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把药盒子交给春茗,让她仔细收好,随即起身屈膝向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道:“母凭子贵,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早晚有一天会被夫家抛弃的!所以,不论如何,你都要为朱家添上个一儿半女才行,知道吗?”
沈月尘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虽然刻意掩饰,脸上的神情却仍是为之一黯。
她的未来如何,全系在这副单薄的身子上,而她的这副单薄的身子好与不好,却又全系在那些苦涩难咽的药丸上……想一想,还真是让人无奈呢。
第二十七章 排日子(一)
因为要赶在晚饭之前回去,朱锦堂和沈月尘没有在沈家逗留太久,稍微陪着长辈们说了几句闲话,便得起身告辞。
临走时,沈家众人再次全府出动,郑重其事地把他们送上了车。
沈月尘顶着众人的目光,坐上马车,掀起帘子望着她们点头示意。而朱锦堂还是和来时一样,不言不语,双臂抱胸靠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行驶,很快就出了巷口。
沈月尘总算是松了口气,放下帘子,转头去看朱锦堂的脸,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今天真是谢谢大爷了,妾身又让大爷受累了。”
她是继室,就算朱锦堂摆出身份,不随她一起回来娘家,她也无话好说。
不过今天,他还是给了她这份面子,也给了沈家这份面子,她打从心底还是觉得很感激的。
朱锦堂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道谢,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和静好的侧颜,眸光微微闪了闪,又连忙收摄心神,重新闭起眼睛。
沈月尘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的,虽然才做了三天的夫妻,但她已经开始慢慢了解他的脾气了。
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看似冷漠又不喜人亲近,其实心肠还不错,最起码,他没有轻视或强迫过她做过什么,而且,家中的大事小情,样样都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马车回到朱家的时候,天已昏黄,朱锦堂领着沈月尘先行去了正院。
朱老夫人见他们回来了,只道:“难得回去一趟,怎么多呆一会儿再回来呢。你娘家人可都安好啊?”
沈月尘含笑道:“回老夫人的话,一切都好,长辈们都已经问候过了。”
朱老夫人点点头,让他们回去歇着,晚上的时候,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见过老夫人之后,还要去长房那处问安,一番折腾下来,沈月尘只觉得脑仁突突的疼,人都要支撑不住了,可想着自己的身份和礼数,她又不能不强打起精神来。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李嬷嬷亲自掀起帘子,迎了出来。
大总管朱荣已经把账本送来,此时正在厨房喝茶,不过和昨天相比,他的脸色稍显紧张,跟在朱锦堂的身后,才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恭敬地向他报告道:“大少爷,城南万隆钱庄的姜老板又……”
他的话还未说完,朱锦堂冷眼一扫,朱荣便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半句。
此刻,房间里只有沈月尘、春茗明月和李嬷嬷。不过,朱锦堂从来不在内宅讨论生意上的事,随即吩咐朱荣道“你先去书房等我。”
朱荣忙应了一声,把账本收好,转身退了出去。
沈月尘缓缓上前,望着朱锦堂浅浅笑道:“大爷,等会儿还要去书房忙,妾身伺候您换身衣裳吧?”
洗一把脸,换身衣裳,也好让他解一解乏。
朱锦堂无声默许了,沈月尘随即吩咐春茗出去烧水,明月垂着双手站在一旁,微微咬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位新夫人,似乎总是喜欢抢她的分内事来做,让她只能傻站在边上,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月尘这般事事亲力亲为的殷切劲儿,的确让身边的下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可却又不敢多言,毕竟,大少爷都没说不愿意,她们又怎么能随便吱声呢。
不过,沈月尘之所以坚持事事亲自动手去做,并不是单纯地为了献殷勤。
如今,她们俩是日日夜夜绑在一起生活的夫妻,所以她想亲手照顾他,服侍他,然后一点一点地慢慢了解他的脾气秉性。纵然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但若是双方能够相互信任,彼此帮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沈月尘清楚自己斤两有多重,她不奢望得到自己丈夫的心,只希望能得到他的信任,得以保身,稳住地位。
天近墨黑,朱锦堂换过衣裳之后,便匆匆去了书房。
沈月尘吩咐吴妈,晚膳从简,不用准备太多,最好再给朱锦堂煲一锅鸡汤。
吴妈妈领着翠心下去准备,春茗则是一个人把从沈家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收拾妥当,尤其是那个至关重要的药盒子,按着沈月尘的吩咐,这盒子除了她们二人以外,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李嬷嬷和明月一直候在屋里,伺候沈月尘更衣梳洗,又端了茶来。
沈月尘看着明白,笑着道:“嬷嬷,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李嬷嬷闻言,立即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又小心翼翼道:“大少奶奶,您进门已经三天了,几位姨娘也都见过了。您看,是不是该给她们几位排排日子了。”
排日子?沈月尘听到这个词,微微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嬷嬷心知,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忙继续道:“按理,大少爷每个月的月初月尾都是要固定歇在大少奶奶这里的,不过,其他的日子,也要去姨娘房里走动走动的……”
沈月尘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嬷嬷,您是大爷身边的老人儿了,最是知道大爷的脾气。我想问问您,这日子以前是怎么安排的?”
这个以前,自然指的是秦氏还在的时候。
李嬷嬷见她笑容和煦,言语温和,脸上丝毫没有半分的不快,索性直接道:“以前的日子是,每个月大少奶奶这里是十天,四位姨娘那里,每人按名分各排四天……当然了,如果,大少爷临时想改变主意,偶尔也会有些变数……”
十天……四天……沈月尘坐在灯下心中暗暗计较一回,只觉,自己这里的十天实在太多了……这念头匆匆一过,沈月尘又不禁暗自嘲笑自己:这世上的女子,估计再没有像她这样的,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夜夜宿在别人那里。
沈月尘刚刚进门,自己还想要多学多看,并不想急于做什么改变,便点头道:“既然以前是这么安排的,往后也就继续这样来吧。”
李嬷嬷见她如此好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好,那老身先替几位姨娘谢过大少奶奶了。”
沈月尘笑盈盈地扶她起身,拿起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她的手里。“嬷嬷,别客气了。我才进门三天,不懂的事情太多,往后,免不了还有要麻烦您的时候。”
第二十七章 排日子(二)
李嬷嬷闻言,顿时微微笑眯了眼睛。
她在朱家当差多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子打赏,她在意的是沈月尘对她的态度。
她毕竟不是一般的下人,在老爷子夫人跟前也是有体面的人。沈月尘作为新妇,待她如此客气恭敬,不免让她心里倍感满足,后背也挺得更直了。
沈月尘知道李嬷嬷在朱家的分量,而她又是老夫人和黎氏变相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应对起来自然马虎不得。
沈月尘不想做那种处处喜欢作威作福的主子,而且,她也做不来……
李嬷嬷拿着赏钱,很满意地出了屋子,去到偏院向几位姨娘通传一声。
沈月尘身心乏累,低头坐在桌边,半响都没有说话。
明月摸不清她的喜好,只静静地站在一边。
须臾,门外的帘子轻轻动了一动,春娥进来禀道:“大少奶奶,曹姨娘过来了。”
沈月尘听罢不由苦笑,只觉她们的动作真是太快了,随即抬头望向明月,轻声吩咐道:“去给我沏杯浓茶来,要越浓越好。”
明月微微一怔,叠声答应着退了出去,却和迎面而来的曹姨娘碰了个正着,又忙福一福身。
曹氏刚从李嬷嬷那里听到了消息,日子的安排还和从前一样,这无疑让她倍感欣喜,算算日子,再过两天就要轮到她了。
自从秦氏一病不起之后,朱锦堂便没再去过任何一个姨娘的屋里,不是出外奔走,就是歇在书房,几乎完全不近女色,这情形,一直持续到秦桃溪进门。
秦桃溪年轻貌美,又家世显赫,曹氏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和她相比,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虽是庶女,却也是她身边独一无二的护身符。
曹氏今天把女儿朱滢也抱了过来,为的是让沈月尘看一看。
回想起,第一次正式问安的时候,沈越月尘看似平和,却又不失气势的样子,曹氏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明月给她们二人打了帘子,朱滢牵着曹氏的手,一路蹦蹦哒哒地走进来,乌黑柔亮的头发扎成了两个羊角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曹氏一进门,便松开了牵着女儿的手,屈膝行礼道:“贱妾曹氏给大少奶奶请安。”说完,她又拉过身边的朱滢,轻声提醒道:“快给母亲请安。”
朱滢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姨娘嘱咐数遍的话,立刻有模有样地照着学,双膝跪地,弯下身子,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奶声奶气道:“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
沈月尘忙抬一抬手,神情略显疲惫,却还是笑着道:“都起来说话吧。”
曹氏一面应着,一面把朱滢从地上抱起来站好。
沈月尘随即吩咐明心给她们二人看座,笑盈盈地望着朱滢道:“真是个乖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曹氏闻言,立即轻轻地推了朱滢一把,温和道:“快去,快去母亲那里。”
朱滢抬头看着沈月尘陌生的脸,稍有迟疑,却还是乖乖听话,走了过去,低着头唤了声“母亲”。
沈月尘闻言也笑,只是笑容却有几分勉强。
无功不受禄,这一声“母亲”,实在让她觉得受之有愧。突然间,多了一个水灵灵的女儿和自己亲近,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沈月尘原本就喜欢孩子,她拉过朱滢软软暖暖的小手,摸摸她的头,温和道:“真是个乖孩子。”
朱滢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地站在沈月尘跟前,抿起小嘴,一脸笑盈盈地。
沈月尘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只觉确实和朱锦堂有几分连相。
今儿是第一次见面,她这个做母亲的,总该有所表示表示才行。
沈月尘想了想,随即吩咐春茗道:“去把那只白玉弥勒佛像的坠子拿来。”
春茗答应着去了,拿过来一个小小的锦盒。
沈月尘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用红绳子系上的弥勒佛像,一面轻轻地替她戴在脖子上,一面含笑道:“男戴观音女戴佛。这佛像是在寺中开过光的,戴着可以祈福避祸。”
与其赏金赏银的,还不如赏一份心意,何况,她们这些内宅女眷,最喜欢这些祈福庇佑的小玩意儿。
果然,曹氏看见女儿得了沈月尘的赏赐,心头一喜,只觉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往后还得多来多走动。
朱滢今年三岁,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只是平时大爷太忙,又不喜欢亲近孩子,她也只好一门心思地在沈月尘的身上多下番功夫了。
大宅门里的孩子懂事早,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大人稍微提点一下,便知自己该讨好谁。
朱滢虽不认生,却一直偷偷地拿着眼睛睃着沈月尘。
给了赏,也问过了话,曹氏心满意足地带着朱滢回去了。
她前脚出门,孙文佩后脚就跟了进来,说是要来向沈月尘问安。
按说,身为妾室,每日早晚过来正室这里问安,是规矩也是礼节。
沈月尘早有准备,只把手中的浓茶一饮而尽,望向面前给自己行礼的孙文佩,故作笑颜。
因为排好了日子,姨娘们纷纷过来请安,唯独秦桃溪称身子不适,没有过来。
她是最晚进门的妾室,所以日子自然排在所有人的最后,心里有几分不痛快也在意料之中。
沈月尘巴不得能少见她几回,也免得自己浪费唾沫,白花力气。
秦桃溪的傲气,并非是不自量力,眼下,自己到底还是不能把她怎么着。
姨娘们各自散去之后,沈月尘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这会,朱锦堂还在书房做事,沈月尘便让明月明心送了鸡汤过来,然后,把自己贴身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春茗,那药盒子你收好了?”
春茗应了声是,小声地回话道:“奴婢把它放在了吴妈房里,很是隐秘,旁人一定找不到的。”
吴妈也附和道:“是啊,老身每天早上负责给做饭,正好,可以把药给小姐送过来。”
沈月尘微微沉吟:“这药丸倒是方便,免去了煎药熬药的麻烦。”
如今,吴妈虽然管着厨房,但朱家以前的厨娘还都在,万一让她们看见自己熬药,或是闻见药味什么的话,免不了又要生出波折。
春茗把药丸交给吴妈保管,无疑是最让她觉得心安的地方。
之前在沈家,她分明注意到了,李嬷嬷曾经借故把她给叫走,估计是问了什么话。但是,春茗回来之后,主动和她禀报,说李嬷嬷问她的那些事,她全都摇头说了不知道,没有背着她多嘴。
沈月尘听了并未起疑,她不是相信春茗对自己的忠心,她相信的是,春茗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审时度势。
把该说的话都交代清楚之后,沈月尘便直接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躺下来,闭目养神,小憩片刻。
朱锦堂一刻未回,她就一刻不能安歇,只好先合衣躺在这里解解乏。
春茗见状,忙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她还没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先吃过饭的翠心留在屋里,从雕花木柜里拿出一条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沈月尘的肩膀上,自己随后又搬了个绣墩,挨坐在她的脚边,静静候着。
沈月尘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渐渐就有了困意,很快就枕着竹枕睡着了。
方才喝的那杯浓茶,显然没起到丝毫作用。
再醒来时,她是被春茗轻轻给推醒的。
沈月尘恍了一下神,方才坐起来,只听春茗小声道:“大少爷正在净房洗漱呢。”
沈月尘揉揉眼睛,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春茗回道:“亥时三刻了。”
沈月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而朱锦堂又回来的这么晚。
沈月尘整整衣襟坐起来,等了一会儿,就见朱锦堂穿着中衣走出来,一身清爽,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子。
沈月尘忙拿起毛巾迎了上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朱锦堂低低地说了声:“睡吧。”
他拿过她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头,也等不及晾干,便径直上床躺好,只给沈月尘留了个背影。
沈月尘见状,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只给春茗递了眼色。
春茗熄了灯,退出房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沈月尘宽衣之后,轻轻放下纱帐,自己静静地躺下,稍稍犹豫之后,还是翻了个身,面向朱锦堂宽厚的背影,欲言又止道:“大爷,您睡着了吗?”
她原想和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却倒头就睡,像是突然生气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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