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菀沁翻了两下账本,淡道:“爹爹虽为朝廷命官,但向来响应圣上勤俭节流的训诫,我看了下,各房用度颇有些超过,尤其主院那边,人浮于事,光是母亲身边几名丫鬟的月例开销、年底分红,就能抵侍郎府一个月的餐费了。”
这不就是要削白氏的待遇?方姨娘喉咙干涩,木偶一般地回话:“那还请大姑娘重新调配和安排。”
接下去样样都是云菀沁做主,方姨娘哪敢插半句嘴,最后定好了,再由自己的名义下达,心里委屈得快要滴血,还不如不接这任务!
半日一过,温度升了起来。
云菀沁放下笔,轻拍粉唇,打了个呵欠:“这日头还真是烈呀,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儿,就累得不行了。”
方姨娘眼皮跳得更厉害,预感不大妙,也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第三十五章 祠堂内的惊吓
初夏在背后摇着扇子扇风,笑道:“大小姐太谦虚了,什么事儿都没做?奴婢看您,这一早上完成了好几件事呢!瞧瞧,茶都不知不觉喝完了,”说着目光一扫,落到方姨娘手边的茶壶上,“姨娘那壶还是满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姨娘只好端起茶壶,走到云菀沁这边,手一伸,初夏却并没接过去。
方姨娘举着茶壶的手晾在了半空,尴尬不已。
她憋了一口气,许多年都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可这会儿,她总不能将茶壶甩在桌子上,想想那檀木盒里的卖身契,忍气吞声弯下腰,在室内几名家奴的目光中,给云菀沁倒满了茶水。
“你这丫头,”云菀沁瞟了一眼初夏,合上账本,扬起声音教训:“奴就是奴,主就是主,姨娘再怎么也是半个主子!”却端起茶盅,悠哉地享用了一口,润了润喉。
这话比骂自己还要难听!方姨娘脸红耳赤,不无怨气,正是气懑,云菀沁放了账本,伸个了懒腰,活络了下筋骨:“时辰不早了,方姨娘陪我去一趟祠堂吧。”
祠堂?方姨娘都快给这大姑娘跪了,到底还要玩儿什么花样!
云菀桐见亲娘今儿第一日管事,晌午前在堂屋外徘徊了半天,见方姨娘出来,凑上前去:“姨娘今儿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话音未落,云菀桐见到方姨娘愁眉苦脸,大姐后脚走了过来。
云菀沁含笑:“三妹也在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就一同去祠堂吧。”
云菀桐与方姨娘一样,惯会见风使舵,知道大姑娘近日执掌家事,便也柔柔垂下头,款款一福,声音纤细如风中小花儿:“好的,大姐。”
三人一起去了云府西北处的祠堂。
云家祖籍在泰州,离邺京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大概三两日的路程。
云玄昶当年参加乡试、会试直到殿试,从外地一步步考到京城,然后凭着妻族许家在本地的人脉和家财做倚仗,才加官进爵,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云玄昶升为左侍郎后,因无法经常回去省亲拜祭,便在府上西北角搭了座家祠,供奉祖先和亲属的灵位。
祠堂门外两颗槐树遮阴,显得十分寂冷,平日只有家丁偶尔来做洒扫,换贡品香烛。
逢年过节、生死两祭或是府上有人被执行家法,才会有人过来。
祠堂外,云菀沁仿似记起什么,停下脚步,嫣然笑如花开:“姨娘与妹妹请先进去,我去旁边的耳屋拿点香烛纸钱。”
这一笑,方姨娘心底发毛,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祠堂内的墙上没有安窗户,光线极暗。
黑底金漆的亡者牌位在神台上林立,鬼影憧憧,气氛诡异。
云菀桐胆子小,一进去拉住方姨娘的手。
母女二人还没等多久,背后“哐啷”一声,祠堂大门关上了!
这一闭门,光线全无,室内几乎一片乌漆!
云菀桐“啊——”地叫了一声,方姨娘被女儿一喊,也忐忑起来,前方影子一晃,汗毛竖了起来!
神龛台子下的帘子里,钻出个佝偻的物体。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动,这物体蠕动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宛如鬼怪传奇里的土行孙从地下冒出来一样。
黑暗中,隐约能见那“人”白发苍苍,驼背含胸,浑身褴褛,伸出一只干柴手臂,拿着一团什么,在台子上移来擦去。
这场景,这动作,太诡异了!方姨娘和女儿连着退后几步。
神龛前那人之前的动作好像是惯性,听到脚步声,意识到来了人,动作忽然伶俐了,几步冲向母女,含糊不清地道:“夫人别走!是不是夫人?奴婢要回主院去伺候!快找老爷给奴婢求个情吧——”
借着门缝透过的一丝光线,云菀桐看见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向自己,黑乎乎的,脆细而弯折,模样怪谲,又闻到一股好似几百年没洗澡的臭气朝自己直喷,尖叫一声,朝后躲。
那人被云菀桐的反应刺激到了,十分绝望,另一只手掐上三小姐的脖子:“奴婢为你做牛做马,你扳倒先夫人,当上正室……奴婢也算是有大功劳!如今奴婢给夫人担下罪责,在这儿受苦,你连个请都不替我求,怎么忍心哇……”
“姨娘!”云菀桐脸颊一阵刺痛,继而火辣辣的疼,明白自己的脸蛋儿估计被这怪物的指甲划破了,又气又怕,魂飞魄散:“呀——姨娘救我——”
方姨娘也吓得不浅,壮着胆子将那人的头发扯住:“哪来的疯子!还不放手!滚开——来人呐——”
门“嘎吱”一声,云菀沁与初夏抱着拜祭用品进来。
阳光射进来,那鬼魅一般的人见到云菀沁,如同见着克星,松了手,畏畏缩缩蹲回神龛边。
初夏走前几步,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佯装看不到受了惊吓的方姨娘母女,朝那人斥道:“瞎嚷什么!今儿的祠堂可打扫干净了?”
方姨娘抱着还在哭泣的女儿,看清了,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婆子,竟是往日那个自己都要赔笑脸的陶嬷嬷!
陶嬷嬷最是干净体面的人,吃穿用度恨不得快超过了方姨娘,现下却成了个半疯不傻的肮脏婆子!
方姨娘惊魂未定,这老婆子犯了云玄昶的怒,扔在柴房,现在才知道,几天前云玄昶派云菀沁管理家事后,陶嬷嬷便被云菀沁从柴房提出来,关在了祠堂负责打扫。
这么长的日子,陶嬷嬷除了吃喝拉撒在旁边堆杂物的小耳房,白日黑夜都被关在黑咕隆咚、阴森可怖的祠堂内,对着冷冰冰的死人牌位,精神有些崩溃了,每日只会在黑暗中惯性地干活儿,见人便喊夫人救我,一段日子下来,断指没有及时接续,长得畸形歪掉,宛如动物爪子,极其可怖,还要日夜忍受残指的余痛。
可她哪里知道,白雪惠此刻因女儿的事自顾不暇,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哪里又有心思来搭救她!
身子晃了两晃,方姨娘只想快些逃离这个鬼地方,语无伦次地说:“大姑娘,桐儿的脸被这该死的婆子划伤了,妾身没法多陪大姑娘了,先去给桐儿上药……”
戏没完,谁都别想走!
☆、第三十六章 送进墓里!
云菀沁走到嘤嘤哭泣的三妹面前。
云菀桐就算再单纯,也知道大姐带方姨娘来不怀好意,完了,自己上次还帮二姐害过她,她这次——会不会连自己也一起报复?
“脸蛋儿果真划了条印子,陶嬷嬷真是害人不浅,”云菀沁抬起纤手,怜惜地触了三姑娘粉颊一下,“不过没事,小伤而已,我那边有除疤效果极好的紫草膏,全京城怕是再没比更好的除疤药膏了,若是三妹相信姐姐,到时可以去拿来用。”
莞尔一笑,笑得母女二人后背发冷。
云菀沁转身,走到神台前,将一束清香点燃,合于掌心,跪在蒲团上,面对着最左边一个看起来最新的牌位。
上书“云门许氏之位”。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来拜祭,之前不是不想来,而是云菀沁觉得愧对于娘。
此刻,一股温热潮流涌上眼眶,云菀沁喉头酸酸:“娘说官家千金,应该知书达理,气度非凡,容人所不不能容,忍人所不能忍,但也不能叫人随便欺负!从今以后,女儿向您保证,这天下,再没有能够肆意挞伐女儿的人,至于侮辱过您、欺瞒过您的……女儿亲手押在您面前,女儿叫她虽为人,却身似鬼,为您阴灵忏悔一世!”
“虽为人,身似鬼”这话一出,陶嬷嬷最后一点理智跨掉,趴在许氏灵牌前。
方姨娘知道,云菀沁虽在刑罚陶嬷嬷,却也是在警告自己,做贼心虚地紧紧抱住女儿,只听陶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先夫人,奴婢对不住您!”
“一条条说。”云菀沁将清香插进香炉。
陶嬷嬷哽咽地挖出往年丑事:“奴婢陪同白氏逃难到京城,投靠云府,先夫人念着是远房亲戚,收留了白氏与奴婢,奴婢被富贵迷花了眼,劝说白氏,说若是能攀上云老爷,便能一生待在邺京,再不用回乡受苦!奴婢为白氏准备加了媚药的酒水,又让她勾了老爷,白氏当了姨娘后,野心渐大,想当夫人,又是奴婢在旁边计划,想办法设局,叫先夫人怄气,失宠,又教白氏挑拨离间,让老爷越发疏离先夫人!先夫人病故后,奴婢害怕老爷娶填房,占了白氏的位置,在先夫人丧期未满时,便劝白氏纠缠老爷,对先夫人亡灵不敬!又……又偷偷去宫中传信,叫白氏妹妹秀惠姑娘去皇后娘娘面前求情,帮白氏求个正室位置!……先夫人,奴婢对你不住,可奴婢真的知错了啊!求先夫人显个灵儿,奴婢下半生一定给大姑娘做牛马,绝不会再犯!”
那么,娘又有谁给机会能重新快活地过一世呢?娘大半生好心,却被您们这群狼子野心的利用了。
云菀沁语气轻缓:“奴大欺主不可饶。今后再叫我发现有谁如此,罚重一等。”说着,眼光不经意一扫,掠过方姨娘。
方姨娘身子一软,幸亏有女儿撑着。
云菀沁道:“来人。”
祠堂外,两个雄赳赳的壮年家丁进来。
“陶氏忤逆家主,我本想给她个机会好好改过,没料这婆子不知悔改,非但在家祠中扰乱先祖安宁,更划伤了三小姐的脸,带走吧。”云菀沁袖瞟了方姨娘一眼,“姨娘不会反对吧。”
您都做主了,我还能说什么!方姨娘哑然,何况看见女儿脸上那道血印子,也确实气愤,就等着桐儿靠美貌给她找门陈龙快婿呢,若留下疤,就是把陶嬷嬷碎尸万段也换不回!
想着,方姨娘咬牙:“大姑娘说的是!”
“带走”两个字一出,陶嬷嬷瘫了,受再大的苦楚,只要白氏还在,等老爷气儿一消,自己迟早会出去!可现在完了!这大姑娘会叫自己好过么!
“你这小贱人——”陶嬷嬷狗急跳墙,四肢一蹬,还没朝云菀沁扑过去,手臂便被家丁抓住,反肘一扭。
“趁天还早,尽快离府,等宵禁城门关了,又得明天了。”云菀沁云淡风轻,显然早做好决定。
“是,大小姐,马车都备好了。”两个家丁将陶嬷嬷嘴巴用布条塞住,扛着离开。
城门关了?这是要将陶嬷嬷送出京城?送哪里去?
方姨娘战战兢兢,跟在云菀沁后面出了祠堂,忍不住了:“大姑娘,这是要把陶嬷嬷……送出京城?去哪里?”
正午的灿烂艳阳下,云菀沁宁静的脸色罩上一层金光:“刚才在夫人灵前,我不是说了吗。”打了个呵欠,身姿在白昼下异常袅娜,步步生莲的精巧动人,笑盈盈地瞄了方姨娘一眼,扶着初夏的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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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春霁院,方姨娘揣着个兔子似的,不安心,差遣了个心腹去偷偷打听陶嬷嬷的去处。
几日后,下人回来汇报。
当天晚上,云菀桐来找姨娘,见她坐在窗前,面色寡白。
她虽然才满十岁,因为是庶女,很会察言观色,祠堂那次后,也知道大姐想将全家的人都拿在手里,方姨娘从那天后,一直受了打击,几天便像瘦了半圈儿,因为日日都小心翼翼地暗中奉承着大姐,又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被大姐捉到把柄。
眼下,云菀桐也劝道:“姨娘别担心了,她就算拿着你的身契,好歹也得看在爹爹的面子上呢,爹爹对姨娘,就算再不看重,到底有几分感情,怎能由着她打杀变卖?我们只要不得罪她,她也不至于对我们那么狠。”
能有什么法子?今后只得好生伺候那大姑娘!看来这辈子还是个奴婢命!方姨娘凝视着女儿面颊上那道渐渐好些的指甲印,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儿,若是桐儿凭着美色寻个地位高的门户,自己迟早便有倚仗,却又苦笑:“不至于那么狠?你可知道她怎么对待陶嬷嬷?”
“到底把那婆子送去哪儿了?”云菀桐生起不祥预感。
“云家祖籍泰州。”方姨娘牙齿一碰,咯咯一响,望着女儿:“先夫人许氏的……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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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嬷嬷一事会引出个秘密~
☆、第三十七章 易容去王府
许氏病逝后,棺椁被运回云家墓地中安葬,待云玄昶百年以后,再一同夫妻合穴。
可许泽韬知道妹妹已对妹夫心灰意冷,怎么愿意妹妹在死后还跟这男人相对?
于是许泽韬自掏腰包,在云家墓园中单独葺了一座大坟给妹妹独葬。
坟茔比地面低三十尺,内设机关,防腐防湿,分为里外两层,里面一间存放许氏的主棺和陪葬品,外面一间灌满了水银,又注射了毒瘴气来。
许泽韬说是为了防盗墓贼,其实相当于彻底封死了坟墓,阻止云玄昶百年后进墓与妹妹合葬。
一个埋死人的坟墓,丢进个的活生生的人,就算不被吓死,也得被里面那水银和瘴气给熏得溃烂流脓。
而这个过程,又不是一天两天…
这便是大姐说的,要陶嬷嬷向许氏阴灵忏悔!?
云菀桐终于明白为何姨娘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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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泰州,郊外,云家祖坟。
苍穹下,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奢华墓穴,泛着叫人汗毛直立的冷白光泽,野外乌鸦啼叫着,气氛阴森可怖。
家丁将人拖下马车,墓穴外门已开了,宛如张口嘴的恶兽,马上要吞人入腹。
“呜呜……”口中塞着帕子的陶嬷嬷见到白森森的墓碑和坟包,屁滚尿流,再见家丁的举止,明白了要禁受的恐惧和折磨,小腹一疼,吐了几口。
家丁闻到一股异味,嫌恶地皱皱鼻子,还以为陶嬷嬷尿失禁,再一瞧,金黄液体,微微泛绿,气味很苦,这老婆子,竟然吓破了胆,胆汁都流出来了!
“快点,别磨叽!”坟墓门前的家丁这次的管事人,催促,“里面的瘴气是西南沼地的,厉害着呢,我光站在门口就有点儿头晕脑胀,猫爪挠心了,赶紧的,将人丢进去!”
家丁加快脚步,将陶嬷嬷往墓里推,冷笑:“别说大小姐狠心!墓穴里面,还给嬷嬷留了水和食物。”
她是不让自己那么早就死,在死人墓穴中多受折磨!陶嬷嬷牙齿打颤,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次呼吸到尘世空气,余下的生命便要被活埋在里面!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却还活在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恐怖的吗!?
合上墓穴外门的前夕,陶嬷嬷自知挣扎无用,脸上露出阴涔涔的笑:“麻烦帮奴婢转个话给夫人。”
管事人疑惑上前。
陶嬷嬷眸如坟场中的绿幽磷光,说乜裥Γ骸按蠊媚锇〈蠊媚铮惚鹨晕隳锞褪鞘裁春没跎∮屑虏卦谂径亲永锒嗄炅耍资隙际遣恢赖摹弦涞确蛉耍税资隙岢瑁褂辛硪桓鲈蚰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