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闻言,知道自己眼泪起到作用了,忙拿起帕子擦擦眼角,起来福福身,道:“是妾身失态了……妾身从小被寄养在静月庵,身边没有亲人姊妹,很是孤单。全凭大师傅和吴妈悉心照料,妾身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大师傅她最是疼我……可惜,她去得早,让我都没有机会为她尽一份心意。”
此时此刻,她的眼泪虽然掺了假,但心中对静尘师傅的感激之情却是真真切切。
朱锦堂看着她泪光闪闪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沈月尘的眼泪,远比她的笑容更能影响他的理智。就算现在,她是在故意向他装可怜,他也不忍再追问下去了。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朱锦堂随即也站起身来,伸出大手抓到她温凉的小手,紧紧握住。
沈月尘见此,心下稍安,哽咽片刻之后,便故作矜持地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别!让丫鬟们瞧见不好……”
朱锦堂闻言,弯了弯嘴角:“这会才知道羞?你自己哭哭啼啼的,早让丫鬟们瞧见了。”
沈月尘面上一红,忙转过身去面朝花丛,拿起帕子把自己脸上的泪痕,擦擦干净。
丢人就丢人吧,好歹这点眼泪没有白流!倘若朱锦堂一路追问下去,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和他周旋下去才是。
沈月尘暗暗深出一口气,静尘师傅已经不在了,她就算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不管朱锦堂信与不信,总算是能暂时遮掩一下。
果然,被她这么梨花带雨地哭了一番,朱锦堂不再多言,只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回走。途中,两个人还遇上了不少丫鬟仆妇,朱锦堂倒是一脸无所谓,任由她们偷偷打量,沈月尘却觉得好生尴尬,无意间撞上她们惊奇不已的目光,脸上腾起一红,仿佛被火烧火燎一般。
午饭过后,朱锦堂被朱锦纶请去了书房说话,沈月尘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将屋里的每本书,每张纸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她扬起那些清算的草纸,望着春茗和翠心,沉声道:“你们两个一时马虎不要紧,害得大爷差点要对我疑心!从今往后,你们可不能再这样马虎了,我记不起来的事,你们要帮我记住,我忘了收拾好的东西,你们一定要替我收拾整齐,知道吗?”
春茗和翠心闻言,不敢怠慢,忙连连点头。
沈月尘把草纸递给她们道:“把这些悄悄拿到厨房的灶台下面烧掉,不许留下一个字。”
把该扔掉的都扔掉了,沈月尘才终于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
两世为人,她从不是爱哭的人,尤其更加鄙视那么动不动就为了置气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可是今天……她头一回意识到女人的眼泪在某些情况下,竟然这么的有用……这么好的方法,不用就太可惜了,以后还得接着用才行。
今天的晚膳,按着老爷子的意思全都摆在了正院,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饭后,老爷子留下朱锦堂陪自己下围棋,沈月尘便在里间陪着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说得不多,不过也就是让她好生准备着明早送朱锦堂出门,再有就是嘱咐她好好掌管家事而已。
沈月尘只是默不作声儿的听着,老太太把该说的都说了之后,又多吃了一杯茶,见外面那祖孙俩的棋局还没散,不免轻轻的开口问道:“他们的一盘棋还没下完呢?”
杨妈妈含笑回道:“大少爷方才赢了老爷子一盘,老爷子说要报仇,就又多下了一盘。”
老太太轻叹一声道:“那孩子明儿一早还要出门,他心里也没个算计。你派人仔细盯着点,等这盘下完了,就把锦堂给我带过来,否则,两个人又要下到大半夜。”
老太太果然料事如神,朱老爷子翻盘过后,又借故说两个人打成平手,要再来一盘。幸好,杨妈及时出现,把朱锦堂给请走了。
人一上了年纪,脾气总会变得有些倔强,老爷子见孙子走了,登时不乐意起来。
杨妈心中一动,只凑到他的跟前,劝道:“老爷子且消消气。大少爷早点回去也是好事,没准儿,明年这时候就能让您多抱上一个曾孙子了!”
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喜,在赢棋和曾孙子之间,自然是想要曾孙子的,便乐乐呵呵地回去歇着了。
更深夜静,月色撩人。
沈月尘静静地躺在朱锦堂的怀里,靠着他的胸膛,听着里面平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默默数着。
许是因为他真要走了的缘故,她今晚突然有些失眠,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直到朱锦堂将她拥在怀里,她才彻底消停了下来。他拥着她,大大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光滑细致的背脊,不带**,却很温柔,彼此间,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
片刻,朱锦堂忽然开口道:“我的心脏跳了多少下了?”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数他的心跳声,随即仰着头,诧异问:“大爷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朱锦堂微微勾起嘴角,双臂密密实实地将她抱在怀里,没有回话。
沈月尘见他不说话,抬眸看向他的眼睛,他眼神深邃,如同一池深不可测的黑潭,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沈月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忙将视线转向窗外皎洁的明月,长长的眼睫微微地颤动着,随即用轻轻地声音说道:“三千三百二十六下。妾身数到了三千三百二十六,剩下的等大爷回来之后再接着数……”
朱锦堂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唇角贴着她的发,抱着她暖暖软软的身子,**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陌生。
第九十六章 家事(五)
漫长幽静的黑夜即将过去,窗外已经透出微微的鱼肚白,空气丝丝清凉,带着露水湿润的气息。
朱锦堂一早去向正院向长辈们辞行,家中的两位老祖宗、朱峰朱峻夫妇等人都已来全了,吃过了早膳,正在那说着闲话等着。
朱锦堂携着沈月尘给两位老祖宗、父亲母亲叔叔婶婶请安。
老太太见他来了,忙叫丫鬟给他看座,并且把椅子挪到自己旁边,才让朱锦堂坐下,双手握住他的手,仔细叮嘱道:“你出门在外一定诸事小心。见到你姑姑之后,立马给家里捎个信儿。”
朱锦堂一并点头应下。
老太太又转头望向沈月尘:“行李都收拾整齐了?”
沈月尘忙福一福身,朝老太太回道:“是,都收拾整齐了。”
朱锦堂跟着接话道:“老太太放心,她备着周全着呢,就快把屋里床架子的都一起打包了。”
老太太闻言,微微挑眉,望着沈月尘略有赞许地点点头:“恩,你倒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沈月尘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此时,随行的车马已经备好在朱家大门外,车里还备好了一个小铜鼎,里面盛放着满满的冰块。
朱锦堂携着朱荣直接从正院出发,一路上都有丫鬟小厮跪在两旁行礼磕头。
朱锦堂率先骑上了马,紧了紧缰绳,身边的小厮就立马上前道:“大爷,老太太吩咐说了,让大爷坐车走,免得日头太热中暑。”
朱锦堂骑着高头大马,自然不愿意在窝着身子坐在车里,挥挥手示意众人即刻启程。
沈月尘一直站在大门外目送着他和随从们远去,但是,朱锦堂却始终没有回头望向身后一眼,走得潇潇洒洒。她站在恍惚了一下,直到春茗过来传话,她才立刻缓过神来,抬眼再看,早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朱锦堂这一走,沈月尘的生活也随之变得简单多了,每日只需专心管着家事,按时过去给长辈们晨昏定省即可,生活过得还是十分自在的。
吴妈虽说是院中的管事妈妈,但她的精力依然全用了厨房上,从食材采买到每日里配菜定量,她都要亲自过问,无微不至。如今,厨房里已经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虽说人手吃紧,但做起事来却不耽误功夫。
沈月尘和吴妈商量之后决定,让厨房和外面采办的婆子们立下新约定,从之前的三天一买,该为每天一买,每次采买之前都要重新拟了各种食材的分量,下了单子之后,再由厨房的厨娘们来酌定各房各处的配菜份例。如此一来,每日的配菜皆是新鲜的荤素菜蔬,鲜少有隔夜的或者剩下来的。
另外,沈月尘看着院子里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闲置下来的空地,便让婆子们开垦出来,种了些蔬菜瓜果,给下人们吃。
沈月尘大胆放手,将这个厨房交给吴妈来管,除了三不五时地要为长辈们准备一些别具匠心的食物需要商量商量之外,其他的全都有她做主。
老太太之所以要给沈月尘定下一个月的期限,为的就是要考察她的能力如何。她平日里看着温和恬静,娇娇弱弱,老太太担心她心肠太软,压不住事,以后处处被下人们轻视和怠慢,所以此番,她故意对西侧院的事情不理不问,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好在,沈月尘自己也有主张,并不想让她老人家失望,把院子里的大事小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行事规矩极有条理。
沈月尘早前在老太太和夫人们跟前下了保证,凡事不会自作主张,每每必先主动征询黎氏的意见,或是先查出许多旧例来看,自己一面斟酌着一面裁定,从不随随便便地应付和打发别人。
院子里的老人们,原以为她只是一时逞能,想故意拿个姿态,摆摆架子,却没想到她待人接物极为平和不说,而且做事公正,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沈月尘在银两的用度上的确是苛刻了些,但也不是为了单纯地节省银子,她素来奖罚分明,凡是差事做得周全妥当的人,每个月都会相应地得到的奖励。其实,她只是把前世学来的绩效工资,学以致用,把每月的月例银子维持不变,只是增加了绩效评估之后加薪。正所谓,能者多劳,而能劳者自然要多得。
老太太和黎氏见她管了大半个月的事,做得还算不错,自此才对她慢慢放下心来,准备等这一个月的期限过完之后,再继续让她管下去。
终于进了九月,天上不见了毒日头,还多了几许清风作伴。
朱锦堂在京城一切妥当,时不时地差人捎信回来,大致上把归期定在了九月末。
众人得知,皆是一喜,尤其是各房的几位姨娘们,更是喜形于色,过来正房请安的次数也是越来越频繁。唯有秦桃溪,还是依然我行我素,总是推说身子不舒服,三五日才能过一次。
沈月尘倒也乐得清净,懒得和她斗气,由着她爱来不来。
这一日,沈月尘闲来无事,便让曹氏抱着朱滢过来吃茶说话。
谁知,曹氏牵着朱滢才进了门,就有小丫鬟神色匆忙地进来禀道:“大奶奶,孙姨娘她今儿又吐了……”
孙姨娘身子不适,都已经是第五日了,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这有些不大对劲啊!
沈月尘眉心一动,脸上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然后正色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孙姨娘到底是怎么了?”
曹氏闻此,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犹豫着开口问道:“孙姨娘她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你既然是过来人,又何必和我装糊涂呢。
沈月尘望着曹氏暗暗在心里腹诽着,但脸上却露出笑容道:“许是天气凉了的缘故,未必真是病了。不过,我为求心安,还是请大夫过来瞧一瞧稳妥……没准儿,会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不定呢!”
曹氏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锐光,也跟着点头笑了笑,可心里却突然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
第九十七章 孕事(一)
自从朱锦堂走后,孙文佩便开始一直病恹恹的,总感觉身体不舒服,每天嗜睡犯懒,胃口也不大好。
她自己原本也没怎么在意,只是,见这两个月的月事迟迟未来,方才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她从未生养过孩子,没有经验,一时拿不准主意,又不敢轻易声张,只想着再多过些日子,斟酌看看。
不过,纵使孙氏自己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瞒不住身边那些的丫鬟,她们早早就留意到她的异常,也自然而然地禀报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听了消息,亲自携着曹氏过来探望孙氏,她看起来的确不好,仿佛真的病了似的,脸色苍白的很,正半靠在在床上小憩。她的屋里也是冷冷清清,除了家居摆设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花瓶里都是空的。
沈月尘不想吵到她,但她还是很快就醒了,轻轻地呻吟两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发现是沈月尘,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惊慌,连忙起身道:“大少奶奶,您来了……”
沈月尘淡淡一笑,目光柔和道:“我听人说你身子不太舒服,便过来瞧瞧。”说完,她轻轻按住孙氏要坐起来的身子,继续道:“看你的气色确实不好,我已经派人请了大夫过来,你放心躺着。”
孙文佩闻言微微一惊,伸手下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腹部,随即又笑笑道:“婢妾没事,哪里敢劳烦大奶奶操心呢。”
沈月尘的眼里有些细微的光亮闪动,她看着孙氏,道:“妹妹别客气,你的身子骨要紧,千万不能大意了。”
说话间,大夫已经被丫鬟领进来了。此人姓刘,在德州一带小有名气,三不五时就过来朱家,为各院各处的姨娘们和婆子们看病抓药。
沈月尘缓缓起身给他让出位置,刘大夫先是低眉顺眼地给她行礼请安,随后从丫鬟那里借来了一条手帕,轻轻展开,盖在孙文佩的手腕上,低头躬身站在床边为她诊脉。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各自等待,也各怀心思。
须臾,刘大夫收回了手,先是神情平静地朝着孙氏看了一眼,然后又对着沈月尘,语气恭敬道:“恭喜大少奶奶,孙姨娘她有喜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沈月尘心中早有准备,随即含笑道:“天啊,这真真是一件天大地好事啊。”说完,她坐回床边,握着孙氏的手,似是嗔怪道:“妹妹也真够粗心大意的,竟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幸亏,丫鬟们眼尖告诉了我,你身子不适,否则,这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你怀了身孕,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她不知道,孙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心故意隐瞒。细细一想,还真是觉得有些后怕,亏得发现得早,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肯定又得是她的过错了……
孙文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有喜有悲的奇怪神色,一双满是不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眼神温和地沈月尘,不知她的喜悦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沉默半响之后,方才抿着嘴笑了笑,小心道:“是婢妾自己不好,因着月事不太规律,便没有多想……这孩子,来得实在让人意外……”
沈月尘目光中笑意更盛,亲自伸手帮她把薄被往上盖了盖,温和道:“妹妹是有福之人,这孩子来得更是极好。我等会儿就去给老太太报喜,你先好生歇着,回头我再过来瞧你。”
孙文佩听罢,忙支起身子,感激道:“有劳大奶奶了。”
沈月尘摆摆手,示意她乖乖躺好,又转身望向曹氏,嘱咐几句道:“我先告诉长辈们一声,也好让她们一起高兴高兴。你先留在这里帮忙,照看一下孙妹妹。”
曹氏听了这话,忙是点头,脸上带着些笑意,目光却在沈月尘与孙文佩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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