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的困难,那么多的劫难,那么多地喜悦和感动,似乎每一天的相处相伴都凝结着无数或大或小的故事和细节。
他对沈月尘的心意,就是来源于这无数件小事上的集合和感受。而他对她的信任,也是来源如此。
朱锦堂实在找不到理由去怀疑沈月尘,更不想去质疑她此时此刻想要的事情,所以,他觉得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哪怕两个人要面对的是长辈们的不满和质问,还有旁人的怨恨和不解,他都不会阻止她,反而会继续坚定地站在她那一边……
朱锦堂一直都知道,他的妻子沈月尘看似外表温和,柔得似水,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知道其实她的内心很强硬,很执着,甚至有时候会有点小小地固执,特别是对那些她在乎的人,对事情的要求,近乎不可思议地细致和固执。
朱锦堂鲜少过问家事,只是常常看到她和孩子们相处,看出她对一些事情的坚持。
云淡风轻的外表,只是留给旁人的客气,而骨子里的她,对于亲密在乎的人,总是有着不同于人前的一面。
相比从前,她总是凡事留三分话的模样,朱锦堂更愿意看见她现在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就算是偶尔任性自私也一下没关系,毕竟,他们是夫妻,要面对彼此度过后半生的漫长岁月,越是真实,越是踏实。
沈月尘虽然心中有底,但听了朱锦堂的话,还是有些感动。
“大爷一点都不疑心妾身吗?方才,曹氏言辞凿凿,大爷的脸色都变了。”
沈月尘的追问,看似不合时宜,其实也是对朱锦堂一次少有的试探。
朱锦堂没有马上答话,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月尘攥紧手帕的一双小手上,眸光微凝,不答反问道:“怎么?有什么是需要我疑惑和怀疑的吗?”
沈月尘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而是把手中的手帕攥得更紧了,甚至可以说是用力地绞在了一起。
“姨娘们的事,妾身之所以出手利落,未留情面,私心是有的,但绝无害人之意。”
事到如今,沈月尘想要坦白一点,从前的秦氏,对她而言就如鱼刺鲠喉般让她觉得不舒服,不安稳,所以她才会利用她和孙氏的矛盾,将二人全都撵去了南院。
鱼刺虽不锋利,但也可以伤人。有些刺长在明处,有些则生在暗处,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秦氏长在明处的刺,明显而犀利,但曹氏却是生在暗处的刺,藏在白白嫩嫩的皮肉之下……所以,沈月尘从未觉得自己做得有错,而至于柳氏和王氏,虽然默默无闻,又不如秦氏那般蛮横,但在她的眼睛里,她们就像是被摆错了位置的物品,如果不纠正放好的话,她就会一直觉得心烦……
朱锦堂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似是给她安抚,道:“你以为我不明白?我都明白的。”
从前,秦桃溪还在的时候,那般刁蛮任性,也没让沈月尘吃到什么亏。
如今的曹氏,和秦氏相比之下,虽然多了些心机,但终究还是眼皮子太浅,成不了什么大事。
在他看来,沈月尘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而担下一个刻薄狠心的恶名。
沈月尘闻言,缓缓抬眸,望着朱锦堂的眼睛,淡淡道:“是啊,我那些小小的算计,如何能瞒得住大爷的眼睛。我不想隐瞒的私心……”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不管我对别人如何算计,妾身对大爷却只有一片真心。”
朱锦堂闻言仔细地看了看沈月尘,温和道:“我当然知道。我信你,就是信自己。”
她是他选择的人,他相信她,认可她,就是相信自己的选择,认可自己的选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内院有内院的规矩,你是一院之主,理应由你来做主。许是咱们之前太过大意了,忽略了好多事,让身边有些不懂事,不长眼的人起了旁的心思。这次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让她们那些见不光的心思,全都一一暴露了出来。有些事情虽小,但引发的结果却很大。不管是柳氏也好,王氏也好,还是曹氏也罢,她们终究都是自作自受,所以……我想,咱们这院中的规矩,也该重新立一立了,一切由你做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长辈们那边,我会帮你说话,替你周全。”
他的话才一说完,沈月尘便直奔着他的怀里而来,虽然中间还隔着隆起的肚子,但还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朱锦堂微微一怔,道:“因为孩子,我已经好久没这样抱过你了。”
沈月尘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只觉现在,这是世界上最能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朱锦堂温厚的手掌,轻覆在她的肚子上抚摸着,隔了许久,他忽然开口道:“等孩子出生了之后,咱们搬去京城好不好?”
沈月尘听了这话,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大爷这话是当真的?”
朱锦堂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原本不想说这么早的,想等孩子出生之后再提也不迟,但这会他的想法却改变了,早一点告诉她,也能早一点做准备。
朱锦堂见她沉默片刻都没有回答,便道:“怎么样?你愿意吗?”
再做决定之前,沈月尘想要知道朱锦堂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大爷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是身为妻子的本分。不过,我还是多嘴想要问一句,大爷为何想去京城?”
朱家世世代代都在德州一带经商,虽然名声在外,但朱家最看重的,还是身为德州首富的名誉和地位。
何况,朱家的祖宅都在这里,这里是他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身为长子,怎么会舍得离开,又怎么会想要离开呢?
其实,这个想法在朱锦堂大病初愈之后,便一直搁在他的心里了。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朱锦堂知道自己能够从噩运中脱身而出,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指示。
传家守业,固然重要,但他心中还有更大的梦,更开阔的未来。
“三言两语间,还不能说得清楚,等回头得了空,我和你详细说说。”
沈月尘轻点了下头:“妾身知道了。”
眼下,的确不是提正事的好时候。
此时,杨嬷嬷已经合着春茗一起,将曹氏再次押了回来。
曹氏原本就是一身汗湿,这么来回折腾以后,更是看起来脏乱了很多。
她的脸颊被打得红肿不堪,已经有些变了形,眼泪和汗水糊在一起,完全没有了方才楚楚可人的气质。
杨嬷嬷来了之后,春茗先去给沈月尘报了信儿。
朱锦堂也在场,听了之后,便道:“今儿的时辰不早了,让杨嬷嬷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儿再商量也不迟。”
沈月尘闻言只道:“嬷嬷这么晚还过来一趟,还是让妾身见见她吧。”
朱锦堂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先把饭吃了吧,别饿着孩子。”
沈月尘抚了抚肚子道:“我先叫人把饭菜热一热,我过去和嬷嬷说几句就回来,大爷先去坐下歇歇。”
杨嬷嬷不光是来办事的,一定还带来了老太太的意思。
沈月尘携着春茗来到外间,杨嬷嬷恭敬如常,上前行礼,只是身后不见曹氏的身影。
杨嬷嬷直接道:“曹姨娘方才晕过去了,老身派人将她送回房间,安置起来。”
春茗有些不信:“嬷嬷,她一定是装的,好端端地,怎么会晕了呢。”
杨嬷嬷瞧了眼春茗,淡淡道:“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任谁也好不了。老身知道曹姨娘犯了错,大奶奶您要责罚于她,才会找来老身……不过,就算是上吊也要先让人先喘口气,还请大奶奶暂且缓一缓吧。”
沈月尘点头道:“既然您这么说,那么就先缓一缓吧。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对不住您了,让您白跑了一趟。”
杨嬷嬷一脸恭敬道:“身为奴婢的,为主子效力乃是本分。老身不怕麻烦,明儿一早,老身会派人过来,到时候要打要罚,全听大奶奶您的一句吩咐。”
不得不说,曹氏晕倒的时机,刚刚好。
杨嬷嬷也知道,她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但就算是装出来的,也是来的正好。
如此一来,沈月尘就多了一晚上的时间来考虑,该要如何来处置曹氏。
有些事情,缓一缓反而更好,免得急中出错,事与愿违。
沈月尘眸光微闪,只道:“老太太没有什么吩咐吗?”
杨嬷嬷如常应对:“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身子似乎有些不太爽利,所以就……”
沈月尘闻言,便心中有数了,点头道:“恩,那好,那就等明儿一早,我亲自过去向她请安问候好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信任(三)
沈月尘知道老太太并未休息,之所以会这样说,无非是想要看看她会如何来做了。
果然还是急不得……
经过了一夜的沉淀,众人的心思都稍有缓和。
沈月尘虽然睡得不太安稳,但总算是解了解乏。
待到早上,朱锦堂和沈月尘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面色如常,笑容温和,似乎并未对昨晚的事情,表露出太多的关心。
沈月尘故意在老太太的面前,把曹氏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具体的细节,老太太一定知道得十分清楚。
“这个曹氏,平时看着挺会来事儿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没脑子的。”
老太太淡淡地说一句,沈月尘也是淡淡地把话接过去道:“许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她自诩是滢姐儿的生母,便可以任性而为。祖母,我真的很担心,有她这样的姨娘在,以后对滢姐儿的影响会有多大……”
老太太见她提起朱滢,微微有些意外,只道:“你对滢姐儿还真是上心呢。”
沈月尘望了一眼朱锦堂,继续道:“滢姐儿是大爷的长女,月尘对她一直十分重视。”
老太太闻言,轻轻地点了下头,继而对着杨嬷嬷道:“吩咐厨房摆上来早饭吧。”
“今儿早上的风有点凉凉的,还是先把早饭吃了,暖暖胃,免得不小心着凉。”老太太把曹氏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让他们先和自己一起吃晚饭。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早饭的准备很简单,清粥小菜,外加几道热乎乎的面食。
“老爷子近来总是起得太迟,赶不及和咱们一起吃早饭。二房那边,已经吩咐厨房单独做了,所以,咱们谁都不用等了,直接开饭吧。”
二房现在自顾不暇,无心理会旁院的事情,来上房的次数也不似平常那么多了。
因为何氏的歹毒,让老太太对柴氏有了诸多的不满。所以,让她先把自己院里的事情处理清楚,尤其是照顾好桃姨娘和小清月。
许是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都略动了动筷子,便吃饱了。
老太太见沈月尘只吃了一碗粥,便问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沈月尘笑着摇头:“不是,昨晚的晚饭吃得太晚,所以不觉得怎么饿。”
老太太等丫鬟们把杯碗盘碟都收走之后,方才问道:“这个曹氏,似乎让你费了不少的心啊?”
沈月尘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曹姨娘语出伤人,毫不避讳,的确让人很心烦。”
老太太眸光微凝:“那你准备拿她怎么办?”
她不喜欢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沈月尘也据实以答:“曹氏以下犯上,无中生有,已经是不小的错处了。月尘觉得,如果让她继续留在朱家,实在不妥。”
老太太的目光在朱锦堂的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在意,便道:“那依你的意思,也要把她像柳氏和王氏那样赎身之后,再打发出去吗?”
沈月尘微微摇头:“曹氏和她们不一样,她毕竟是滢姐儿的生母。所以,为了滢姐儿,我愿意为她多考虑一些。”
老太太想了想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
毕竟,曹氏为朱家生下了一个女儿,如果再发出去另嫁他人的话,万一以后再有所出,岂不是让朱家倍感尴尬,对滢姐儿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曹姨娘为人工于心计,月尘觉得是该找个地方,让她静静心,养养性子了。”沈月尘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手上的佛珠手串,继续道:“月尘从小常伴青灯古佛,只觉寺庙是一处最好的清净之地。月尘之前在朝霞寺供奉了灯油钱,所以想让她们单独为曹氏准备一件禅房单住,让她一面学习佛法,一面修生养性,不知老夫人,您的意下如何?”
因为顾忌滢姐儿,沈月尘对曹氏尚有一念之仁,这其中也有对长辈们的些许在意。
老太太闻言,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锦堂啊,你的意思呢?”
朱锦堂淡淡道:“月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老太太听了这话,有片刻地沉默,方又道:“如此一来,你的身边可就没人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可是现在,不过才几天的功夫而已,锦堂的身边就只有沈月尘一个了。
朱锦堂明白祖母话中的含义,只道:“我的身边有月尘和孩子们就足够了。而且,过些日子,我可能还要再出一趟院门,到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那些女人了,她们整天无所事事,一旦胡思乱想起来,到头来也只会给家里添乱……”
老太太见他心意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朱锦堂独宠她一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们也该看开些了。
“是啊,月尘这一胎来得不易,院子里人少点,事情也跟着少点,她也能清净点儿。”
如果说,因为这件事,老太太对沈月尘有小小地不满的话,只要一看见孩子们,她就什么疙瘩都没有了。
老太太再次露出笑脸,只对沈月尘道:“等把事情都处理利索之后,你也该好好安心养胎了。陆大夫说的话,我可还都记得清楚呢,所以,凡事都不能大意了。”
沈月尘应声点头道:“是,月尘一定会把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照顾好的。”
待她们临走之前,老太太忽地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今儿早上桃姨娘醒过来说话了,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大事了。”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松,只是含笑道:“老天保佑,二爷的心里这会可踏实了。”
果然,陆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而且,毒物的名称也都知道了,他的心里自然更有把握了。
“恩,是啊。锦纶那孩子也真够痴心的了,天天为了她吃不香,睡不好的,今儿见小桃醒了,他也是宽心不少,这会正在补觉呢。”
近来,因为小桃的事,朱锦纶操了不少的心,连正事都顾不上了。
沈月尘静静道:“回头我派人准备些进补的东西给二房送过去,就算是略尽心意吧。”
老太太笑道:“好孩子。等小桃以后恢复过来,理应要去向你代谢才行。”
说来说去,若是没有她的细心,小桃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从上房回来之后,朱锦堂准备要出门去了。临走前,他来到沈月尘跟前,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他说的应付,自然是指曹氏的事。
沈月尘微微一笑:“放心吧,妾身不是一个人,还有吴妈和春茗她们呢。”
“对,如果实在觉得累得慌,就让丫鬟们去办吧。你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先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沈月尘温顺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送走朱锦堂之后,沈月尘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方才让春茗给把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