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再看他脸色极力压抑着,她才撑起双臂,赶紧爬起来。
两人起身洗漱穿戴好,高长史过来主院,通知齐怀恩整理了宫里的一些事务,汇总成折,一大早送来了王府,正放在翰墨阁里。
夏侯世廷看榻上人一眼,吩咐珍珠:“你们照料着王妃吃早饭。”
“三爷先忙,娘娘有咱们看护着。”珍珠和晴雪在门口道。
待人走了,两人将早膳端到床榻前,云菀沁夹了一口肉糜,放进嘴里,脸一皱,呕了出来,吐在小磁碟里。
初夏忙递上帕子。
药太猛,刮得胃没有一点油水,一见油腻就反胃。云菀沁推开碗碟。
珍珠和晴雪对望一眼:“咱们叫厨房去做些清淡的?”
云菀沁见两人着急,也只能点点头,不一会儿,晴雪端了干贝鸡丝粥进来,却见王妃捏着鼻子吃了两口,到第三口时,连酸水都快吐出来了。
“好了,不吃了,先歇歇吧。”初夏心疼,叫两人将碗盘拿走。
“不吃怎么行,三爷说了,这几天吃穿样样不能怠慢,不能让病拖重了,万一真的被传染上了肺疾不得了啊。”珍珠急了,“要不奴婢再去下碗素银丝面……”
晴雪将她一拉,使了个眼色:“瞎说什么!”把她扯着先出去了。
云菀沁其实也约莫猜到几分,他卸掉公务,亲自陪自己养病,肯定不仅仅是普通风寒。不过,她信自己的抵抗力,这辈子保养得好,没被人坏了身子,身子还算扎实,一定能熬过去。
宁熙帝虽有肺疾,可她也从知道,就算是最谈虎变色的肺痨,到了一定阶段,除了唾液,也很难再有传染性了。
而宁熙帝的肺疾,显然已经是膏肓之地。
她一点儿不担心,只是如今那人担心,也没法子,便钻进被子,先歇着。
初夏扶云菀沁躺下,先坐在榻边陪着。
刚进了被子,云菀沁记起一件事,问道:“初夏,三爷是不是知道我在泰州跟皇上见面的事?”
“嗯,昨儿您一昏,我生怕您……你被皇上染了病,只得跟应大夫说了,既说了您跟皇上见了面,肯定就得将皇上去泰州的原因说了,您可怪奴婢?”初夏苦脸。
墓园的事,云菀沁出来后,都跟初夏说了,惟独锦重身世一事,没有跟她说。
倒不是不信任初夏,只这件事连娘都不愿意曝光,她便也想顺着娘的意思,一直隐瞒下去。
若是可以,巴不得这件事永远不要被揭开。
就让锦重当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子弟吧。
“不怪你。”云菀沁道,“三爷也知道皇上与我娘以前的事,如今知道皇上泰州为我娘迁墓,也不会太惊讶。”
又说了几句,精神才瘪了,倚在迎枕上盹着过去。
——
翰墨阁。
门口传来通禀:“三爷,燕王来了。”
燕王轻快入内,笑意先到:“三哥今天难得请上休沐,吓了我一跳,还当三哥病了,特意来瞧瞧。”
夏侯世廷刚将齐怀恩送来的卷宗过了一道目,道:“坐吧。”
“不是三爷病了,是娘娘病了。”施遥安在门口说。
“三嫂怎么病了?”燕王一讶,“什么病?劳得三哥紧张到告假在府,没什么事情吧?”
夏侯世廷没说什么:“暂没大碍,正在屋子里歇着。”目光一瞥,睨向他:“大清早来王府,不是只为了看谁病了吧,有什么话,说。”
燕王神色一正,也没多说闲话了:“三哥可知道,父皇前几日私下微服出过宫?这事儿铺排得紧密,宫里几乎没人知道。”
见三哥并无惊讶,燕王一怔:“三哥早知道了?”
夏侯世廷眸子淡然:“你一早来神神叨叨的,就是说这个?皇上微服出宫,至于这么稀奇吗。”
燕王一拍大腿:“微服出宫,是不算稀奇,可我听到个消息,父皇一回来就亲自拟旨,听闻是一道密旨,封存太庙高祖帝王的宝相后面,由专人看守,不得随意取出,又请景阳王来了养心殿一趟,交代他督促密旨,不得叫人觊觎。三哥不是与姚公公私交甚好吗,这次摄政也是因为姚公公在一边劝过父皇,不知道能不能趁机问问他?”
这些年,宫内宫外,接交人际,建立势力,皇帝身边的姚福寿,自然也是夏侯世廷争取到的目标之一。
可,两人关系也仅限于此了,姚福寿始终只视父皇为主子,帮自己做些举手之劳,动动嘴皮子,倒无所谓。
叫他背叛皇上,刺探秘旨内容,不可能。
夏侯世廷沉吟片刻:“这件事父皇既是以密旨形式留存,就表示不愿意叫人知道,你也不要到处打探,免得被父皇知道迁怒你。”
“三哥就不好奇父皇那道旨到底是什么?”燕王道,“这旨意,父皇连太子都没说,更没告诉咱们这些皇子,只是叫景阳王一个局外人督促着,你说……”顿了一顿,“不会是储君位有变吧?父皇当初立太子,只是因为太子是皇后的嗣子,看在皇后的份儿上罢了,如今皇后一薨……父皇会不会起了易储心?三哥为国捐心劳力,到头来,储位落在那个没建树的太子身上,本就叫我窝火,要是便宜了其他人,我心里这口气,更是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他语气平淡,“不管那密旨是什么,也不管父皇有没有易储心,你都该明白,在父皇心中,我从来跟储位都是不相干的。”
燕王攥了攥拳:“难不成,劳心劳力,到了最后,反倒为他人做嫁衣?”
“那道旨到底是什么,如今除了皇上,根本没有人清楚,现在急有什么用。”夏侯世廷见八弟颓丧样子,语气添了些玩味,“若真是另立新君的旨意,父皇早就趁身子尚好,昭告天下,何必偷偷摸摸?既然是密旨,又藏得这么严,也就是说,不到非常时刻,轻易不会动用,许是一辈子都是个空头旨意罢了。”
燕王一听,才算安心一些,抱袖:“是我多想了,三哥说得对。”
夏侯世廷见他似是成熟了一些,尚算满意,随意翻了卷宗,漫不经心:“韩氏那边,如何?”
燕王被问得一愣,没来由有些愠:“我早就说过,三哥叫我上阵杀敌都行,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来!韩氏对三哥情比金坚,雷打不动,三哥还是一条心思纳了她吧。”
这个脾气,发得有些没头没尾啊。夏侯世廷眼一眯:“你跟韩氏……。”
燕王脱口而出:“三哥别乱想,我们什么都没有!”“我说了你们有什么吗?”夏侯世廷笑了一笑。
幸亏外面传来清脆女声,晴雪过来了,打破了燕王的尴尬。
刚来翰墨阁前,让她隔会儿过来报一下云菀沁的情况,他一抬眼:“是不是要吃药了?”
晴雪在帘子外苦道:“娘娘连早饭都没吃,吃什么吐什么,叫厨房做了好几次,都吃不进去。”
他将卷宗一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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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厢房内。
云菀沁睡了个回笼觉,醒来肚子有点儿饿了。
初夏见她终于喊饿,忙起身:“奴婢去厨房拿早饭来。”却见晴雪端了托盘进来,笑得神神秘秘,盘上的珐琅翡翠小碗冒着热气。
初夏接过来,是一碗青菜鱼片粥,煮得白软绵细,旁边的小碟上竟还配着两个杂粮馒头。
云菀沁接过来喝了两口,味道清淡,有点不像王府大厨的重口味手艺,再一看旁边的馒头,王府的食物向来是精粮,哪来这种糙食,放下勺子,会意了,是他做的,跟那次在高家村他亲自下厨的菜式都是一样的。
这菜单,这口味,还真是千年不变,完全是不求进步的,稀饭仍是光可鉴人,能当镜子照。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饿了,竟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用完早膳,珍珠和晴雪将碗盘拿了出去,云菀沁摸摸肚子,想要下榻消化消化,只听帘外传来珍珠声音:“娘娘,燕王殿下来了王府,听说您病了,来问候一声。”
云菀沁垫了个枕在腰下,坐起来:“还不请。”
隔断外的帘子另一边,燕王坐下,与三皇嫂寒暄几句,开始支支吾吾。
云菀沁察觉,道:“屋子里只有我的贴身丫头,没其他人,有什么事,燕王说吧。”
燕王为难了半天,才咬咬牙:“前阵子,三哥叫我去接近韩氏,让我最好把她勾得心花怒放,琵琶别抱……这种差事,我做不来。跟三哥说,他肯定不高兴,还当我忤逆他。只能跟三皇嫂说说,有空劝劝三哥了。”
有这种事?云菀沁忍俊不禁:“这种幼稚的事,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可不是!”燕王拂袖嚷道,又愤愤然,“不管我的感受就算了,连他自己的脸都不要!圣旨违背不了,木已成舟,他也只能用这种损我利他的偏门法子。”若不是皇嫂在场,燕王一声呸都要出口了。
初夏啧啧两声,三爷这心,也不知道是太大还是太窄,娘娘跟太子不过见个面,脸就黑得要下冰雹子,现在上赶着当活王八,却一点儿不在意。
“三爷这顶绿帽子,偏偏让你给他戴,也算是器重你。”云菀沁认真道。
燕王哑口无言,站起来:“反正今后我不掺乎这事,韩氏跟我没关系!就这样!三嫂且先歇着吧,三哥规定了时辰,说最多只能看望你半刻钟,超过时辰就要进来卸我的腿,我先走了。”
云菀沁笑道:“初夏,送客。”
——
几天一过,在府上人的精心照料下,云菀沁咳症消停,应大夫来问脉。
脉象稳当,心肺并无杂音,表示并未染上肺疾,只是普通风寒。
问诊之后,众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夏侯世廷也没食言,应了之前的承诺,择了暖和一天,带着云菀沁姐弟二人去了京郊湖上泛舟,次日又去踏青,再过一日,又去了热闹市集,抱回一堆玩意。
欢愉的时光虽是过得快,但时光过得越快的同时,也离韩氏进府的日子越近。
云菀沁却更担忧红胭离临刑的日子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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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些后,这日,云菀沁进宫给赫连氏请安。
当天,赫连氏难得的和蔼客气,没像前两次话里诸多挑剔,时辰差不多了,才道:“过几天韩氏就要进门。你身子刚痊愈,不管是世廷那边,还是家中事务,不要强撑着,待病好了再说。有人分担,不必自己一个人操劳。”
难怪今天态度和气。原来是提前打一声招呼,生怕她一个人霸宠。
云菀沁轻声答道:“三爷休沐了几天,积了不少公务,这两天每日泡在宫里的勤政阁理事,又极少回府,若韩氏能让三爷多回府,妾身也是高兴的。”
这丫头,总能说些叫她堵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的话,却叫人也挑不出错处。赫连氏顿失心情,依世廷如今对她的样子,再看她毫无分让夫婿的意思,只怕韩湘湘就算进了王府,也是个束之高阁的沾灰货。
身为婆婆,岂能让儿媳坐了上风,赫连氏回应:“你放心,太子伤势渐好,听说皇上已经叫姚公公跟世廷提过,叫他慢慢交出摄政的职务,等事儿交还太子,世廷就清闲多了,我到时再劝劝皇上,世廷与你初婚,又刚纳侧妃,少给些事儿他做,让他好好陪陪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云菀沁总觉得赫连氏对三爷摄政有些排斥,甚至——很不愿意他揽权登高,惟望他当个安逸的闲王就好。
身为皇子亲母,谁不愿意自己儿子一朝成龙?越登越高?这一点,赫连氏还真是奇怪。
若是以前,云菀沁可能会觉得赫连氏胆小低调,不愿意儿子参与夺储事,宁可平平凡凡。
可如今她知道,赫连氏核子里并不是个善茬,那么,如此拖三爷的后腿,倒是有些没道理了。
不过,皇上要收回三爷的摄政权?这几天,他大半时光陪着自己和锦重游玩,面上云淡风轻,从没表露出一丝一毫。
皇帝对他果真是没一点儿客气的意思,用完即弃。
一半的北人血统,真成了他越不过去的山。
出了萃茗殿,云菀沁见前方有人走过来:“秦王妃进宫了啊。”
一抬头,是姚福寿。
她上前行过礼,只听姚福寿低声道:“秦王妃上次泰州救驾有功,皇上叫老奴在国库备了些礼。秦王妃既进宫,便一道带回府上吧。”
云菀沁考虑半晌,道:“谢礼不敢当,只求能见皇上一面,说几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
姚福寿有些诧异,考虑了会儿,对着身边小太监耳语一番,叫他回去先通报,道:“秦王妃,请吧。”
不到一刻,一行人到了养心殿。
隔着帘子,云菀沁见不着天颜,却听出皇帝的中气比上次主子泰州要足一些,该是回京后调养过。
“还当经泰州一事,你再不会见朕了。”帘后男子声音传出,“今日主动来,有什么事情,说罢。”
“算是事情,却也不算事情。皇上听得进,便当个事情,若是听不进,只当是妾身来看望父皇,随口闲谈,不要怪罪妾身。”
宁熙帝听得感触颇深,叹口气:“你娘若有你一半的灵活,兴许也不至于钻牛角尖。你说吧,朕不怪罪。”
“妾身听说近日皇上有意让秦王交接摄政之职,退出理朝之事。”她垂下眼。
姚福寿忙道:“王妃,虽皇上准你无罪,可也不该多嘴朝堂事。”
“妾身不关心朝堂事,只是关心家事罢了。”
“好个家事。”宁熙帝允她继续说。
“蒙奴是大宣背上的芒刺,大宣的诸位皇子则是皇上的左右手,左手没有右手用得多,可也总比脊背上的芒刺要亲。芒刺需要拔,左手却总不会摘掉,如此,皇上为何又要分左右手?”
姚福寿深吸一口气,右手是那些天生优越又得宠的皇子,左手自然是指秦王,秦王妃这是劝谏皇上不要偏心,选拔才能不要在意出身,要在乎能力。
宁熙帝沉默片刻,重重咳几声:“朕累了,退吧。”
姚福寿忙将云菀沁一拉:“今儿到此为止,回去吧,秦王妃。”
不动摇他尊严的事上,因自己是许氏的女儿,他可能会袒护,可是在正经事上,云菀沁从来没想过他会顺着自己半分,更没想过几句话便能说动他心意,转身先随着姚福寿离开。
——
纳侧之日渐近,内务府和韩家陆续搬了嫁妆过府。
照着纳妃的礼制装扮,下人们将西北院子的棠居拨作侧妃居所,只因国丧刚毕,嫁娶事宜还是不宜大肆张扬操办,装得十分低调,加上王府的下人有心偏袒王妃,对侧妃未免有些敌意,再看看娘娘病愈后,三爷几日在宫里料理朝事,回都不回,哪里像是要纳妃的高兴劲头,于是,一个个的更加敷衍行事,侧妃廊院装点得几乎堪称惨淡,送去伺候未来侧妃的下人也尽拣些歪瓜梨枣,没有一处精心。
倒是云菀沁懒得叫赫连氏说闲话,叫初夏去稍微布置了下。
迎亲是日,按着大宣礼制,侧妃由偏门入府,进院落。前院摆宴,款待女方父家和皇子的幕僚好友以及宫中道喜的来使,宴间,由皇子携着长史款待,至夜深再送客。
偏偏,府上的主子,从早上到晚上宴席都开了,还没影子!
眼看着客人纷纷入席,高长史没法子,跑去主院,找云菀沁求救:“三爷还没回府怎么是好!”纳侧妃虽说没那么隆重,但主家至少也得告假一日,在家应酬着。
可蒙奴太子马上要抵达邺京了,事情多,三爷并没告假,一早说得好好,去宫里处理些事情就回来,没料这会儿开宴了还不见人!
还没回来?窗前,云菀沁医书一放:“那高长史先去宴席应酬着吧,燕王不是也来了么,不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