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估计秦王应该早也知道了。
秦王一直并没擒下吕八,任由黄巾党慢慢坐大,云菀沁一直以为是因为顾忌晏阳百姓,原来是因为顾忌马头山上的土匪王。
若现在就和吕八明刀实枪地开起火,正合山鹰的意思,马上就能借梯下墙,爆发起义!
那么,晏阳城内的祸,就不仅仅是灾民暴乱,而是起义造反。
后果不堪设想。
秦王也成了这场造反祸事中的始作俑者,就算罪罚轻饶,最后也会落个莽撞,逞匹夫之勇,不经大脑的名声,还能有什么前景?
而反过来说,若是耐心等候,引蛇出洞,将山鹰一网成擒,秦王非但能夺过这劫,经过此等大事,满朝文武爵相,无人敢不服他,就算是皇上,都不得低看他!
扑灭颠覆朝廷的党派,避免一场造反,功劳为天下至大,还有人敢小觑?
难怪他至今摁兵不动,听任黄巾党在眼皮底下跳来跳去,原来早有打算。
云菀沁正在沉吟,卫小铁不禁自语:“看这三皇子金尊玉贵,却真是没想到的厉害啊,除了阵上狠辣,还预先查出人所不查,能忍受不出兵的外界疑问和指责,如今应该也在筹谋如何一网打尽……”
她吁出一口气。
惟今要做的事,一来是要尽快想法子递信出城,告诉沈肇,让沈家军千万不要随便攻城,免得中了山匪的计。
二来就是——
云菀沁眉尖微颦,看看如何助他引出幕后黑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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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吕八与几个弟兄在知府府邸内的武器仓库清点了一下,刚走出来,只见庆儿姑娘站在天井内,似是等了半天。
吕八心情舒爽:“丫头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云菀沁望着面前的壮年男子,爽朗而耿直,若不是这一场灾情,应该平淡却充足地过着自己和美小日子。
他组建黄巾党,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财富,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给灾民争一口气,要回属于自己的权益,而这个愿望正好被那山鹰给利用了……
她压住心头波动,快步走上前:“吕大哥,去行辕那边打探的人,找到了吗?”
一人摇头:“哪里那么容易。”
云菀沁抬起脸,一双眼儿灼灼发亮,精神抖擞:“不如,让俺去那皇子的行辕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扮丑失声进皇辕
话一出口,几个男人都愣住。
余晖照在女孩的脸上,镀上一层金粉,平日单调寡味的眉眼儿仿佛焕发了神采。
“庆儿姑娘,你不是开玩笑吧。”一个汉子醒悟过来。
“是啊,很危险的,你一个姑娘家能行么?”另一个人也嚷起来。
云菀沁看了一眼吕八:“俺想过,咱们的人都是晏阳本城人,官兵有你们的身份文牒,知道你们参加了暴动,叫你们混进去太难了,万一捉到了也难逃一死。只有俺是外地人,倒是能混进去试试——”
“不行!”这次是吕八吼起来,蒲扇般的糙厚大掌摆了摆,“你个姑娘家,要力气没力气,骨嫩皮娇,被捉到也熬不得打,叫你去,不是送死么?”
云菀沁哭笑不得:“吕大哥,去行辕又不是去杀猪宰牛,光有一身傻力气和飞毛腿也没用啊!”
“可不是呢老大,”一个汉子挠挠头,“庆儿姑娘脑子灵活,会随机应变,不一定比咱们弟兄差呢——”
“滚你妈的闭嘴!”吕八没来由脸色涨红,一双眼睛又瞪成了铜铃,朝着那说话的汉子:“再说,老子把你的嘴巴缝了!一个爷儿们的事,给个娘儿们去做,你他么要不要脸啊!白白多长个零件!”
汉子连忙捂住嘴,其他几个部下也不敢说话。
云菀沁深吸一口气,却没放弃,叉腰嘟嘴:“吕大哥是不是还不信任俺?不拿俺当自己人?”
吕八瞥她一眼:“丫头,你别使激将法,老子不吃这一套!这跟你是不是自己人没关系!”
云菀沁瞪住他:“怎么没关系!这事儿整个队伍只有俺能做,你不给俺做,这就是不信俺!”
“丫头,你——”
话没说完,云菀沁马上又趁热打铁:“俺知道吕大哥不放心,可是俺没那么容易死,水灾没死,这一路跟小铁逃进晏阳没死,还有那天用人质换粮食也没事儿,说明俺命大命硬,后福不浅,有菩萨保佑,这回也肯定没事……吕大哥就信俺吧!”
吕八心底也信她,虽有些松动,嘴上却迟疑:“那日他们交易时,官兵见过你的样子,知道你跟咱们是一伙儿的,你能够怎么混进去!”
云菀沁拍拍胸脯:“大哥放心,俺正大光明地进去!偷偷摸摸的话,就算溜进去了也呆不久,没用。”
几人不约而同一怔:“你打算如何?”
云菀沁将吕八粗布袖子一扯,拉到旁边,踮脚耳语了一番。
几名汉子见老大脸上先是释然,后来又紧张:“这样怎么行?还是会被他们发现,等发现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大哥,俺不是晏阳本地人,名字没有上官兵的剿党名单,俺不是朝廷的犯人!跟你们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一伙儿的,到时候,俺自然会与他们周旋。再说了,俺是个女儿家,官兵不会将俺个丫头放眼里,也不会做没意义还会伤名声的事!而且到时俺也会应变。”
这简直就是险中求胜,吕八见她都已经考虑好了,终是没说话了,却手一挥,将几个弟兄打发下去。
天井内一片寂静,吕八指了指长廊。
云菀沁依着他意思坐下来,只见他高大的身子站在廊边,幽黑瞳仁盯住自己,平日的莽气消了大半,声音却比往日更加严肃:“……丫头,你去了那里,先要巡视行辕的各处,然后递信出来,放火那夜你还得接应着,每一个步骤要是出了错,被他们怀疑,就便危险得很,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云菀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关心自己,信任自己,而自己却一直瞒着他。
无论这一行人如何触犯律法,可吕八并不坏,大部分黄巾党也不过是被逼急了的平民百姓,只是被山鹰给利用了。
若是吕八一行人与山鹰一块落网,肯定逃不过死。
必须要找出个两全之策,——除了揪出幕后真正的始作俑者,也要尽力保住吕八为首的黄巾党性命。
这么一想,云菀沁点点头,语气郑重:“吕大哥,俺考虑清楚了。”
吕八望着少女,再没说什么,只是忽的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轻叹一声。
云菀沁顿了一顿,“俺有个问题想问吕大哥,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吕八黝黑朴实的脸庞映上一层诧异:“你说。”
少女蜡黄脸,眉眼儿细眯眯的,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光彩照人,声音飘出:“赈灾粮款迟迟不齐,确实叫人恼恨,可解决事情的办法有很多,吕大哥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一条路?对抗朝廷,一经踏上,万劫不复。而且俺也看得出来,吕大哥不是有贼子野心的人。”
吕八笑道:“你太天真了。解决事情的办法,有时并不见得很多,一旦束手无策,武力是最直接的途径。丫头,你再怎么厉害,毕竟是个小姑娘,官场上的黑暗,你是看不到的,那徐知府,梁巡抚,包括前日被那皇子射死的戚通判,你当仅仅是这次赈灾无能,才会被咱们记恨么?这些年长川郡的官员不作为,对于匪祸坐视不理,趁乱敛财收重税,搜刮民脂民膏。咱们早就憋了一把火,如今赈款被压着不放,不过是引起民众积怒爆发的导火索罢了。”
云菀沁眉一动:“这些当官的,也不怕御史下来看到禀报天子吗?”
吕八唇角笑意添了一抹讽刺,提到了心头怒,一时并没隐藏住心意,哼一声:“上面有大人物顶着,他们哪里会怕什么御史?有人撑腰,就算捅到天子那里,只怕也能压下来……”
是说,晏阳城官员头顶上有人,一直默允他们放纵匪祸、玩忽职守?
是什么大人物,竟是连这么大的势力?
云菀沁正要再问,吕八却噤了声,转移话题,说起明天的安排。
云菀沁也不便多问了,跟他商议起来。
天光散尽,晚霞绮色渐暗,两人说完明天的安排,正要分开,吕八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将心头记挂着说出来:“庆儿丫头,这次你去行辕,若是一切顺利,看见我那妹子,帮我看看她这会儿如何,有没有受苦,要是有机会,暗示一下,我并不是不救她,只是我如今是黄巾党头领,不能因私忘公,就算换人,也只能先换弟兄的亲人,不然不能服众,哥哥对不住她,但一定会拼了命救她出来。”
云菀沁一怔,点点头,这吕八看着五大三粗,唯一的同胞妹子如今在敌营,哪里能不牵挂:“吕大哥的妹妹一定与吕大哥一样,爽朗无畏,宽宏明理,会体谅你的。”
吕八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掏出随身的妹妹小相,给云菀沁看了看,声音不无柔和:“这个就是我妹子,小名七儿。”
云菀沁见他一派兄长的慈爱,生生将平日的鲁莽煞气遮没了,笑着道:“吕八大哥的妹妹不是应该是九儿、十儿么,怎么会是七儿,反倒排在你前面去了?”
吕八挠挠后颈子,一提起妹妹就笑得咧开齐整的白牙:“嗯,咱家孩子多,我是老八,我那妹子本该是老九,也是家里的最小一个,看见人家都有妹妹弟弟,她不高兴,总嚷着想当姐姐,我便特意叫她七儿,压在我前面,也能过过当姐姐的瘾。喊着喊着,便成了个小名儿了,换不过嘴了。”
无论富家还是贫家,长幼有序是基本道理,还没见过哥哥为了讨妹妹的高兴,让妹妹当姐姐的。
可见这吕八果真很疼妹妹。云菀沁笑起来,又说了会儿,才离开了。
吕八招手将门口的部下唤来,照着庆儿丫头的嘱咐,喝道:“传密信给徐天奎那老小子,就说想要赎他宝贝儿子和几房老婆,拿我弟兄在行辕的亲人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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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吕八那边派个小嫂子过来,给云菀沁送了一套衣裳。
缎面银红小袄,外加银蓝绸裤,外加个滚花绸边儿的云肩,料子贵重,花枝招展,一看就知是官家夫人的衣裳,衣裳皱皱巴巴,袖口和裤子角有脏污,又分明是有人穿过,而且还是穿了许久没换的旧衣裳。
小嫂子将一套衣裳双手捧过去,低语:“庆儿姑娘,大哥照着您的意思,看了看徐知府家中的几个姨娘,那四姨娘同您身型最相似,便叫俺将她的衣裳扒下来给你送来换上。”
云菀沁点头,三两下换上,去了灶房,拿了一束麦秸烧了起来,然后吹熄扑灭。
趁浓烟未散,她放进嘴鼻边猛吸起来,顿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如此循环往复了几回,她才丢下麦秸,出了灶房,直接去了后院关人质的院子。
吕八叫人已经将人质押了出来,按照昨儿与庆儿丫头商量的,是徐天奎的宝贝独苗苗、大老婆和三姨娘、五姨娘。
一个小童外加三个女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囫囵话儿都讲不清楚,只当黄巾党要拿自己开刀,尤其那徐家小公子,已经尝过一次苦头了,那日差点就命丧在吕八手上,今儿只怕又要来一次,更是牵着两个姨娘的手,躲在后面不敢出来。
再一听说是要拿她们去交换被梁巡抚捉的黄巾党家人,几个家眷才松了口气。
吕八手一挥,几人上来,将几个女人和小孩的头脸用黑布袋盖住,又用麻绳系紧了,再束住双腕,推到外面去。
正在这时,云菀沁过来了,喊了一声:“吕大哥,”
吕八听她嗓音成了这个样子,眉头一皱:“丫头…你的喉咙…”
云菀沁哑着声儿:“没事,还能恢复的。”去行辕后,为了引出山鹰,还需要和吕八暗中接触,身份不能跟三爷挑明,只能继续两边都瞒着,就算私下也不行,——因为她不确定他知道后,会不会准许自己继续这么做,也许把自己绑起来关起来都有可能。
若是与三爷近距接触,除了相貌,声音也得改。
扮丑失声,她就不信他还认得出来。
说罢,云菀沁主动将天井内磨盘上的黑布袋和麻绳拿起来,递过去:“大哥,绑了俺吧。”
吕八知道她决意已定,只得将袋子将她头套住,又用绳子系紧了,再将她纤细的手腕给绑住,最后搀了她到前院子大门口。
门口,一辆宽敞的四轮儿板车上,徐天奎的儿子和三个大小老婆都坐上去了,罩着脸,各坐一边,身子瑟瑟发抖。
吕八将云菀沁扶了上去,狠下心肠,退后几步,叱道:“好,将徐天奎的胖公子和四个婆娘送去换咱们的人吧!”
几名汉子得令一声,拉了板车,车轱辘嘎吱嘎吱踩着地板,朝北边空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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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日头高升,艳阳悬在天际猛烈地照向大地,虽是冷天,阳光却难得猛烈。
在校场刚操练完毕,夏侯世廷回了大厅,与梁巡抚一上一下对坐着,商谈城内事。
正厅里伺候的吕七儿与其他下人端上热茶,默默站在旁边,却听门外传来纷杂脚步和吵嚷声。
夏侯世廷暂停谈话,目光投向门外:“出什么事了?”
施遥安忙出去查看,不到半会儿,脚步咚咚回来:“这个胆儿包天的徐天奎,瞒着三爷,偷偷将梁巡抚捉的几个人质带出去了,跟黄巾党换了自己的内眷,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几房老婆赎回来了!”
那天回来行辕,秦王亲自见了几名黄巾党的亲人后,本来就没关押了,只叫他们在行辕内打杂,所以徐天奎将他们带出去也方便。
梁巡抚直起了身子,不过倒也不意外,徐天奎本就成日叨念着要救独子回来,那日见黄巾党差点摔死了儿子,更是失魂落魄,如今急火攻心,瞒着王爷去换人也不奇怪,只是当着秦王的面还是得骂两句,摇头:“这个徐知府!国难当前,只顾着一己之私!”
又朝部下斥道:“还不把徐知府叫过来!”
不一会儿,徐天奎战战兢兢地来了大厅,刚刚换回了头还被蒙着的儿子和几房老婆,叫人送回了房间去,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会儿噗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秦王,下官知道自己这次错了!不过,求您看着下官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儿子的份儿上,就饶了下官这一次先斩后奏吧!反正秦王并不准备施罚那几个暴民家属,留在行辕也是吃白饭,还不如换人回来!”
却见夏侯世廷骏眉一动,唇际浮冷:“今天你给本王偷人质,明天是不是就要偷令牌?再过几天黄巾党又捉到你的软肋,你是不是连本王的皇子行辕都要拱手送上去!”
徐天奎大惊失色,磕了几个响头:“下官不敢——”
夏侯世廷倒不在意那几个区区人质,放回去就放回去,只这徐天奎为小家不顾大局,不能不惩,颇不耐:“上军棍!”
几名军人上前,还没等徐天奎叫出声,一下将他拎起来,拖到大厅外的天井里,压在冰冷砖地上,扬起军棍便噼啪朝他屁股上摔去。
军棍打起来,远远比皇宫府宅内的家法棍子不知道厉害多少倍,而且秦王并没说明要打多少,按照军规,也就是默认打到施刑罚者喊停才行,若不喊停,那就是一棍到死。
梁巡抚听天井内一*的惨叫袭来,心惊肉跳,秦王是故意没说棍数。徐天奎好歹是多年的同僚,同在长川郡供职,两人更为头顶的同一个贵人办事,这些年明明暗暗联手做过不少中饱私囊的事,如今看他被打得这么惨,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再悄悄一望座上人,脸色平静,眉目淡漠,看都没看门槛外一眼,传来的凄厉尖叫压根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