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兆离来了,他没戴面具,我也不喜欢他带面具,他没有进屋,只在门口睇了我一眼,我叫他,他不理我,我想兆离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他要我把那碗乌黑黑的东西喝完,我就喝了,我不要他再生我的气了。
喝完了,我很快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我在飘着香草味的深夜里醒来,竟然听见有人在我的屋里说话,是两个男人,一个是兆离,还有一个是谁?声音有点熟悉,可我却想不起来。
兆离道:“你别想!”
那人接道:“不管怎样,好好照顾霓裳,看得出,她很依赖你。”
“我说了,你别想!”兆离冷哼哼,“我可不想整日对着一个疯女人,若不是云楚正忙着攻打和国,太后那里只要孩子不要疯子,我早就把这个麻烦女人一同送回皇宫了。”
“口是心非!”那人道:“别忘了你我是一体的,她掉下悬崖之时,你惊震的瞬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你对她的关心可不仅仅是因为云楚的关系。”
“闭嘴,青冥!”兆离怒道。
半响之后他又开口,“我承认我一面对她就有种想呵护她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与生俱来,甩都甩不掉,可这并不表示我就一定要替你照顾她,她注定是你我未来的皇嫂。”
“我说了,她是古痕的妻子!我并不是在替云楚照顾她。”那人也怒了,“要是可以,我也不希望你靠近她,可这一年来,她除了乐儿,谁也不认识,偏偏你又将乐儿交给了那老女人,如今她能认得你,依赖你,你还有资格说不照顾她吗?”
“她不是我的责任!”兆离极力撇清。
“我看你是怕,怕你也会像云楚一样陷进去。哈,我明白了,其实你已经陷进去了,所以才更怕面对她。我差点忘了,你我是一体的,我见她第一眼时,就已经不能自拔,你又怎会例外?哈,对了,你一贯出奇的冷静自制,几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你发火,可你现在看看,只要提到她,你就怒气冲天,这可不是原来的你!穆枭,认命吧,你逃不了了……”
“住口!”兆离紧握的拳头,发出了关节活动时的“咯吱”声。
我暗惊,“兆离,你在和谁说话?”我知道兆离发火的时候会很恐怖,而他活动关节就是他发火的前兆。
我一出声,屋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了,“兆离,兆离,你在吗?”
久久,一声冷冷的“在”响起,我松了口气。
“你在和谁说话?他惹你生气了?”我想下床看看是谁惹了他。
“别起床!别动。”兆离出声阻止我,“你正在‘蒸香蕈’治病,千万别动。”兆离说完,嘀咕道:“大夫不是说她晚上绝不会醒过来吗?”
“你说什么?兆离。”
“没什么!躺好了继续睡觉!”
我闭上眼,想了想,为什么兆离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不会这么硬邦邦的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个问题,我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第五卷 曲终:第九十章 天女]
梦醒之后,我又见到了兆离,他还是很奇怪,要我叫他“穆枭”,让我继续喝黑乎乎的东西,说起话来,依然是硬邦邦的,有时还会对我大呼小叫。不过算了,只要我没害死他,他就算不理我也没关系,何况他并没有不理我,只是态度不好而已。
说起来,这里的春天好像特别喜欢下雨,隔几天就会下一次,一下就是一两天。
我每天都在找古痕,找我的乐儿,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找了好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五个月?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我最近一直很奇怪,听过的话,做过的事转眼就忘,是不是我把乐儿和古痕在的地方也忘了?不然为何总也找不到他们呢?
日子一天天过。
有一天,兆离忽然对我说,云楚已经攻下了和国,天下初定,就要班师回朝了,所以要把我送到皇宫去见云楚。我问他云楚是谁,他说是天下的皇帝,“可他又不是古痕,我为什么要去见他?”除了古痕,乐儿,兆离,我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记得,“云楚是谁,很重要么?”
兆离一听不理我了,转身走了出去。
可是第二天他就把我和一群丫鬟、侍卫带下了山,坐上马车出了大山。我躺靠在马车里,裹着衾被,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恍惚中,听到一个丫鬟小声地问另一个丫鬟,“飞羽,你说少夫人的病还会好么?”
另一个丫鬟满脸肯定,“当然会好啊,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吗?其实少夫人根本不是他们说的得了疯病,她只是太爱少主了,不能接受少主的死,心跟着少主走了,人才会变得迷糊,整天嚷着要找少主,可除了不认人,不记事外,少夫人还是挺正常的……呃,不对,其实少夫人还认得小世子和青冥大人。”
“可少夫人一直叫青冥大人为‘兆离’呢,你忘了?少夫人最迷糊的那会儿,直囔着她是罪人,害死了‘兆离’。”
“那又怎样,反正少夫人是认得人的。对了,你知不知道青冥大人带少夫人出山去哪儿?不知道是不是去见小世子?其实小世子在山里不也好好的,青冥大人硬是要把他送到山外面去养,闹得少夫人每日都在找小世子,看得我好心痛,你说大人是怎么想得?”
“我也是丫鬟,好不好,主子们的心思我哪里会知道?”
“还有,你发觉没有,最近青冥大人不戴面具的时候比戴面具的时候多,感觉不戴面具的大人跟以前的大人不太一样……”
“你还真会想呢,怎么不一样了?我看大人不戴面具的时候挺好的,跟少主一样好看……嗯……就是那双绿眼太吓人了,我娘……以前说,那是‘妖邪’才会有的眼睛。”
“呸!呸!亏你之前还是伺候古善小少爷的,小少爷不也是一双绿眼,何时变‘妖邪’作怪了?”
“那……怎么能一样吗?哎,对了,飞羽,我听说小世子也是一双绿眼,你见过小世子,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在嚼舌根呢?!小世子怎么可能是绿眼呢?你这么说少主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呀,我不是故意的,少主可千万别怪罪奴婢!”
“你。”……
丫鬟们继续小声地嘀咕,或许她们认为我一惯睡觉极沉,不会听到她们的话。我也不太想听,渐渐真的入梦了。
一觉醒来,怎么四周全变了,丫鬟们全不见了,我被绑着,关在一个房间里,房间中央的木桌前坐了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我都不认得,只记得梦里面好像有过一阵嘈杂,可那是什么,我又不记得了。
一个穿青衣的男人道:“大哥,将军不是要我们把这个疯女人给就地解决了吗?你把她弄回来,莫不是你也看上了她?……啧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美的女人……”
有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狠瞪了眼青衣男人,“屁话!你别看她是个疯女人,据我派人从宫里打探来的消息,说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人,这趟之所以出鬼山就是皇上凯旋之后有意要册封她为后。”
“封后?那么大哥的意思是,她暂时还动不得?”另一个穿白衣的男人插话。
“这个当然,玉建业要我们扮成山匪截杀她,无非是想灭了她,让他的女儿玉贤妃登上后位,一旦她死了,玉建业再来个翻脸不认账,不替我等向皇上讨要我国镇国圣物,甚至再反诬我等一句,圣上龙颜大怒,到那时,我们博国、渊国只怕都有灭国之灾!”
青衣男人不置信道:“能有这么严重?”
有胡子的男人接道:“圣上的厉害你们还不清楚?他当初虽然以咱们两国遗失了近五十年的镇国圣物为交换,让咱们出兵帮虎利对付赤唐,可如今天下几乎尽在他手了,他还没有归还圣物的打算,这其中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咱们要是这会儿杀了她最爱的女人,不正好给了他借口剿灭咱们两国?”
“哎呀,”白衣男人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多亏大哥想得周到,打听的仔细。否则咱们可就吃了玉建业的大亏了。可大哥,这人,咱们已经劫来了,就这么放了,就算圣上不追查,玉建业那关可不好过,这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不做也做了,能怎么办?只能先看看风向,再想办法了。对了,”有胡子的男人又想到了什么,“今夜之后,咱们所有人得马上换个地方躲藏。”
“这是为何?”青衣男人疑惑,“咱们好不容易找了这个地方,再找只怕不易了。”
“不易也要找,你们可知护送这女人出鬼山的是谁?”有胡子的男人提高了音量。
“谁?”其他两人都摇了摇头。
“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冷面修罗’,据说他的‘天鬼神功’一出,百米之内鸡犬不留,绝无生还可能。”有胡子的男人继续道:“当今武林,正尊‘雪盟’阴寻,邪拜‘鬼域’青明,他可不是咱们能应付的主。”
“大哥是说,那人是鬼域的天护法青冥?”两人同时惊呼。
“正是,若非玉建业先使计调开了他,咱们怎么可能把这女人劫来?可是凭着青冥的能耐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查出咱们的落脚处,咱们不走,难道等他来不成?”
“大哥说的是,看来非走不可……”
“咱们得好好想想下一步的去处……”
“大哥,二哥,三哥——”又一个黑衣男人手拿一个木盒急冲了进来,满脸涨红,气喘吁吁。
“老四,何事如此大呼小叫?”有胡子的男人不免皱了皱眉。
老四把木盒往桌上一放,“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宝贝?”白衣男人拿过木盒,不以为然,“你小子就爱大惊小怪……娘呀……大……大哥,快……看!”白衣男人打开木盒之后一脸惊愕,口吃起来,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另外两人一见急忙凑上前看了看。
这一看,所有人一声抽气后,都呆住了,良久之后,几人开始小心翼翼的拿起那物仔细对比鉴定。半响后青衣男人叫了起来,“天呀!大哥,这肯定是悲乐佛陀的自雕像,这可是无上至宝啊!你看这玉,咱们这世间根本没有,一定是神玉,还有佛陀的相貌简直跟咱们的圣物——佛陀自画像上一模一样,慈悲出尘。想想世间流传的佛陀容貌可不是这样的。”
“二哥,你又见过圣物了?怎么这么肯定这佛像和圣物上的一样?”白衣男人质疑道。
青衣男人自然道:“别忘了我们可看过画圣临摹的圣物,别告诉我你们不记得那上面佛陀的长相了。你说说看,若不是真品,除了咱们‘佛宗’的子弟还有谁会知道佛陀真正的容貌格外柔美呢?若是不知道,又怎能仿制出这尊佛像?”
“老二说的有理,老四,”有胡子的男人冷静道:“这佛像从何而来?”
“是从那女人随行的木箱里找到的,我问过她的婢女了,她们说这佛像是那女人的东西。”
我的东西?我不记得了。
惊呼,“她的东西?”
“难道她是天女转世?”
“老四,别瞎猜,咱们两国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转世天女了。”青衣男人纠正道。
“可二哥,那全是因为圣物遗失,没有圣物怎可能选出转世天女?可如今,比圣物还珍贵的无上至宝选定了她,那她不就该是转世天女了吗?”
“可她是个疯子,再说,也还不能断定这佛像不是赝品。”白衣男人插话。
“那还不简单吗?三哥,直接问这女人佛像的来源,不就是了。”
话音一落,一个男人,马上便拿起这尊佛像来到我跟前,将我弄起来,问我佛像从哪儿来的,可我又不认识这佛像,我怎么会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着佛像的眼睛,摇了摇头,正想着,忽然有道光照进了人像的眼睛里,又从那里射出,直接照进我的眼睛里,“啊——”我登时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从我的眼睛里往我的脑袋里钻,就想把我的头塞得满满的。
渐渐的,那些东西进去了,我脑袋里原本一直存在的迷雾就开始慢慢消散,意识缓缓变得清明起来,可是,还是好痛,头痛欲裂。我甩甩头,我是怎么了?
我是谁?谁是我?
[第五卷 曲终:第九十一章 重任]
我是谁?我怎么了?
“啊——啊——”惨呼两声,我痛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似乎有清澈的小溪,潺潺的流水,有鸟语花香,呈现在我眼前,一切都格外的清楚明亮,仿佛置身仙境,随后一声比一声动听的梵谕传入我的耳朵,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然后一个柔美慈悲的佛陀出现,自称“悲乐”,对着我微笑讲禅,讲人生百态,世事真谛,为人哲理;讲“舍”得过去,才能赢“得”将来;讲放下执著,才能自由解脱。他讲了很久,讲了很多……听他讲话真的好舒服,好似整个人徜徉在希望的阳光中,洗涤了心灵,让人有再入世的勇气,敞开心扉的欲望。
紧接着,仿佛一扇重重的门打开,徐徐缓缓,我所有的记忆都流水般回来了,我记起了我是谁,记得了一切的一切。
我记得我怎么来到这里,记得我借尸还魂的经过,记得我是赤唐国的九公主,记得我嫁给了古痕,却怀了云楚的孩子,记得我生了乐儿,古痕却死了。记得古痕死后我疯了,大夫们都说我是受不了巨大的刺激,患了失心疯。我现在却知道,我只是不愿接受古痕已死的现实,将他的死归于我前世的过错,因而我不能面对我自己,我走不出自己的心障,便只能选择逃避,逃避现实,也逃避我自己。
“孩子,”悲乐佛陀的声音再度响起,“前世的种种并不是你的错,天下分分合合,乃有定势,那些已非你之力能够扭转。缘起缘灭皆有因果,世人种下了‘因’,便要承受自己的‘果’,这是人世间的劫数,也是你的恶障,谁人进入轮回天,都不是你的过失,你也不必为此内疚自责。”
“可是,若非我的自私,或许天下就不会因此而死那么多人,兆离也不会死,不是吗?”
“好孩子,是该放下你的执著的时候了,福末帝兆阎残暴,多疑不仁,非万民之福,福朝灭亡乃大势所趋,百姓注定有此一劫。兆离之死更有他自己的因果造化,你无需为此内疚。纠缠过往,不如放眼当前,逝者已逝,牵挂藏心即是,不必执著,若为愧疚你何不努力去改变将来?还万民仁德治世。”
“将来?将来有何需要改变?我又能做什么?”我的心早随古痕而去,我没有心再努力什么了。
“孩子,当今天下一统乃是借助了分久必合的大势,然,今新主却非仁君,易权欲蒙心,贪造杀孽,天下初归,若无仁君当道,合势必陨,天下将再度陷入纷乱战火之中,生灵必遭更大涂炭,孩子,你是圣君之母,辅助帝君行仁道,就是你不可抗拒的宿命。”
“我不要,”直觉的,我抗拒这个宿命,“要我辅助云楚,我做不到。”
“好孩子,这是你生来便有的宿命,不要去抗拒它,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你为天下苍生的福祉而生,生来便注定了不可囿于凡人情爱,‘舍’小‘心’而‘得’民‘顺’,‘舍’小爱而‘得’大爱,这就是你的人生,孩子,这就是你的宿命。”悲乐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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