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依旧没有说话。
原来陆国富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他竟然也怀疑谢荣芳吗?
陆国富看起来倒还不算蠢。
陆宁也听见了,他看了眼姐姐,见姐姐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也没开口。
大伯出的这个事,姐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也多多少少懂得了一些,当下他看了爷爷一眼,见爷爷脸上纵横的皱纹,从前他觉得爷爷特别年轻,这短短几天,竟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很多似的。
陆宁不敢再看,听见姐姐说:“爷爷,现在公安局正在找大伯母和堂姐,到时候把人找出来一切就清楚了。”
陆国富叹了口气,“但愿他们能快些找到。”
过了一阵,陆国富又说:“还有那群催债的,最近你们有没有见到?”
两姐弟摇头。
陆国富说:“你们最近出去要小心些,那些人要是听说你大伯出了事,说不定要找家里的人算账。”
陆昭说:“这事我们还是告诉村长吧,让他替咱们作主。”
陆国富思忖片刻,“本来这事是咱们自家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掺和进来吧,对村长也不好。”
陆昭说:“那就听爷爷的。”
城南有一片平房,从城市上空看下去,密密麻麻的像蜂巢,这里房租便宜,鱼龙混杂,专门供给那些进城打工的农村人。
蜂巢里小街小巷比比皆是,一座座平房便在这街巷之中铺摆开来。
低矮狭窄的平房里,一个少女坐在灶前,正艰难的生火。
她显然不常做这种事,手法十分生疏,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少女强忍着怒火,又试了一次,依然没有成功。
“混蛋!”
少女咒骂一声,将手里的打火机狠狠砸在地上,抬腿把打火机踩碎,一股汽油的味道顿时充斥着这小小的空间。
“凤凤,你咋了?”谢荣芳推门进来,手里提着颗白菜还有一小块儿肉。
那门是几块木板拼成的,若是天气再冷些,风就能直接灌进来。
陆凤冷哼一声,不说话。
谢荣芳进了屋,看见地上碎了的打火机,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是不是没生着火呀?”
家里只有这么一个打火机,现在被凤凤摔了,谢荣芳只能出去再买一个。
现在虽然还没到冬天,但夜里的温度明显下降了,谢荣芳搓了搓手臂,拐出去在附近的小副食店买了个打火机,为了几毛钱还跟店主争论了几句。
等她把打火机买回来,陆凤已经躺在了床上。
谢荣芳知道她生气,也不敢去招惹她,轻手轻脚的掏米洗菜,这房子还没他们家的一个厨房大,床和灶炉中间隔着一道不足半米的过道,如果两个人同时站在屋里,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就这样一个地方每个月还要交十几块钱的房租,这钱花得谢荣芳肉疼。
她现在在一家织布厂上班,两班倒,从十二点上到十二点,工作辛苦是当然的,她没有文化,也找不到更轻松的活儿。
但是谢荣芳还是很满意现状的。
没有陆忠那个鬼东西缠着她,她做事也起劲,晚上也睡得香。
偶尔也会想起陆忠,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但转念又想到是他把这个家给弄垮的,她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害的,她要是可怜他,那谁来可怜自己?
谢荣芳心肠硬起来连自己都怕。
但她对陆凤却是硬不起心来,所以走到哪里都带着她,还生怕她的凤凤受了委屈。
谢荣芳很快把晚饭做好了,她走到床边,轻推了下陆凤的肩膀,“凤凤,吃饭了。”
陆凤背对着谢荣芳侧躺着,明明听到了谢荣芳的话,她却只装作没听到。
这些天陆凤对她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谢荣芳早就习惯了,她看着陆凤,半晌走回去,自己坐在那张缺了个腿儿的方桌边,扒了碗饭。
下午下班只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吃完了饭她还得回厂里去上班,所以时间对谢荣芳来说是很宝贵的。
谢荣芳几乎连饭都没怎么嚼,直接吞进了肚子里,等吃完了饭,距离上班还有十分钟。
她见床上的陆凤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也没再劝,只把菜放进锅里温着,对陆凤说:“妈去上班了,你在家里好好的,晚上别出门。”
在这鱼龙混居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晚上出去,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刚搬来的头一个星期,谢荣芳深夜下班回来,在路上被人抢过一次。
对方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如虎似狼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生吞了似的,她吓坏了,被对方抢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喊都不敢喊。
好在当时有几个人路过,不然她都不知道对方还会不会有其他行为。
自那以后,谢荣芳身上再没带过一分钱,晚上下班回来也尽量跟厂里的人一起走。
厂子里有好几个跟她住的地方离得近,便再也没发生过之前那种事。
谢荣芳出门后,陆凤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将里面那盘白菜炒肉端出来,又拿碗装了碗饭,坐在谢荣芳刚才的凳子上吃了起来。
这个房子四面都是灰白的墙,墙上还有上一个住客留下的各种各样的脚印刮痕,处处都让她感到压抑。
她们在这里已经快住了一个月了。
她每天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黑压压的天花板,以及那灰中带白的脏墙面,她想大喊大叫,想嚎啕大哭,但她什么都不敢做,怕有人闻声跑过来,发现这屋子里住着两个杀人犯。
她不如谢荣芳看得开,这一个月来,她吃不好睡不好,满脑子都是陆忠的样子。
他喝了那杯她端给他的茶,当时他脸上是一种特别开心的笑容,说:“我们家凤凤长大了,还给爸爸倒茶喝。”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只想让他把茶水喝下去,喝下去之后她跟她妈就解脱了。
再也不会有人三天两头的上门来催债,她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陆凤无法想象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期待又狰狞的吧,有那么一瞬间,她迫不及待地想让陆忠去死。
是这个男人毁了她。
若他不死,她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甚至会被那些人拉去替他还债!
她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的!
所以陆忠必须死!
她们搞不到毒药,又怕老鼠药的效力不够杀死一个成年男人,所以陆凤去后山转了一下午,终于找到了蝎虫草,这种草药本身毒性不大,但是如果被茶叶混在一起,连一头壮牛都能杀死。
以前村子里用这个法子来毒过发了疯的牛。
陆凤把草药摘回来,放在捣蒜的小罐子里捣碎,然后把汁倒进一早准备好的杯子里,做这些的时候她脑子特别清醒,也特别冷静。
她甚至想像过陆忠喝下这杯混了蝎虫草的茶会是个什么样子。
一定会很痛苦的。
就像他加诸在她和她妈身上的痛苦一样。
但是陆忠喝下茶水之后半天都没有反应,陆凤一度以为自己搞错了,摘的可能不是蝎虫草。
陆忠那天晚上特别高兴,一直拉着她说话,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凤心里着急,想着既然蝎虫草没起作用,是不是得想个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陆忠脸色突然变了。
陆凤看着他抚着胃,面容扭曲的倒了下去。
他长得其实不差,但是形容太过猥琐,将这张脸白白的糟蹋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陆凤,右手缓抬在半空中,似乎想要拉住陆凤。
陆凤吓得往后倒了两步,“妈,怎么办?”
谢荣芳也看着陆忠,冷静地说:“等他死透了,咱们再走。”
chapter179永东药店
陆忠到死眼睛都没闭上。
陆凤不敢走到近前,只看见她妈伸手把陆忠的眼睛慢慢的抹平,然后两人合力将陆忠抬到床上。
她妈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寿衣给他换上。
陆凤看见陆忠的身体僵直得像一条死去多时的鱼,谢荣芳一个人搬不动他,叫陆凤过去帮忙,陆凤自然不愿意。
谢荣芳脸上露出一抹狠厉,仿佛她要是不听话,也会跟陆忠一样。陆凤被这样的谢荣芳吓住了,愣愣地走过去帮忙扶起陆忠的上半身。
她看见谢荣芳动作粗鲁的把寿衣从陆忠的头上套下去,陆忠的脑袋像断了似的垂到胸口,下巴正好抵在陆凤的手背上,她吓得就要缩手,突然听见她妈说:“扶住别动!”
陆凤果真不敢再动。
等把陆忠收拾妥当,陆凤回房间收拾东西,她的手在抖,险些拿不住书包。
窗户外头是黑透了的天,陆凤突然有一种感觉。
从此以后,她再也回不了向西村了,虽然她并不喜欢这个贫穷的小村子,但突然要走,心中还是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从空间挖出来的草药被陆宁洗得干干净净的,一丝泥都不见。
他把它们放在篮子里,借着外头的大太阳晒了两天,还是没怎么干。
陆宁说:“这草药咱们晒干了之后就拿去卖吗?”
陆昭说是啊。
“卖给谁呀?”
陆昭撑着下巴想了想,“我还没有想好,等晒干了再说吧。”
陆宁哦了一声,屁颠颠地把篮子提到院子里放好,“姐,咱们什么时候再进城啊?”
“过几天吧。”陆昭想着罗永珍上回说的那件事,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草药还没晒干,等晒干了之后再进城。”
陆宁想起一件事来,“上回你说的那个人,咱们还找吗?”
“当然要找,但是这几次进城都没有碰见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去别的地方了。”
“那怎么办?”
“随缘吧。”
过了两天,草药晒干了,陆昭把草药收好,带着陆宁进城。
两姐弟进城的次数多了,现在倒是熟门熟路。
汽车到站后,陆昭先去水果街转了转。
现在放着暑假,街上人比平时多了很多,两姐弟打唐甲的店门前过,看见不少人在挑选水果,只是往日最显眼的位置此刻摆的是现季节的水果。
陆宁看了一眼,对陆昭说:“姐,咱们真的不再卖葡萄给唐叔了吗?”
陆昭往店里看了看,见唐甲正跟几个客人在说话,“不卖了。”
“多可惜呀。”
陆昭闻言一笑,“应小失大才叫可惜。”
陆宁不知道她是不是指的唐甲,转了话题,“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罗婶的店里坐坐。”
最近缺了陆昭的供货,罗永珍店里的生意冷清了不少,她知道是自己上次打的那个主意惹得小姑娘不高兴了,但又没小姑娘电话,只能干着急,嘴巴上都急出泡来了。
陆昭和陆宁踏进店门的时候,罗永珍正背对着店门理货。
这时节卖的水果还是很多的,但这些水果其他店都在卖,实在是没有什么优势。
哪里像荔枝和葡萄啊,一摆出来不出多久就会被抢空。
前阵子唐甲那店里多出不少葡萄,最后卖不掉以贱价卖了,这些时候倒没见他进货了,估计也是被上次给整怕了,虽说没有亏钱,但也没赚钱就是了。
像他们这个行业,哪家有多少底细还是清楚的,但是给唐甲供葡萄的人到现在还没人知道,也是稀罕事。
罗永珍心里有事,听见有脚步声,转过身来,正想招呼客人,一眼看见陆昭,那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昭昭啊,你总算是来了!婶子盼你盼得头发都要白了!”
她说得这么夸张,陆昭也只是笑笑,“生意还好吗?婶子。”
一提起生意,罗永珍瞬间成了苦瓜脸,“好啥呀好,最近都没啥生意。”她边说话边拿眼瞅陆昭,却见陆昭脸上带着笑,一丝别的情绪都没露。
罗永珍又不确定了。
她踌躇片刻,终是问道:“昭昭,上回那个事儿你爸妈怎么说呀?”
陆昭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闻言一笑,“实在是对不住,婶子。”
罗永珍也是明白人,听了这话叹口气,“我也知道我这要求是过分了,这样,以后咱们再不提这个事儿了,昭昭你还像从前那样供货给我卖行不?”
陆昭没有说话,边上的陆宁心里却有了计较。
她既然打过这样的主意,有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如果次次都这么好说话,那把姐姐当什么了?软柿子好捏吗?
心里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陆宁没有开口,他在等姐姐说话。
半晌,陆昭说:“婶子,实不相瞒,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对你十分感激,所以我今天来是给你送荔枝来的,两百斤荔枝应该够你卖几天的。”
罗永珍喜笑颜开,正要说话,见陆昭抬手,她忙又闭上嘴巴。
“但是今后我们的合作就终止了。”
陆昭的话就像一块大石,突然从天而降,压在罗永珍心头。
她料不到小姑娘会这么绝决,就因为她提过那样的要求,居然连荔枝都不再供给她了,“不,不是昭昭,婶子已经知道错了,你也回去再跟你爸妈说说,婶子一时糊涂,但婶子现在真的没再想过那些了。”
陆昭摇摇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也从来不怪婶子,只是我觉得我们的合作到这里最合适,这段时间承蒙婶子的照顾,陆昭很感激。”
罗永珍见她脸上虽没有动怒,但却平静得可怕。
她有心想要再争取一下,却不知道连话也说不出了。
陆昭让吴三吴四两兄弟把荔枝送到罗永珍的店里,就像自己先头说的那样,一分钱都没有收,然后在罗永珍无奈又不舍的目光中带着陆宁走了。
两人出了水果街,陆宁才开口道:“姐,咱们下步怎么走?”
陆昭吁了口气,“先把草药的下家找到,再找人。”
陆宁点点头,“如果一直找不到怎么办呢?是不是再重新考虑别的人?”
“这也是个法子。”陆昭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现在怎么变这么聪明了?”
陆宁不好意思的笑笑,“姐姐走得太快了,如果我不抓紧着,只怕要追不上你了。”
直到陆忠出事后,陆宁像是一下子长大了许多,陆昭感觉到他正在慢慢地把自己的无措和稚嫩渐渐收起来,学着像一个成年人的样子去看待问题。
这对陆昭是好事,但也不好。
所有的好与不好,在陆昭心中余下的都是不舍与心疼。
她不由紧了紧手指,引得陆宁侧目,陆昭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说:“别急,慢慢走,不用来追我,人最大的敌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陆宁慎重地点了点头,“好。”
还是上回的那家药店,店前的街道仍有些冷清,大概因为现在是暑假的关系,街上稀稀拉拉的倒是多了些行人。
陆家两姐弟站在店门前,陆宁仰头看门上的牌匾,“永东药店。”
陆昭笑着说:“估计是用老板的名字命名的。”说完跨进门去。
门槛儿有陆宁小腿那么高,但这次陆宁走得格外从容,跟在姐姐身后进了门。
胡永东刚算好帐,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格外精神,她身后跟着个小点儿的男孩,两人旁若无人的走进店里,看样子不像是来买药的。
胡永东开始觉得这两个小孩面熟,等人走到跟前了,电光石火间想起这两个小孩儿是谁了。
“又是你们!”他叫了起来。
陆昭一笑“对呀,老板记性真好,过了这么久还记得我们。”
胡永东虽然是做生意的,但对药材却格外喜欢,说他从小是在药材堆里长大的都不为过,所以他喜欢认识药材的人,当下对陆昭的态度就好了起来,“过了这么久,我以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