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儿点点头:“那你们多经心些,这些日子千万伺候好殿下,太子爷是江山梁柱,伤不得。”
太监应下来。妙儿问候了几句,急着回去给皇上回话,也没多留了,云菀沁想了想,既然都来了,还是进去看看,与太监恭送了贵人,一块儿进了颂元殿。
寝卧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太子靠在高榻上,听见秦王妃来了的通传,再见帘子下出现一双若隐若现的小靴,准备翻身下床,吓得床边伺候的宫人连忙一左一右拦住他:“我的祖宗啊,太医才叮嘱了要卧床休息,您怎么这就下床了呢……”
“不是说了没大碍吗,又没伤筋动骨,不就留了点儿血吗?就当去个火气。怕什么,躲开。”太子推开宫人的手。
云菀沁见他躺不住,打开帘子走进去:“是没伤筋动骨,可新伤禁不起绊动,是不怕又炸开吗?还不去床上躺着。”
太子见她进来了,上了榻,摸着腹上绑了几层厚的白绷带,倒是很享受她的训诫:“还有什么叮嘱啊。”
云菀沁瞥他一眼,刚刚在思罚殿被刺了一刀子倒下来时还像头死猪,现在就精神焕发了,还真是白担心了,道:“近日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发物就行了,宫里什么大夫什么药物都有,殿下这点儿伤好得也快。现在看殿下生龙活虎,也安心了,不打搅了,先歇着吧。”说着一福。
见她要走,太子一个挺身,却还真的牵动了伤口,眉毛一揪:“嗷……”
“殿下……”宫人一惊,凑了上去想要查看,“有没有怎样?要叫太医过来吗?”
云菀沁无奈,只得走过去,将他摁了下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太子安心躺了下来,瞥一眼着急的宫人:“没什么,就是口渴,你去倒杯水。”
宫人一愣,只得先出去了。
室内静下,太子凝视云菀沁:“孤给你挨了一刀,得来就是这么一句?”
云菀沁盯着他一双尾梢微微上翘的眸,想从中察觉一些端倪,试探:“殿下挡刀子的反应确实很利索。”
太子觉得她的神色不对头,酝酿了会儿,眉目沉下来:“你这脸色很有戏啊,难道怀疑我早就知道皇后会来这么一出?”
云菀沁摇头:“没,我只是怀疑皇后手上怎么会有利器。”
这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怀疑他吗。太子甩了把袖:“云菀沁,你给孤滚出去!”
云菀沁耸耸肩,躬了躬身:“是。”
太子见她还真的走了,气急败坏:“你给孤回来。”见她站住,厉声道:“蒋氏已经是秋后蚂蚱,孤就算再心急,也不至于给她故意递刀子,让她有寻短见的机会!与其叫她死,还不如叫她进宗人府,被废后位,打入冷宫。现在看她就这么痛快死了,我还郁闷得很呢。”
倒也是,估计还真不是他。
云菀沁见他还真是生气了,忍俊不禁,一时倒也忘了去思罚殿之前他的不规矩:“行了,我又没说个什么,不过问问罢了,殿下穷激动个什么,消消气,免得伤口裂了。”
太子这才舒坦了。
问候几句,云菀沁见时辰不早,不方便在东宫多待,告辞出了颂元殿。
刚出殿门,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一见她出来,下阶走过来,挡住了去路。
蒋妤撇了婢子,一个人走过来。
云菀沁见她找自己像是有事,止了步。
皇后一事,除了太子,她也是赢家之一。
终于摆脱姑母束缚,出了心头恶气,经此一事,想必又成了太子眼中的功臣和红人。
云菀沁前几天依稀听说了,蒋平协皇后毒物进宫,虽然有罪,但一来大义灭亲,主动附和女儿,坦诚了过错,二来又因十多年皇后毒杀秦王一事并没坐实,加上太子在皇上耳边劝谏了一番,蒋平也只降了一级官位,罚了俸禄,算是逃过一劫。
看蒋妤今儿打扮富贵奢华,光是头上一柄钗,便是连后宫普通妃嫔都是盼不到的外邦贡品,便知道太子事后一定是嘉赏过她。
云菀沁轻声道:“良娣原来还没走啊,是想看殿下?请。”说着,身子一侧,让出一条道路。
蒋妤哼了一声:“你明明知道太子不见咱们。”
云菀沁看她一眼,深表遗憾,身子一转,蒋妤急了:“等等。”
支支吾吾了会儿,蒋妤才开了口:“秦王妃知道皇后让我不孕的事,对吧。”
蒋氏事发后,蒋妤松了一截子气儿,开始琢磨怎么调养身子,将那次给自己问脉的太医私下喊过来一次,才知道是最先是秦王妃发现并且提点太医告诉自己的。
太医开了几剂调身子、帮助生育的妇科千金汤给蒋妤,叫她按时按量地服用。
可是蒋妤看着这些坛坛罐罐的药,却还是不放心,这么些年,她一直进出凤藻宫,也不知道身子被那黑心的姑母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就凭这些药就能让自己怀上皇嗣?
光靠东宫的太医不够,蒋妤又琢磨着找别人。
那天蒋妤亲眼看过云菀沁将小皇孙的命抢了回来,今天见她来了,倒是心思一动。
她既然有能耐一眼看出那乳茶杏仁不适合女子生育,又有能耐救活小皇孙,那么——帮自己将身子调养回来,说不定也是轻而易举。
蒋妤实在忍不住,在门口没走,拦住了她。
云菀沁一听,明白了蒋妤的意思:“我何德何能。宫里头的太医和医女过江之鲫,良娣找个精通妇科的给你治就成了。”
蒋妤见她不愿意,气结:“你连死人都救得活,我这症状又是你看出来的,我就不信你没这法子,帮一下我又怎样?”
“小皇孙当时并没死,不过被一口痰弄得窒息罢了,良娣也别太夸大我的能耐了,若真的死了,神仙都救不了。”云菀沁道。
“你——不想帮我就直接说,找什么理由。”蒋妤心里堵得慌。
云菀沁见她拔腿要走,眼一转,喊住:“慢着。”
蒋妤一喜,停了脚步,语气也和善多了:“怎么,秦王妃愿意了?”
云菀沁道:“给些建议倒是可以,叫我保证良娣三年抱俩,那我可做不到,我又不是送子娘娘。”
“行,只要秦王妃愿意说,我就愿意听。”蒋妤这会儿是求子求疯了,生怕被那姑姑害得从此真的就断绝了生育,凡有一丝希望都得抓过来。
云菀沁端详她,眼眸波光一闪,泛出笑意:“我跟良娣不怎么熟,关系也谈不上好,现在良娣叫我说我就说,好像也显得我这人太没原则了吧。”
还真是个不吃亏的,蒋妤咬咬牙:“秦王妃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云菀沁笑意一敛:“我只叫良娣老实告诉我,皇后进了思罚殿后,有一天宗人府带回凤藻宫指证。那天,良娣可去过凤藻宫,又有没有跟皇后见过面?”
蒋妤一怔,似是有些错愕。
云菀沁紧盯着她的表情,面部表情作不得假,若是她做了递刀给皇后的事,说什么也会有些纰漏,可她脸上现在只是大片的茫然,然后嚷开了:
“我跟她见面干什么?我只恨不得她早些超生。”蒋妤迄今还有些情绪激动。
你恨的人已经超生了,只是现在还瞒得紧,许是今晚明早就会宣告出来。云菀沁看她一眼,基本能够确凿,匕首的事儿跟蒋妤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太子,也不是蒋妤。那么这事儿,或许就更复杂了。
莫名有些心思恍然。云菀沁没心思多留,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秦王妃就这么走了?你还没说生养的法子呢……?”蒋妤急了,绕到前面。
云菀沁反问:“东宫太医怎么说?”
蒋妤皱眉:“开了一些烂大街的妇科千金汤,说是停了吃相冲的食物,再用这些药汤调养阵子,应该能好些…这得多久啊?不是敷衍我吧,你看看,还要不要食补些什么,还是针灸比较好……?”
看来她是心病大于身病,太医都这么说了,还疑神疑鬼。不过也证明,她真是将生子看的得大过天。
云菀沁看着她:“十个字。”
“嗯?”蒋妤凑过头去。
“少争风吃醋,多修生养性。”云菀沁说。
蒋妤冒了火:“你什么意思,这不是逗我玩吧?”
云菀慢条斯理:“压力大了,就算身子没问题,也难得受孕。民间不少出嫁后没有生养的妇人,身子查不出有问题,等死心了,收养了别人的孩子,却怀上了亲骨肉,都说是继子能够引弟、带弟,其实不过是妇人没了精神压力,生育就顺畅了。依良娣一天到晚跟其他女子捻酸呷醋,又将别人孩子的命当成草菅,只顾着玩弄心思,身子自然也是浊气不通。女子身子金贵,讲究的就是个活血通络,气足,才能血旺,便于孕育和生养。良娣月信期若是生气郁闷,恐怕连疼痛都得加重个几分吧?心情跟妇科联系紧密,妇科又影响生育之事,这怎么说逗你呢?平日没事儿,抄抄佛经,读读佛偈吧,经书养性清心,我说真的。”
也罢,顺便叫蒋妤收收性子,别的云菀沁懒得管,至少别再想着害自己干儿子。
蒋妤听得火气慢慢消散,明知道她是故意埋汰自己,可这一番话,却又好像有些道理,见她离开了,还在原地没完全回神,直到婢女从廊下望了半天,匆匆下来:“主子,怎么样?问到什么?”
“去,去搬些佛经到我房间。”蒋妤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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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未醒,晨鸡甫啼。思罚殿宫人疾步穿梭宫墙下,去养心殿急奏。
中宫蒋氏在思罚殿因着风凉,染了风寒恶疾,加上近日所犯错事,心情不佳,内外积累下来,昨日夜里溘然长辞。
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宫人听说皇上大哀,好容易身子好了些,上了几天朝,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当天又免了朝事。
朝臣们站在金銮殿上,没见着皇上上朝,却听姚福寿过来,传禀了皇后陡然驾薨的事,震惊之下,免不了流言满溢。
皇室家宴那夜,蒋皇后被亲侄女带头揭发了戕害储君的恶事,群臣都有所耳闻,只听说皇后暂被拘禁在宫里,还没押送纵宗人府正式定罪。
也就不到十来天的功夫,蒋后千秋正盛,身子骨一向康健,就算染了风寒,也不至于一晚上都撑不过去。
怎么现在,说病逝就病逝了?
蒋皇后的娘家这几年因为少了蒋胤,已经式微,可上朝的却还有两名兄弟,听了姚福寿禀告,半真半假地嚎啕两声:“皇后那么年轻,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不过是个风寒,怎么将命都要去了啊——娘娘啊,这叫咱们日后怎么活哇——”说着,更是趴在丹墀下,痛不欲生。
两人心里有些怀疑,不敢当面质问,只能半哭半闹着,掀起舆论风波,施点儿压力。
蒋家两名臣子一嚎丧,自然就像是烧开的水一样,群臣波动起来,有几个大胆的宗亲问:
“姚公公,那夜家宴上,娘娘看上去还好得很呢。”
姚福寿眉心一紧,掌心也跟着出了点儿汗,正欲接话,只听皇亲队列中传来一声斥:“两位蒋大人都哭成这个样子,你们这群狗奴才还愣着干嘛,还不扶回去歇着。”
此话一出,殿门口的黄门官儿会意,忙过去将两个蒋家兄弟一箍,搀离了大殿。
两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眼泪往肚子里流,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被强行扶离了。
姚福寿吁了口气,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不觉望了过去,露出几分赞许,正要再说话,殿内群情却仍是激动,并没因为蒋家两兄弟的离场而消减,大半是疑惑的言辞,就连郁文平也不例外,与几个平时相熟的同僚交头接耳。
姚福寿脸色一紧,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些臣子贼精老滑,只怕说了什么,反倒叫人越问越多,猜出些端倪。
夏侯世廷默默看着,出了列,撩起袍子跪下:“皇后驾鹤西去,请皇上节哀!”
这一打断,才叫朝臣们停住议论,回过神,皇子都开口了,他们还能傻愣着?再顾不得别的,殿里的臣子继而连三地跪下:“皇上节哀!”
姚福寿一颗老心儿总算落了地,这才清清嗓子,道:“皇上病刚好些,经此哀恸,太后怕误了皇上的龙体,劝皇上多歇几日,本该是太子代替理政,无奈近日天不佑我大宣,处处不顺遂,同一天间,太子练习骑行时不慎堕马,受了些小伤,恐怕也需要休养几天,”说罢,头一转,望向郁文平,“所以,近些日子,朝上有什么事,只能靠郁相、景阳王照应着了。”
郁文平与景阳王忙拱手:“臣定当尽心协力,在太子康复之前,打理好朝政,有什么事务,一定即刻报去东宫。”
姚福寿嗯了一声:“有劳了。”
传完了话,姚福寿回了养心殿。
大步走近殿室,只见榻上躺着的中年男子刚被莫贵人喂服过药,脸色却比昨天更差,床脚边的金丝小痰盂内的呕物隐隐夹杂着血丝,姚福寿不禁暗中叹了口气。
宁熙帝见姚福寿回来,叫妙儿退了下去,声音虚弱:“怎么,没人说什么吧。”
姚福寿照直禀报:“臣子们得知皇后乍然过世,颇是震惊,许多人更是猜疑纷纷,亏得秦王出面压了阵,免去了风波。”又将之前金銮殿上的事讲了一通,末了,低低道:“近来朝上空虚,连太子都没法儿理事,全靠郁相和景阳王打理也不成,皇上昨儿不是还说,想再安排个皇子帮忙料理朝务吗?秦王倒也算得上个好人选啊。”
宁熙帝叹口气:“老三确实是个好苗子。”
姚福寿知道皇上这口叹气是什么意思,虽然是个好苗子,却身份关系,也不好拔得太高,因为长川郡的事,叫他入朝已是极限,再让他负责监国理政,怕有些不妥,想了一想,不禁劝道:“皇上别怪老奴说些逾矩的话。这会儿朝政空虚,是特殊时刻,叫秦王帮忙打理,也没什么。皇上素来压制着秦王,不过就是因为他一半北人的异族血统,比起其他皇子,与皇上疏远一些。可再怎么疏远,他也是皇上的儿子,总比郁文平这外人和景阳王这侄子要亲吧,如今朝上只有这两人说话,总有些不大安心,时间久了,怕起了什么祸事儿,这两个人,到底不是皇上的至亲啊。三角关系,才最平稳,将秦王加进去,倒是能制衡,等这阵子过了,太子康复了,皇上也能上朝了,再叫秦王退下来,不就成了。”
一阵沉默过后,宁熙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就依你说的办,等会儿你给朕拟个旨,叫老三这阵子代行朝务,行摄政之职。”
姚福寿道:“是,皇上。”
忙完朝上的事,宁熙帝又想到什么,好像一瞬力气被抽干,眼一暗:“……她那边怎么样。”
姚福寿沉了须臾,道:“皇上宽心,奴才叫昨儿在场的人都闭了嘴,绝不会乱说。皇后的遗体被送回刑拘房后,奴才叫人给皇后清洗过,胸前的伤口也掩饰住了,换了一身新衣裳,今早遗体入了殓,目前停灵在凤藻宫的正殿,就等出宫发葬了。”
宁熙帝从昨天到今天,每每一想到她死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亲手毙杀她,心中就有如毛刺浸肉,震撼无比,如今一听,只觉心思一紧,头一低,忙用手掌接住,一抬头,又是一手的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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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后,蒋氏病逝于宫中的圣旨,正式颁下来。
妙儿特意叫郑华秋去长青观,跟云菀沁说一声。
云菀沁听到这道圣旨,思绪纷纷而出,在脑海盘桓了会儿。
蒋皇后跟前世一样,公告天下的,也是病逝……
这样一想,或许前世情况是太子在寿宴上准备蟠桃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