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叶先生,他很看重。
更不愿去占这个小便宜。
看看时辰,这会儿那俩人该到码头上了吧?
第24章
叶抒文和林美华到了虎头镇码头。
他买好了船票; 就和她一起坐在候客区里,等着客船的到来。
这青沙河沿线,水路交通十分发达。
航道上除了跑着一艘艘货船之外,还有两班客船。从省城过来时; 是顺流而下; 回去时自然是逆流而上。
这船的航向; 就像美华的心情一样; 起起伏伏。
叶抒文望着江面; 心不禁软了下来。
他望着那人; 柔声说道:“美华; 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回去后在学校里等着我,识字班在五月底就结束了,到了那时; 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嗯……”
听了这话; 林美华神色稍缓。
她也是因为舍不得他,才一再坚持。
见他放低姿态; 说了软话; 自然也不好再冷着脸。况且; 他也没什么做得不对; 不过是对事物看法的不同而造成的。
她想,这只是暂时的。
等到这事一结束;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毕业后; 她和他都会去报馆工作。
爹那边已经帮着联系好了,等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去报到了。所以; 她才搞不懂,他为何会对乡村抱着如此大的热情?
如果只是出来逛逛,图个新鲜,当然很好。
可一住就是三个月,这谁能受得了?
她与他之间的差异,也是刚刚才发现。
一直以来,她认为他们是情投意合的,是与众不同的。可突然出现的这一丝裂痕,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却又不得不面对。
难道,真的是她赶不上这个时代了吗?
在青沙河畔,在和煦的风中,俩人最终还是和解了。
看到美华露出了笑脸,叶抒文终于松了口气。
心情也畅快了不少。
可航道上的客船,却不是那么准时。
坐等右等,不见船来。
他去问客运点,说这条航线经常出现延误。
还说前后时间不会超过半天,就耐着性子等吧?这船到了虎头镇,一定会靠岸的。下游过来的旅客也会上岸歇歇脚,吃点热饭啥的。
叶抒文陪着林美华,在埠口继续等着。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高,离上课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可这船,还是没有来。
他心里有些发急。
也不好把美华丢在这里不管。
可识字班那边怎么办?
他给曹组长说过来送人,曹组长让他放心,说万一赶不回来就由他来担着。
可这样到底不好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直到正午时分,那艘双层客船才划着水波,缓缓地靠了岸。
这时,叶抒文已经错过了上午的课时。
可下午还有一堂课,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林美华见他为了自己,陪着等了一上午不说,还把课给耽误了,心里也有些感动。
他到底是在乎自己的。
也把俩人之间的不快,彻底抛在了脑后。
叶抒文拎着小皮箱把美华送上了客船。
这是一间中型客舱,可以倚着躺椅休息,条件还不错。他把美华安顿下来后,叮嘱她路上要小心一点,船临时靠岸时不要上去,饿了就吃点鸡蛋垫补一下。
临下船时,他朝着她挥了挥手。
心知即便客舱里再舒适,这一路上还是很辛苦。
想着美华跟着林叔,大老远地跑来看她,心里还是欢喜的。虽然,她有点小毛
病,可包括自己在内,谁又没点毛病?
客船缓缓地开动了。
他站在码头上,看着那艘船逆流而上。
直到再也看不到踪影了,才转身离开。
*
叶抒文回到虎头村时,已是下午。
他特地赶到章大叔家,表达了一番谢意。
章存林呵呵笑着,嘴里说着:“叶先生,莫要客气。”
可心里却感觉很自在。
他就喜欢和叶先生说话。
虽然,他是个读书人,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话既贴心又诚恳,让人觉得很舒服。
看着该吃下午饭了,自然又把叶先生给留了下来。
这一回,是一顿家常便饭。
馍筐里搁着几块高粱面饼子,桌上摆着两大碗玉米面糊糊,外加一盘小青菜和一碟小咸菜,还有一碗蘸酱和几根小葱。
叶抒文和章大叔面对面坐着,吃得格外舒心。
这是拿他当自己人,才这样随意。
而前几天,他却是一位客人,即便吃得再好,却感到有些拘束。
吃完了饭,见章大叔要把剩下的钱还给他。
他推让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他想,等以后有机会了,给家里的孩子们买点什么,好把这份情给还了。
徐甜甜和凤芝在灶屋里忙乎着。
透过窗户,见叶先生一脸喜色。
不禁相视而笑。
心想,这是和好了?
冬娃也好奇地打量着娘和小姑,不知她俩在笑啥?
自己也咧着小嘴,跟着笑了起来。
*
章家小院,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徐甜甜除了干活之外,就是去识字班上课。
她感觉自己的身手又麻利了不少,心里也暗自高兴。
算算时间,马上就到四月底了。
也就是说第一部《婚姻法》就要正式颁布了。
这部法律的出台,将会引起怎么的震动?
看看最近几天,崔大婶子那一脸兴奋的样子,估计已有所准备。包括工作组在内,这上上下下,就等着正式颁布的那一天呢!
正当她翘首以待,家里却出了一个小插曲。
这天下午,她正在院子里拌猪食,就听到有人拍门。
开门后,见是章老爷子来了。
“爷爷,您来了!”
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把人让进院里。章老爷子见了她,鼻子里“嗯”了一声,开口问道:“你爹呢?”
“爷爷,我爹放羊去了……”
“呃,待会儿见了你爹说一声,让他过来一趟……”
说着,章老爷子拔腿就出了院子,一刻也没有多呆。
徐甜甜觉得有点奇怪。
这人巴巴地来了,打一卯就走,难道有事?
等爹回来后,她给爹说了一声。
爹就去了老爷子那边。
不过两袋烟的功夫,就回来了。
可他进了院子,却什么都没说。
瞅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事?
徐甜甜不禁留了点意。
因为“和离”之事,老爷子对她不大感冒。
而她呢,对老爷子也存有戒心。
相比起来,章家爹是个明白人,对她还不错。可老爷子却是个护短的,指不定啥时候又冒出来个奇怪想法?
她不得不防着点。
可一连两天,没听到什么动静。
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她心里正纳闷呢?
还是启康放学后,在后院里找到她,悄悄和她说了。
原来,大伯章存山从镇子上捎回来了一封信。
信是启铭哥写来的,说已经去了香江那边,还特意附了一张四寸黑白照片。
爷爷一见,高兴得不行。
也不管那张“全家福”上有不该出现的人,就兴冲冲地把家里人一个一个地喊过去,还嚷嚷着要把照片加进当门的相框里,好天天瞅着。
爹去那院子,也瞧见了。
他让爷爷无论如何也要把照片收起来,说这么做不妥。可爷爷死活不听,硬是要把照片搁进去,说是想启铭和宝儿了。
爹一劝再劝,爷爷才勉强答应把照片收起来。
可爹前脚才走,爷爷把照片又搁了进去。
不过未敢挂在当门里,而是挂在了他自己住的东间里。
爹知道后,又去劝了半天。
可爷爷却发了脾气,骂爹冷心冷肺,胳膊肘净往外拐。
爹没法,只好由他去了。
回来后,怕姐知道了生闷气,也就没敢说。
徐甜甜听了,心里一惊。
对那人后续的发展,她并不在意。
只是这一番举动,却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那人写信也就罢了,还邮了照片回来。等到日后的那场运动一来,这可是“里通外国”的确凿证据。
一旦被人发现了,不给打成“狗特务”算是便宜的了。
这事,她不能不管。
虽然,她可以与章家脱离开来,可冬娃呢?
他可是姓章的,这个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除非冬娃以后跟着她姓徐。
可这几年,是行不通的。
等到运动一起,能给娃改姓时,已经晚了。
况且,还有启康和凤芝,还有爹和启宽大哥。
他们待她不错,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到牵连。尤其是启康,学习成绩很好,如果因为这个而前程受到了影响,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这事,她又该如何出面?
徐甜甜谢过了启康,就回了自己屋子。
她坐在窗前,想了又想。
不禁想起了那人临走前,宝儿未能入籍之事。
这事来得莫名其妙的,虽然与爹留了一手有关,可事情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她猜测,这一定是族里的因素。
可那究竟是什么因素,能使老爷子和爹同时改变了想法?
她分析来分析去,觉得族里能起到作用的,无外乎那几个人。
于是,就一一推算了一番。
最后,把重点集中到了存贵叔身上。
这事,从一开始他就参与了进来。
况且,这人能掐会算,见识颇广,也是个异人。
莫不是他算出了什么?
徐甜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她想,那封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的,那张照片也得赶紧烧了。
否则,后患无穷。
*
徐甜甜起身出了屋子。
她去后院里看了看,见启康还在喂羊,就冲他招了招手。
启康一见,赶紧跑了过来。
“启康,姐想请你帮个忙……”
“姐,您就说吧?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想办法做到……”
徐甜甜压低了嗓门,说了几句。
启康一听,连连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回了院子。
这会儿,冬娃正在凤芝屋里玩耍着,也没顾得上来粘人。
徐甜甜虚掩着屋门,坐在窗前等着。
不一会儿,启康溜了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黄纸和一支毛笔。
徐甜甜接过来,在桌上铺开黄纸,拧开笔帽“刷刷”写了几个毛笔字。
字体虽然歪歪扭扭的,可意思却十分清楚。
她吹干后,给启康也看了一眼。
接着,把黄纸折了起来,用一块小油布包好了,还用一根黄线牢牢地系着,留了个挂扣。
她把布包放在启康手里,郑重地说道:“启康,这个关乎到咱全家,也与你日后的前程有关,一定要注意保密哦……”
“姐,您就放心好了,我对谁也不会提起的……”章启康压低了嗓门保证道。他把布包放进衣兜里,脸上却是兴奋异常,眼睛也闪闪发亮。
“好,那就开始行动吧?”
“嗯!”
启康说着,悄悄出了屋子。
瞅着院里无人,就一闪身出了院子,往村西头而去。
*
黄昏时分,章存贵像往常那样,从镇上返回了村里。
他到了自家院门前,刚想叩门。
一抬眼,就看到门环上吊着一个油布包,在风中晃晃悠悠的。他心里一动,就把布包取了下来,揣进了衣兜里。
进了院子,他洗了洗手。
就回到里屋,打开了布包。
见里面是一张黄纸,颇感诧异。
而黄纸上的那则警示,更是令他惊讶万分。
这是一封天书?
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里面的意思与自己起那一卦,极其吻合。
这是专门来提醒章家族人,避开那桩祸患的?
他顾不上去猜想天书的来历,立马出了院子,往村东头而去。
*
徐甜甜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
自从启康走后,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正计算着时间,就听到院门“吱扭”响了一声。
透过窗户一瞧,见启康一闪身进了院子,还随手把门梢给扣上了。
他脸上掩饰不住地兴奋,隔着窗户,冲她点了点头。
就溜回了自己屋里。
徐甜甜一见,心知事情已经办成。
顿时放松下来。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听到院门被人叩响了。
她心知自己不能露面,就趴在窗前瞅着。
章存林在屋里听到动静,就出来开门。
见存贵兄弟来了,虽然有点惊讶,还是把人迎进了屋里。二人刚一坐下,就见存贵问起了启铭的近况。
对存贵兄弟,他一向信赖。
于是,就把那封信和照片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章存贵一听,神色微动。
看来那则警示上,说得都是真的。
于是压低了嗓门,一脸神秘地说道:“存林老哥,我跟你说啊,那信和照片一样都留不得……”
说着,又提点了一二。
章存林一听,大吃一惊。
里通外国,这还了得?
放在戏文里,这不就是汉奸走狗之类的东西吗?
这事,真有这么严重?
可见存贵兄弟一脸认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
他考虑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下来。
他想,趁着外人还不知道,得赶紧把那信和照片都给毁了。
章存贵也松了口气。
这才有功夫琢磨起那则“天书”来。
关于他那一卦,除了存林老哥和章老爷子之外,并无外人知晓。
可这封“天书”又是从哪来的?
难道这村里,还有什么奇人不成?
想着这人的推算与自己的卦象如出一辙,也暗自惊讶。
看来,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徐甜甜趴在窗台上,见存贵叔出了屋子,一脸轻松的样子。
而爹却是神色凝重。
心知,这事基本上成了。
她捂着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觉得自己的智商,还是蛮高的。
心里也暗自得意起来。
*
第二天一早,章存林就去了大哥院里。
他直接进了老爷子屋里,向爹和娘恭恭敬敬地问了声好。
接着,就坐下来。
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爹说道:“爹,昨晚孩儿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启铭和宝儿,却看不清他们的眉目。醒来后,心里实在是想得慌,就想再看看那信和照片……”
“哦……”章老爷子松了口气。
立马从铺盖下面掏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儿子。还指着墙上,说道:“存林,那不是照片吗?墙上正挂着呢,你随便看吧……”
章存林看完了信后,又捧着相框看了又看,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临走前,向爹哀求道:“爹啊,孩儿这两天老是梦到宝儿,爹能不能把这信和照片借给孩儿,让孩儿压在枕头底下冲一冲?”
章老爷子一向迷信,自然相信这种说法。
见老二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点头同意了。章存林得了信和照片,又陪着爹娘说了几句话,哄得老爷子十分高兴。
他又坐了一会儿,就借机离开了。
一出院门,章存林才松了口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院里。
他进了屋,就取出了香炉。
把那封信和照片都搁进了炉子里,擦地一下点着了火柴,把信和照片都燃着了。
不一会儿,就化成了一团灰烬。
毁尸灭迹,查无可查。
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看着那团灰烬,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日后,启铭又有信来该咋办?
看来这事,还得和大哥说道说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老爷子见到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