴了摘，跟耍猴似的。
早就习惯了。
刀已出鞘，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战场万变，必须随机应变！”
这不是他师长吴广贤自己说的嘛？！
那大家都随机应变好了！
“不抛弃一个战友，不放弃一寸土地”
这是作战原则，是军中宪法！
出去接应总不犯法吧？！
魏景琛一直是他很喜欢的人，这小子不仅聪明还很会说话，知道他肚子里哪只蛔虫又碰了哪根筋。想起刚才他说的话，冯欣亮还是乐了。
跟他没法儿起急。
不过这次看来得找个人给他挡子弹。
自己再为那人挡子弹。
一来二去挡到师长头上，他最吃这一套。
至于挡子弹的人，大不了记过关几天禁闭。
二营副营长的位置，不是还一直空着嘛！
一向如此。
他准备回到团部就把魏景琛叫来，商量如何应付和安排接应。
【第七章】
李晓明看着炮火逐渐平息，立刻扶起钟传舟从凹地里爬出来朝前面的树林转移。越军的炮火没有再打过来，高射机枪却冲着高地前开始扫射，但是并不在射程之内，估计是夜晚视线不佳无法判断他们位置，试探性进行的阻拦射击。
虽然伤口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钟传舟还是习惯性的记下火力点的位置。
李晓明扶着钟传舟转入树林，让他靠在一棵树桩下隐蔽休息。周围不时还有流弹尖声划过，打在红土上溅着碎石腾起白烟。李晓明见钟传舟脸色越发惨白，怕他失血过多，拿起水壶递到他嘴边，钟传舟推阻着站起来用左手指指后背：
“划开！”
“嗤啦”一声李晓明扯开钟传舟后背的衣裳，刚刚凝结血茄黏在身上像条扭曲的蚯蚓。血已经止住了，但翻着的肌肉隆着两道吓人的肉檩子，又红又肿。李晓明往里垫了两块纱布，又从急救包里扯出绷带把他连胸带背死死缠了几圈。包扎稳妥，拎起衣服前后左右划了几道口儿，免得穿上再次流血黏住。
“狗日的，成他娘的西服了！”
钟传舟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陆续有人穿过开阔地靠拢过来，钟传舟垂着右手挺在那儿，叉着腰大喊：
“都别停！往前跑！”
李晓明见一人绕着炮弹坑跑从空地上朝他们跑来，手里拎着似乎什么东西。等那人跑近认出是二班班长刘金铭，手里拎的正是通讯兵的步话机。刘金铭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钟传舟跟前，梗着嗓子喊了句“排长”，把步话机往地上一扔，蹲下去揪着头盔蒙上脸呜呜的哭出声来。
钟传舟等他啜泣着哭完，抬脚朝他不轻不重的踢了块石头，沉着声音问道：
“几个？！”
“五个，还有三个也…”
钟传舟没有动静，仰头良久看着夜空，长吸口气躬身把脑袋凑到刘金铭的头盔上，咬着牙说了句：
“待会儿我陪你十五个！”
然后他挑起刘金铭的盔沿，从地上把他拽起来向着树林方向在后背推了一把：
“带你的人过去，到前面等我！”
看着刘金铭走远，钟传舟转过身来瞧着跑过的人群，大声喊道：
“一班长！”
“陈伟强！”
喊了几句，有个人带着全身的披挂叮叮当当跑到跟前，红着眼给他敬了个礼，告知陈伟强已经牺牲，副班长受伤还没醒过来，全班牺牲四人重伤三人。
钟传舟脖子上青筋暴漏，惨白的脸上越发乌青。
他强忍着听士兵说完，大声喝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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