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跟着爹回县里过年去了。
等过了年,再回来。
临走前,娘不放心,瞅着春娃说道:“翠翠,娘回去了,春娃咋办?”
徐甜甜想把春娃送到公爹那边,让婆婆帮着照看几天。
可冬娃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姥姥,您放心好了,我在家里照看弟弟……每天
除了解手,不让他下床……”
“冬娃,你自己还是个小娃娃呢……”娘不禁乐了。
“姥姥,我十岁了,不小了,是个大娃娃了……”冬娃睁大了眼睛说道。
听到这话,徐甜甜也抿着嘴直笑。
冬娃是个大娃娃了,可懂事了。
还知道帮她做家务了。
平日里去街口打个酱油醋,买包火柴什么的,或者坐在灶前,帮她扇火或看锅。
可勤快了。
这一阵,她工作很忙。
春节前夕,黄酒的销量很好。不光是本省的,就连外省的都跑来订货。
“虎头”牌可是响当当的,抢手得很哪。
他们销售科也成了厂里最忙的部门之一。
到了星期天,门市部里也得轮流值班。吕科长说:“同志们,再辛苦一下,现
在各车间都在加班加点,咱也不能落后啊!”
可星期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哪舍得在这天加班?
吕科长知道她是军属,孩子又小,就尽量把她安排在其他日子。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很忙。
她想,再忙也不能耽误了和抒文团圆的日子。平日里见不着面,这星期天再错
过,那还叫过日子的吗?
感情再好,也需要维系啊。
她可不是那种“拼命三郎”,更分得清孰轻孰重。
*
过了小年,厂里快放年假了。
启宽大哥老早地打了招呼,说今年还带着冬娃一起回去。
可冬娃却犯了难。
“娘,今年过年,我还回老家吗?”
“……唔,你爷爷来信了,想让你回去……”
“娘,我想跟您和爹一起过年……”
“……”
徐甜甜也有些为难。
去年和前年,冬娃都跟着他大伯回了老家。
她心里舍不得,可家里实在忙不过来,也只能如此。
可今年呢?
再过几天,春娃就满两周岁了,还从来没回去过呢。她想,是不是和抒文商量
一下,趁着年假回去看看?
可回去后,一家子住哪儿?
她的“嫁妆”都拉过来了,老宅那边的西厢房一直空着,爹就用来存放粮食了。
况且,家里过年规矩颇多,天又冷,实在不想在那边过。
她想来想去,打算跟启宽大哥说说。
今年就让冬娃在城里过吧?
等放暑假时再回去,还可以住上一个多月,比寒假呆的时间要长一些。
冬娃一听,可高兴坏了。
今年,能和小弟弟一起过年了。
还能帮娘做点家务活呢。
*
这一年,一家人过了个团圆年。
热热闹闹的,格外温馨。
除夕那天,小院里贴了几个“春”字,瞅着喜气洋洋的。
这是抒文和冬娃用毛笔写的,工工整整的,一看就是练过的。
徐甜甜也屏着气,写了一个。
可瞅着自己的字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像个样子,就不好意思再写了。还嚷嚷
着:“冬娃,快撕了,可不能拿出去显眼。”
可抒文却把她写的那张“春”字,贴了床里面。
还和那两朵大红花放在了一起。
她瞅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个抒文啊,她的那笔烂字也唯有他才会当成个宝吧?
到了晚上,叶抒文把小炉子搬进了堂屋里。
屋里顿时暖和了许多。
他打开收音机,播放着一段一段的相声。
冬娃围着火炉听着。
开始还哈哈笑着,可不一会儿,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徐甜甜见了,就让他上床睡觉。
说:“冬娃,咱家不用守夜,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明儿早点起来就成……到时
候,跟你爹一起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去……”
冬娃从小守到大,还是第一次不用守夜。
自然十分欢喜。
他笑眯眯地道了晚安,就上床呼呼去了。
春娃也早早地钻进了被窝。
躺在大床里面,呼呼睡着。
徐甜甜关了收音机。
和抒文一起上了床。
俩人依偎着,说着话儿。
这时,她可真怀念后世的暖气和热水啊。
心里念叨着,嘴里也不由得说了出来。
“抒文,有一种翻砂炉子,中间是煤火,周围是一圈铁皮围成的水箱,可以往
里面灌水……等煤火燃起来了,水箱里的水也热了,水箱下面还带着个水龙头,接热
水可方便了……”
“唔,这个好,既节能又方便,那咱就去买一个……”
“市面上,还没卖的……”
“呃……那我去后勤处问问,看看能不能设计一个?”
“那……怕是影响不好吧?”
“没啥不好,这可是发明创造哦,后勤那边用得着,还有军区领导家里装上这
个,也方便啊……”
“是嘛……”
叶抒文想给甜甜搞一个翻砂炉子,这样用热水就方便多了。
他想先画个草图,看看后勤上能不能做出来?
俩人钻在被窝里,说着家庭琐事儿。
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农历新年。
*
立春那天,是二月四号,也是破五。
这天,春娃两岁了。
一家人给小娃娃庆了生,跟着吃了枚煮鸡蛋。
到了傍晚时分,抒文就赶回部队上了。
正月初六,启宽大哥一家回到了省城。
他带着家人过来,一起吃了顿饭。
说今年,启安和玉梅带着俩孩子回来了。李学军也回来探亲了,家里热闹得
很。小娃娃们聚在一起,天天打打闹闹的,就差把房顶给掀了。
把婶子吵吵得头疼,做饭也累得直不起腰来。
爹却欢喜得合不拢嘴。
徐甜甜一听,也放了心。
有这么多娃娃在,章家爹也顾不上冬娃了吧?
过了正月十五。
徐永泰趁着拉货,把翠翠娘送了回来。
春娃见了姥姥,就上去抱住了小腿。
现在,他也会认人了。
不见了姥姥,虽然没嗷嗷,可再见了就知道亲。
翠翠娘抱着春娃,也不肯撒手。
这可是她带大的娃啊,几天不见还真是想得慌。
*
到了三月,运动开始了。
在“大鸣大放”之后,知识分子阶层也分出了派别。
那些不爱国的,歪曲社会主义的,诋毁政府的,自然没啥好果子吃。那些爱发
牢骚的,喜欢说个怪话的,也被人记了下来。
还有一些喜欢提意见的,言辞偏激的,看问题片面的,也成了出头鸟。当然,
那些真正热爱祖国的,为工业发展和教育事业尽心尽力的,自然相安无事。
抒文说,“部队上还好,没受啥波及。像报社里,个个都是党员,思想觉悟更
是非同一般,也没那么多歪思缪想……”
徐甜甜听了,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次的重灾区,是文化界和教育界。
解放初期,思潮泛滥的源头也在于此。
对这批知识分子,她存在着两种观感。
后世解密之后,那些为了国家的石油化工、地质勘探、国防军工事业、桥梁建
筑、水利水电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着实令人钦佩。
这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也是受到国家重要保护的人才。
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他们的待遇都超出常人。
即便是最艰苦的岁月,他们依然享受着配给制,基本上衣食无忧。从而把全部
精力,都投入到了革命工作中去。
可对那些耍笔杆子或耍嘴皮子的,却不好评说。
有一部分是被错划了的,受了不少冤屈。
后来也被纠正过来,摘了帽子,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工作,还补发了工资。
可有一部分,思想上本来就有问题。
因为世界观不同,对新政权也抱着某种看法。瞧瞧后世的网络上,那些所谓的
“公知”,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建国初期,在各项规章制度刚刚建立的情况下,这些人跳得有多高?
就可想而知了。
第87章
一九五七年; 从春天到秋天。
这场“反右”运动持续了近半年。
从最初的不点名批评,到对极右势力的点名批判。从最初对划分人数的限制,
到后来人员数量和范围的不断扩大,最后的结果已偏离了最初的设想; 也出现了一
些问题。
由于对“老右”判定标准不同; 冤假错案也层出不穷。
等上面发现这个问题时; 要求地方上立即进行甄别; 防止多划; 防止扩大化。
可下面却未贯彻执行。
因为很多地方; 该划的已经划过了; 想再纠正过来怕是很难。
况且,到了区县一级,个别心术不正的人员; 出于打击报复的心理; 把那些提
过反对意见的同志,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划成了“老右”; 进行批判。
这也是“反右”扩大化的原因之一。
徐甜甜所在的食品厂还好; 都是工人阶级; 也没啥“老右”可划。
可像报馆、大学等文化单位就不同了。
这边知识分子多; 小资产阶级意识严重,思想也较为复杂。
尤其是报馆; 一下子就划出了七八个。
还有大学里; 个别教授也戴上了“老右”的帽子。
像那个林教授,一向滑头; 也善于见风使舵。
可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也会跳出来吵吵。
去年,他对学校重新划定的薪水表示不满,也公开发表过一些不当言论,说新
社会不尊师重教,是一大退步等等。
不想,这些话都被人记了下来。
等到运动一起,就有人把他给检举了。
接着,又挖出了他当年的那段黑历史。说他解放初期,带着家人准备跑到海外
去投敌,因为边境上的闸口关了,才没跑成。
组织上一听,这还了得?
这样的人,就是右翼势力的代表。
划“老右”,学校是背了指标的。像林教授这样的如果不是“老右”,那谁还是
“老右”?
这帽子可是妥妥的。
组织上一找他谈话,他就觉得不对。
赶紧让美华去找老陈说情,说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林美华也不愿看到父亲顶
上“老右”的帽子,于是跟老陈说明了情况。
陈远锋作为市委领导干部,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
为了自身前途考虑,他也不希望岳父大人戴上“老右”的帽子。
于是,私下里找到了学校党委。
林教授这才幸免于难。
而他的指标,就挪到了其他人的头上。
活该人家倒霉了。
叶抒文听说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如果他留在报馆里,怕也有危险。
还有爹,去年下半年大多称病躲在家里,即便去局里开会也很少发言,这才未
留下话柄。否则,有人瞧着他不顺眼或心生嫉妒,暗里整材料也说不准。
商业局可是复杂得很。
“改制”之后,协会里云集了一批党外人士。
一到开会,就七嘴八舌的,说啥的都有。向局里提意见,更是家常便饭。有时
候,为了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拍桌子摔板凳的都有。
大家觉得这是为了商业发展,都是出于好意。
可好意被人误解,也是难免的。
“祸从口出,人言可畏。”
徐甜甜明白,这个时代最大的危险莫过于此,唯有明哲保身方为良策。相比起
来,部队上自成体系,就像一个避风港。
她劝抒文在那边安心呆着,不要担心家里。
说有爹娘帮衬着,啥事都没有。
“抒文,咱这一辈子也不图别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
叶抒文记着甜甜的这句话。
在写报道时,也走起了中庸之道。对自己拿不准的,也不敢轻易动笔。对领导
授意的,也在心里先打一遍草稿。
他想,只要自己好好的,就是对甜甜最大的支持。
而徐甜甜也不敢大意,在厂里也谨慎起来。
反正,领导安排她干啥就干啥,从不打憋。
在未来的日子里,对于普通人来说,随大流是最好的生存之道。那些冒尖的,
看似荣耀无比,可一旦站错了队,跌下来时只怕是头破血流。
她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
只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生儿育女,和抒文一起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徐永泰来省城进货时,也跟闺女提到了县里的变化。
说是县中学也划了几个“老右”,现在已离开了教学第一线,做些勤杂工作。
搞不好,还会被下放到乡里去。
这时候,他算是明白当初闺女为啥要劝他离开学校了?
那里都是知识分子,旧思想旧观念的确存在,与新时代也有些脱离。平日里聚
在一起发个牢骚,说个怪话是难免的。
他又是个爱热闹的,高兴起来嘴不把门。
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人给检举了,那还了得?
所以,早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方能保住平安。
像志和所在的石化公司,就很平和。
因为是省里的重点企业,把生产放在了首位,受到的波及面较小。
再说,志和性子像他,一向开朗。
这一阵子正忙着谈对象,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关注这些。
而志君正赶上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工业部直属的秘密单位。
具体干啥,家人不能问。
反正国家包吃包住,万事不用操心。
闺女说,这是被国家养起来了。
有国家养着,他当然放心。
听志君讲,隔壁那所大学就有几名学生被划了“老右”,还影响到了毕业分配。
可见这乱说话,有多危险?
志勇那边还好。
因为粮院是一所新院校,没有旧时代的种种沉淀,受外界思潮的影响较小。再
说,他所学的专业性较强,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都没那个精力去琢磨那些,也相对
平静一些。
见家人安然度过了这一关,徐甜甜总算松了口气。
还有,章家那边只有启康这一个知识分子。
他是个学生,才刚升到大二,整天被课业压着,也没那个闲工夫。再说,启康
是个爱静的,一向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爱说话。
有她提点着,也不容易走弯路。
爹说了,启康就交给她了,让她好好给看着。
她也点了头。
心说,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启康是她的亲弟弟,感情深着呢。
这场运动之后,知识分子大多夹起了尾巴。
其他人也谨慎起来。
机关单位里,一些居心不良的小人,为了往上爬,特别热衷于整别人的材料。
平日里,主动去找领导谈思想做汇报,把自己伪装成了积极分子,也成了安插
在群众中的“耳目”,搞得单位里人人自危,不敢乱说乱动,生怕被人给检举了。
而这些人才是最可恶的。
整人,也是从这帮人开始的。
当第一批领导干部,在随后的“纠风”运动中靠边站之后,这批人就“窃取”了基
层领导权,开始欺上瞒下、耀武扬威,为后续的乱象埋下了种种隐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十月初,徐甜甜也从春城高等专科学校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