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翡晶也单独放进了旁边一个铁柜中,显然,从婚前几天被抬进王府后,一直没有动过。
“这些嫁妆抬进来后,三爷没叫人开箱清点,也没归类进库房其他的箱柜?”云菀沁一指,娘一过世,便被爹七七八八地单独移了出来。
珍珠老老实实道:“高长史说了,三爷提醒过,这嫁妆既是王妃的财物,不管是多是少又有多贵重,就都是王妃的,只叫人单独滕放了个地方,里间便是供王妃放私产的,由王妃自行打理,又说王妃好财,千万别乱动,小心王妃急了……”云菀沁本来心里还有点小感动,一听后半句脸色尴尬了一下,什么好财,自己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便是他秦王,也得仰仗着俸禄养活王府这些人,还有杏园那么一片珍稀药田,贴补那十几户人家呢。
云菀沁走了出去,正这时,晴雪将外面打开的柜匣一一打开,又将府内的账本捧了过来,给王妃过目。
清点了会儿,只能说这秦王府的日子,确实过得紧凑,在皇亲贵胄中,不算宽裕,而且,除了一些逢年过节御赐的珍玩玉器,竟没一毛钱的结余资产。
“说起来,三爷封王也有好多年了吧,”云菀沁摇摇头,合上账本,“虽说王府日常开销大,难得攒钱,可多少也应该有点儿积蓄吧,没有后备资金,万一有个什么事怎么办。”
晴雪与珍珠对看一眼,珍珠方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本来有一笔不小的流动银子,只是后来……三爷挪动了。”
“嗯?”云菀沁一疑,“挪哪里去了?”
晴雪小声道:“三爷说要买个铺子——就找高长史给拿了。”
初夏忍不住掩起嘴,看云菀沁一眼。
原来那香盈袖竟是秦王府目前全部的积蓄买的?云菀沁哑然,还没吱声,有小厮从主院那边没见着王妃人,找来了,在库房外面喊:“王妃,三爷从军营回来了。”
几人锁了库房,回到主院,进了屋子,只见自家主子已经脱了外面的大氅,坐在厅内,浑身刚从外头回来的冷气儿还没散去,正与高长史说话。
蕊枝也跟着三爷从军营刚回,刚提了个炉子进来房子放在中间,见云菀沁过来了,笑意充盈的脸顿时一滞,淡淡施了个礼,退到了三爷身后。
夏侯世廷见云菀沁回来了,银羊斗篷一脱,一身正红妆蟒暗花革金丝锦缎袄裙,衬得娇容似晚霞,两个腮帮子在外面吹过风,红粉扑扑,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举起手将她脸一托,用手掌捂了一下,练兵置队一整日的劳乏气都宛如消了一半。
满室春情,不用炉子便热乎起来,这三爷,简直把旁边人都当透明的啊……高长史见状,老脸红了,蜷手轻轻咳了两声,示意初夏、晴雪和珍珠都退下去。
蕊枝仍站在圈椅后面,一身芙蓉鸡心领直身褙子,显得苗条娟秀,也算是个正当青春的美人儿,看着一对新人,脸上颇是复杂,唇抿成一条线,叫人看不透心绪。
这几天伺候在三爷跟前,虽比王妃陪伴三爷的时辰还要多,可是,无论在军营还是书房,她哪里看不出三爷身在曹营心在汉,每日回府的步伐也是急匆匆的……主子终于有个红袖添香的人了,而且也是他希冀的人,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主子高兴,可是事到如今,在王妃进门的第一天起,她才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高长史那日撂下的一句狠话,让她回去后想了一晚上,将她的一直蒙昧着心反倒说醒了。
她进秦王府时才九岁,进王府对于她来讲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皇子府内的下人,一般是由内务府选调进来,而她全家却是南方沿海的外来农户,靠种树栽果为生,家乡太贫苦,举家搬迁来京城郊区没多久,运气不好,正巧碰上了大瘟疫爆发,家人受了传染,接二连三全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连温饱都成问题,因为年纪不够大,纵是想去大户人家奴婢或者去酒肆洗盘子传菜都没人要。
与此同时,官府每天还在将受了感染的京人往城外的郊区拖。
那天下半夜,万籁俱静,饿得双腿浮肿的蕊枝趁村人都睡得死死,想去邻居家庄稼偷拔些蔬果填肚子,走出家门不多久,夜幕下,不远处空旷的草地上有火光亮起来,伴随着车轮的滚滚和马蹄声,还夹杂着病患压得低低的哀嚎。
她觉得奇怪,官差将染了病的患者拖到郊野丢弃一般是白天,今天怎么深更半夜的做这事儿,便是那一时的好奇,改变了她的前途。
她过去,藏在林子后端视,照路的灯火中,前方是十几个四轮拖板车被便衣打扮的男子推着朝前滚动,那些男子看起来魁梧健壮,好像是什么大人物的扈从,板车上横七竖八躺着些被病痛折磨着呻/吟不止的人,身上流着脓疮,还沾着泥土,每个人脸上都灰扑扑的,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有一两个人眼熟,她知道这些是前两天官衙送到郊外的病人,病得都不轻,当时她还去看热闹,官差们挖了大坑,今天黄昏时分全部挖好了,已经陆续将这些病人赶了进活人坑,这些人此刻应该已经差不多窒息而亡了。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这些神秘的便衣男子,将他们从活埋坟墓里救了出来?
白天还听见这些病人们垂死的挣扎和哭声,如今是哪里来的天兵天将将他们解救了?
在极度的震惊中,蕊枝看见板车的背后有几道身影骑着马踱着过来,旁边几名应该是随从,簇拥着中间的少年。
少年看样子最多十三四岁,夜色中穿一袭银灰袍子,跳跃的火光中,面庞如郊外天际悬挂的冷月,五官宛如雕琢的璞玉,虽年纪不大,身量已超过同龄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下颌轮廓清俊而瘦削,尽管如此,仍是长躯挺拔,秀如茂竹,看久了,竟叫人有些心疼。
那少年扬起修长手臂,指了指前方载着病患的拖板车,眉头聚拢,与旁边的人说这话,隐约有声音飘来:“……杏园那边都备好了吗……”
有人毕恭毕敬答着:“是的,三爷。”
三爷是谁她不知道,她只记得惊为天人之下,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间,大着胆子又凑近了几步,扬起脸痴痴望住那少年的雅肤俊颜,一时忘记了饥饿。
这少年,不仅生得姿仪卓绝,更如天神下凡,解救了这么多人!
忽然只听“嘶”的一声,生长农户家的蕊枝一个清醒,哪不知道是蛇吐芯的声儿,郊外本就虫蚁多,何况又是杂草小路的大半夜,这么一群人马出行,惊动了蛇虫出洞并不稀奇。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黄眼绿身的竹叶青正盘踞在那少年的马下,若是一咬,那坐骑一定会受惊扬蹄,而那少年恐怕也会摔倒受伤!
蕊枝想也没想,扑上前去伸出臂膀,竟徒手将那蛇的颈部一捉,一行人见冲出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大吃一惊,勒缰停住。
有人大叫:“你是何人!”又有人已压低嗓门,斥道:“来人,将这人抓住!”脸上似是已经动了杀机!
那少年在锦鞍上居高临下,一双清冷眸子望过来,手背缠着赤辔原地转了两圈。
蕊枝明白了,他们将这些病人从土里剖出来,是避人耳目的,不想被人发现的!
可她居然还是不后悔!
被他一双眼睛望得心中狠狠一动,蕊枝恍了一下神儿,本就饿得没力气,那竹叶青发了狂性,趁她失神伸长脖子一口叮到她的虎口处!
一阵剧痛下,蕊枝仰天倒下,昏死过去前,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架了起来,意识迷糊中,只听那少年声音传来:“将她带回王府去。”
蕊枝醒来后,已经身处秦王府,这才知道,那少年竟是是不久前册封了亲王之爵、刚刚建立王府的当朝三皇子。
当时本来要灭口,却被秦王一句话拦下来:“此女坚韧不畏死,可留用。”
从此,她便留在了秦王的身边,成了王府一等侍女。
那年月光下惊鸿一瞥,仍会在脑海中盘旋,而这个男子又给了她温饱,更让她离不开。
这样的开端,让她有了一个注定与一般婢女不同的地位,而在她心目中,自己与秦王也是相互倚仗的。
若他是逐渐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她就是藤萝。
一直以来,她只想以一个丫鬟的身份,默默伺候三爷就行了,可如今,她却惊觉,自己原来是想当这男子身边的女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照料他一生。
也许,这个想法,在她人生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时,就已经埋下来了。
她不奢望能当他的正室,可就算是偏房侧室,恐怕也……这云氏,像是个跟人分享夫君的人么?自己是个辛勤的农夫,三爷是她培育多年的沃土,这片土壤上好容易发芽开花快要结果,偏偏来了个陌生人,帮她接下了继续开垦的差事,还有人告诉她,这土壤本就不是她的,这叫她如何不排挤那陌生人!
这一片沃土,明明是她的,难道真要将成果双手供给他人么?
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想着,蕊枝不自禁抬起手,放在唇边,凝住了神,因为想得过于专注,手一滑,不慎撞到圈椅的背靠上,将高长史和主子的眼光引了过来。
这一声响动,让两人身子从痴缠中会意,分开坐下。
坐下来后,高长史才开口:“明儿三爷就要率部去长川郡,走前按惯例,得需同王妃交代行程以及家中安排。”
云菀沁点点头,高长史又笑道:“所幸咱们王府不像别的皇子宅院人多物杂,按着往日的程序走,也没什么太操心的事。三爷离开期间,由王妃主理内外庶务,奴才也会有问必答,视王妃为三爷一般。另外三爷这次出行,王府中也会带几个人,施遥安和几名心腹侍卫,特此跟王妃禀报一声。”
一道碧绿纤细身影走出来:“蕊枝不放心三爷身子,也素来服侍惯三爷了,恳请三爷这次去长川郡带上蕊枝。”
没有自称奴婢,自称的是名字,显现出与主子的关系并非一般主奴。云菀沁眸光一转,面上并没多余神色。
高长史脸色微微一变,提前开声:“蕊枝,此次行程人员已定,不得添乱。”
“高长史,”蕊枝扭过头去,年轻饱满的红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显出几分倔强,“蕊枝哪里是添乱了?不过是想照顾三爷的一番苦心罢了。”
从云菀沁这边角度望过去,不得不说,倔色倒还越发增加了这丫头几分姿色,显得像一株不畏狂风骤雨的花朵儿似的,倒是轻笑一声。
蕊枝听王妃轻笑,望过去,语气冷冷:“王妃可是有什么训诫?”
这话虽然说得恭敬,却又暗暗透着不服气。夏侯世廷脸色一黯,还没说话,云菀沁已经悠悠开口:“蕊枝姑娘一块儿去,打算做些什么呢?”
蕊枝抿了抿纤薄的唇线:“自然是照顾三爷的起居,提醒三爷穿衣保暖,定时用药,按餐用膳。”
“呵呵,蕊枝姑娘还真是无微不至,”云菀沁不乏笑意,“三爷此去是上任就职,不是游山玩水,初次与当地官员臣子见面,不树刚硬官威就罢了,还留下个娇生惯养受不得苦的印象,随身带个沿路唠叨防寒保暖、按时吃饭的美貌温柔丫头,今后有谁能服?这就是蕊枝姑娘为三爷的好么?”
蕊枝刚一梗脖子想要开声,却听王妃话没说完:“同行施遥安与几名禁卫不比蕊枝姑娘伺候三爷时间短,谁也不是缺手短脚的人,自会照料妥当,蕊枝姑娘无须自我苛刻,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肩膀上扛,须记住,这世上,谁缺了谁,都活得下去,更无须将自己看得那么的重。”
不知为什么,夏侯世廷至爱她这种轻微发狠,却不动声色打人脸的模子,就算这蕊枝是他的多年心腹,素来有功,此刻被说得脸红耳赤,也看得暗中乐呵,不觉眼一眯,满脸都是赏戏的意思。
蕊枝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半天嘴巴才重新呢喃:“奴婢这么些年除了贴身伺候三爷,并无其他职责,向来是三爷在哪里,奴婢便在哪里,这次三爷去长川郡,奴婢留在府上,也没什么事——”
“谁说没事?”蕊枝话没说完,童声从门外飘来,伴着门口初夏、晴雪、珍珠三人的一声“表小姐——”,崔茵萝撩着两条小肥腿儿牵着何嬷嬷的手进来了,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白色奶脂痕迹,明显就是已经把云菀沁送过去的酒心奶球吃了。
夏侯世廷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夹杂着奶味儿,正是从这小丫头身上发出来的,崔茵萝已轰轰地走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甜丝丝:“三王爷好,云妃好。”一露嘴巴,甜腻香气更是喷了夏侯世廷一脸。
这丫头在家里对自己几时用过敬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夏侯世廷听表妹开口:“表哥将蕊枝借给我用用。”
夏侯世廷眉宇一拧:“你要她干什么,你院子里人手不够用?”
“够用,但这事儿秦王府估计就她熟些!”崔茵萝偷偷瞥一眼云菀沁,正色朝向秦王,神情完全没点儿不好意思,“阿萝最近吃了个好吃的酒心奶球,呃……做奶球的那位师傅说,有一种可可树,长着可可果,果实里的浓浆提炼出来加工熬制,裹上甜酒,就更好吃,可是京城没有这种树,也没几个京人认识,南方沿海的海南郡附近才有。王府中,只有蕊枝祖籍是南方沿海人,原先在家乡正好也是种果树的呢,表哥叫她帮我去找一下嘛。”
做奶球的师傅?夏侯世廷望了一眼正在淡定喝茶的身边人。
“我听说表哥这次去长川郡不带蕊枝,搁在家反正也是搁着,就给我用用嘛。”崔茵萝见秦王没说话,耐不住性子了。
夏侯世廷这才示意高长史吩咐下去。
高长史见了三爷神色,忙道:“明儿我拨几个下人,便随蕊枝姑娘去一趟南地,找些材料回来吧。”
蕊枝晓得这表小姐吃穿用度无一不被满足,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是出门找食材而已,哪里能拒绝,只得咬咬牙,道:“是。”
临行事务交代完毕,天色已不早了,一行人散去,崔茵萝站在末尾,牵着何嬷嬷的手,朝云菀沁眨了眨眼,满脸的恋恋不舍,似是还想留在主院说话,却被乳娘手一攥,拉出了门槛。
室内清净一空,只听男子声音含笑飘出:“做了几颗劳什子奶糖,就打发了一个大活人去大几百里之遥的海南郡,爱妃可真是——会哄小孩啊。”
四十余口人都查清楚了,那蕊枝的籍贯出身来历,云菀沁又怎么会没问过?
她酥手一松,放下茶盅:“调走你心腹婢子,心疼了?”说完,径直朝内室走去。
心疼?他望着她的背影,心痒才对!
云菀沁刚一进屋,只觉背后人跟贴近,双臂一展,将自己腰圈住,又感觉他垂下头,搁在自己的颈圈内,摩挲着。
春闺帐暖,又是升起一片甜腻香。
方才厅内有外人在,不够尽兴,这次,想跑都不行。
一想到刚刚新婚就要小别,他更是说不出的郁结。
身后喘息渐浓,云菀沁感觉纤背后贴着的一口胸膛里,似有什么跳得更猛,平时也就算了,明天就要启程,犯了病不得了,忙转过身勾住他脖子:“你先冷静。”
夏侯世廷哭笑不得,却又是神色一凝,女子回头,双颊蜜潮泛滥,说不出的动人,手肘一弯,将她拦腰抱到手臂上,嗓音压得沉着:“离晚饭还很有些时辰。”一手撩开帐子,将柔软含香的女子放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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