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随即搀扶着沈老太太往院子里走,才一进院门,没走两步,就见门房的人派来了两顶小轿追了上来。
沈老太太看着那小巧的轿子,笑着摆摆手道:“坐了一路车,正好走走,让他们都回了,咱们慢慢走着就是了。”
她走得越慢,朱家人等待的时间就越长,而且,不想等也得等。
沈月尘陪着老太太慢慢地走在阴凉的小路上,很是悠闲,朱锦堂背着双手,跟在她们后面,也故意走得慢吞吞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他们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上房。
沈月尘和朱锦堂一左一右,搀着老太太进了门,转过屏风,只见朱家的众人早已经到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端坐主位,朱峰和黎氏坐在右手边,朱峻和柴氏则坐在左手边上,身后站着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的儿子朱锦纶。
朱老太太待见客人进门,连忙含笑道:“哎呦,老亲家您来了,真是稀客稀客。”
她的话音刚落,朱峰和朱峻便纷纷携着自己的妻子,给老太太行了一礼,问了声安。
沈老太太见朱家人来得整整齐齐,不免心情大好,她的目光微微扫视一圈,格外注意了一下黎氏,只见,她打扮得一身华丽,妆容考究,白白地脸皮,柳眉红唇,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她随即收回目光,望向对面的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笑盈盈道:“两位老亲家,许久不见,家里一切可都安好。”
朱老太太笑道:“都好都好,之前听说您老人家回来了,我和老爷子正琢磨着选个好日子请您过府一聚呢。”
沈月尘扶着祖母缓缓入座,只听她含笑道:“今儿我来得有些仓促了,原本该先知会一声才是。不过我寻思着,大家都是亲家,互相太过拘礼反而显得生分,便和孩子们一起过来了。”
朱老太太闻言,连连点头道:“您说得太对了,都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那些小节,您今儿来得正好,园子里的花开正艳,等会儿,我请您过去喝喝茶,赏赏景。”
一说一笑间,屋中的气氛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大家先是彼此寒暄过几句之后,朱峰和朱峻便借着出门办事的由头,依次离开,跟着便是朱锦堂和朱锦纶兄弟两个,最后离开的人是柴氏,她的身子太沉,坐也坐不住,看着累得慌,老太太见她辛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会回房休息。
朱老爷子虽然一直都在,但半响都不言语一声儿,老太太见他犯困瞌睡的样子,微微蹙眉,忙让丫鬟们扶着他下去休息。
“我家老爷子,近来很是贪睡,倒是让您见笑了。”
沈老太太心里巴不得他早点离开呢,好方便自己说话,便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得好,才能身体好,这是好事。”
朱老太太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茬,问道:“我瞧着您的气色还不错,看来一路上保养得很好。”
沈老太太闻言一笑,“我之前也是睡得不好,昨儿见了月尘之后,方才睡上了个踏实觉。”说完,她故意深情脉脉地望了一眼沈月尘,轻叹道:“回来的路上,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孩子身上,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怕她再有什么闪失……早知这么放心不下的话,当初我就该跟她一起回来才是。”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量。
这沈老太太刚刚归家,就亲自上门拜访,如此大的动静,不是为了串门儿,这么简单。沈月尘昨晚在娘家住了一宿,肯定会没少和老太太诉苦,且看看她有何意再说。
“老亲家,您也该放宽了心,月尘这孩子如今恢复得不错,身前身后处处有人精心照顾打点,而且,她还自己张罗起了一处新店,忙得有声有色的。”
沈老太太闻言,面上略略减了一些儿笑意,“月尘这孩子,从小就不是个爱张罗事儿的孩子,她的性子喜静,如今想要学着做做生意,也想多多学点东西,讨长辈们的欢心罢了。”
朱老太太微微挑眉,道:“若是为此,那倒大可不必,我们朱家上上下下,个个都是极喜欢她的。”
沈老太太淡淡道:“我当然晓得你们待月尘的好。只是,月尘的身子刚刚才好,你们就忙着选人纳妾,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此言一出,使得房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黎氏眉头微蹙,抬眸瞥了沈月尘一眼,心中听出些味儿来,暗道,原来她今儿是来着娘家人兴师问罪来了。
朱老太太倒是不动神色,只道:“老亲家,您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之事,锦堂成亲也有一阵子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也该是时候再添个新人热闹热闹了。”
热闹?沈老太太一皱眉,继续道:“纳妾归纳妾,只是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让人多心呐。说来说去,月尘也是为了朱家,才会险些送命于京城……如今,她的身子还未痊愈,最忌讳这么伤神费心的事了,你们若是真心疼她,就该为她着想着想,把纳妾一事,缓缓再提才是。”
朱老太太见她句句不饶人,一时有些为难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黎氏开口道:“亲家夫人,您心疼孙女我们可以了解。但是,长房人丁单薄,香火一事,事关朱家家业兴旺,我们实在是等不起了。”
朱老太太也随即帮腔道:“这纳妾归纳妾,为的只是给朱家开枝散叶,而且,就算是妾室生了孩子,归根到底也都是月尘她的孩子,将来都是要唤她一声“娘亲”的。”
沈老太太闻言,立刻沉下脸来,语气不悦道:“如此说来,亲家是准备半点面子都不给我们了。”
“嗳,老亲家,您这话如何说起啊?”朱老太太见她语气不善,连忙温和劝道:“万事有得商量,您又何必动气呢?”
沈老太太轻哼一声:“你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孩子说事,可却从来不提,月尘为何会生不出孩子?这会没有外人在,且容我说句不该讲的话,当初在京城,如果不是我们月尘替静妃娘娘挡下一劫,那娘娘千岁现在又怎会毫发无伤,平安无事地坐镇后宫,承蒙圣恩。”她说到这里,故意重重一叹:“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现在,我们月尘连身子还没调养好呢,你们就急着要找新人进门来戳她的心窝子,这明摆着不就是欺负人吗?我们沈家虽不比朱家财大气粗,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最看重“体面”二字,如何能让你们这样欺负自己的孩子?”
朱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甚是为难起来。她没想到,沈老太太竟会这般言辞犀利,让人难以招架。
黎氏倒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心里窜起一股火气,忙道:“月尘既然嫁到我们朱家,身为长房长媳,就该深明大义,顺从长辈,把长房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深明大义?”沈老太太闻言轻笑,“这孩子为了朱家差点连性命都赔上了,难道还不够深明大义吗?”
黎氏闻言,心中更恼了几分,正欲开口反驳,却见婆婆抬头瞪了她一眼,便把想说的话又不甘心地咽了回去。
沈月尘坐在一旁,静静地垂着头,听着她们的言语交锋,心情十分紧张,但表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脸色依旧白里透红,只是,眉眼间有些湿漉漉地,似乎随时随地就要滴出来水来。
朱老太太平缓了一下心情,淡淡一笑道:“老亲家,您到底想我们怎么做?咱们索性就把话都挑明了。”
与其,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不休,还不如互相摊牌,说个明白。
沈老太太微微沉吟道:“月尘是我们沈家的心头肉,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什么所求的,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受委屈,不费心神,也不用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陷害算计。你们朱家若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纳妾添人,那也就算是彻底放弃了咱们两家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我也无话好说,只求你们立刻写下一封休书,给大家一个痛快,让我将孩子接回娘家好生照顾,免得她在这里如履薄冰,忧心忡忡地过日子。”
沈月尘听得心中一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望向祖母,神情满是不解。
她实在不敢相信,祖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不留一丝余地。
当初,为了让她嫁进朱家是,沈家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和心思,这会,怎么能轻易就放弃了,这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沈老太太这一番话,不仅让沈月尘大吃一惊,就连朱老太太和黎氏也是当场怔住,微张了张嘴,半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老太太一脸坚定,眼看着她们愣怔的样子,自己却是心里有数。
朱家想要休妻,看似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其实并不容易。人言可畏,京里京外,人人都知道富甲一方的朱家大少奶奶替静妃娘娘挡过一劫,若不是因为朱家没有功名,她如今理应是堂堂正正地诰命夫人了。所以,朱家要是真敢休妻,头一个不答应的便会是京中的静妃娘娘。还有,外面那些的闲言碎语,必定会声讨起来,朱家是如何地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光是一人一句,就能把朱家的名声搞得遗臭万年。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其不意(二)
官家重面,商家重名。
沈老太太就不信,朱家会不看重的名声,为了纳妾而休离贤妻,被人议论纷纷,甚至,戳着后脊梁骨骂上一顿。
沈老太太明白,黎氏之所以会咄咄逼人,就是为了让沈月尘知难而退,让出位置,离开朱家。如今,自己先她一步把这话说了出来,且看看朱家人到底会如何应对?
朱老太太沉默片刻过后,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地往下落,跟着咣当一声地砸在桌上,惹得众人心头一惊。她活了快一辈子了,还没见过有谁家的亲家会主动上门索要休书的。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此时,沈月尘心里也是踌躇不安,她哪里知道这是老太太出其不意的一招狠招,还以为是她入戏太深,被气糊涂了,所以一时失神说出这样的话。
朱老太太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满眼疑色的开口道:“老亲家,你这话可是当真的?”
沈老太太清冷道:“自然当真,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整日拿孩子的事情来逼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那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痛快算了。”
她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而她越是不在意,别人就是越是在意。
朱老太太听得又是心头一颤,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沈家突然间会是这样的态度?
黎氏整个人似是僵住一般,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缓过精神,她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心想,这不就是自己心里一直所希望的吗?一纸休书,干干脆脆地把这件事了结。
黎氏动了动心思,跟着道:“母亲,既然亲家夫人心意已决,咱们再多说什么也无用了,不如就按着她的意思……”
她的话还未说完,朱老太太便是神色一凛,扭头狠瞪这她:“你给我闭嘴,这件事容不得你插嘴。”
黎氏微微一惊,没想到,婆婆会如此疾言厉色,面色凝重,心中虽有不平,却也没再说什么。
朱老太太一时还琢磨不透沈家的心思,深知,眼下这种情形,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她随即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月尘,眼神复杂,看得沈月尘有些心里发虚。“月尘,你祖母的话,可是你自己心里的意思?”
沈月尘眸光微闪,正要答话,却被沈老太太抢了先,“这不是她的意思,这是我的意思。”
朱老太太闻言默默思量,依着沈月尘的性子,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今天沈家人这么一闹,又是为何?难道,她之前那般情真意切地想要留在锦堂身边,说得都是空话?
沈老太太等了片刻,见她们始终没有决定,便道:“老夫人,您的意思如何?”
朱老太太沉吟道:“这件事,光我一人还不能做主,总要问过其他人的意思才好定夺,这样,老夫人您今日先行回府,回头等我们一家人商议好了,再请您过来从长计议。”
依着她的意思,这会两家人都有情绪,事情不能轻易决定,最先好缓一缓再说。
不过,沈老太太听出她话中的拖延和敷衍之意,立即起身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看来,你们朱家当真是没把我们沈家当做一回儿事啊。”说完,她忽地转头看向沈月尘,轻声道:“月尘,回去收拾收拾行礼,祖母带你回家去。”
沈月尘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手里不自觉地绞起帕子,指关节隐隐泛白。
事情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祖母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之前没有和她说过,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她想做什么?难道,她真的希望自己离开朱家吗?
沈老太太见她没动,便又道:“傻孩子,朱家人压根就不在乎你,你还这样死心塌地地做什么,走,和祖母回家去,趁早断了这份缘分。”
沈月尘的脸色白了一白,不得不顺从地站了起来。
她缓缓抬眸,望向黎氏和朱老太太,捕捉到了是她们眼中闪过的不安情绪,心中微微一动,原以为她们听了这话,一定会高兴得不了呢,却没想到,她们也会有这般慌神的时候。
沈月尘深吸了一口气,强按住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上前一步,冲着老太太和黎氏行了一礼,跟着便扶着沈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上房。
朱老太太怔了一怔,随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忿然道:“好端端的,这是闹得哪一出?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黎氏这会一点也不气,反而心中窃喜,她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就把沈月尘给送回了娘家。
朱老太太不解气地骂了一阵,见黎氏坐在那里毫无反应,不禁急道:“你这个做婆婆的,眼看着儿媳妇就这样走了,还不快想想办法。”
黎氏不以为然道:“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她这会自己仗着娘家有人,故意在咱们面前端架子,若是留她的话,岂不是纵了她!”
她心里正巴不得沈月尘快点走呢。
朱老太太长叹一声,拍着桌子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就这么走了,回头等锦堂回来了,管咱们要人,咱们怎么说?”
黎氏挺直后背道:“还能怎么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她想回娘家去,谁能拦得住呢?”
“唉,你以为你这么说,锦堂会相信吗?两个人早上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这会突然就回了娘家,他一定会认为是咱们把她给逼走的。”
朱老太太最了解朱锦堂的性子,一旦那孩子生起气来,可不是个好说服的。
黎氏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嘴硬道:“她自己要走的,和咱们有什么相干。锦堂那孩子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明是非。”
朱老太太见她执意不肯去留人,索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自己总不能豁出这张老脸去留沈月尘。最后,只是没好气道:“你看着,她这么突然一走,锦堂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家突如其来的那么一闹,倒是让朱家彻底乱了阵脚。从前一直委曲求全的沈月尘,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地强硬,尤其是沈老太太那一番咄咄逼人的言辞,更是让人倍感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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