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道不好,这是两位老人向吴轻闲要钱的老办法了。
“轻闲,你不知道,你舅舅现在破产了,临州市的媒体不放过他,这是要赶尽杀绝的势头啊。”外公抹了一把眼泪,浑浊的眼里满是疲惫。
“轻闲呐,我们知道你这次看病,有好多人来捐款,你看舅舅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阿真没爹又没妈,舅舅舅妈好歹算半个父母,从小把你俩奶大,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外婆趁机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吴真见此,三两步走过去,“外婆外公没看前段时间我录的新闻吗?”
老俩口面面相觑,儿子儿媳只叫他们来要钱,并没有说其他的话。
再者老家也没有电视机,两人并不知道吴真后来又出现在新闻里的事。
“多余的捐款我和哥哥全都退回去了,有比我们更需要捐款的人,你们说对吗?”吴真挺直了脖子,骄傲道。
她本来就是一个肆意的女孩子,说这些话完完全全贴合人设,没有半点违和感。
外公外婆本来就偏疼吴真,哪里还能说不,原本商量好要钱的路线,瞬间有点走不下去了。
正此时,吴月拉了拉外婆的袖子,外婆这才反应过来,除了借钱,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轻闲、阿真,还有件事,我知道你们和阿月从小关系不是很好,可是现在舅舅成了这样,房子被冻结,人又还在局子里,他仇家不可谓不多。”外婆清了清嗓子,态度比之前强硬了许多。
“舅舅舅妈就阿月一个女儿,他们想让她暂且避避风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重大事,她就跟我们一起住了。”外婆的话完全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吴真与吴轻闲对视了一眼,他俩都知道,外婆这是打定了主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舅舅就算遭了重,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吴月。
“那外婆,吴月表姐的生活费,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吴真知晓这事没有讨论余地了,只能争取最后的权益了。
“轻闲还可以出去工作,他那个红白喜事不做实在太浪费了。挣的钱不但够咱们一大家子,连他舅舅也能帮衬不少。”外婆自然道,在潜意识里,老俩口把吴轻闲当做了摇钱树。
“不行。”吴真摇头。
吴月一听,心头火气往外冒。
这个吴真,从头到尾就不想让她好过。
“这事听外公外婆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吴月站起来和吴真怼。
“轻闲哥会跟我一起上学,电视台的人帮我们安排好了,市一中。”吴真蔑了她一眼。
“市一中?”吴月嗤笑。
然后指着吴轻闲,“就他,小学没毕业,上临州最好的市一中?”
吴真的心跳得快极了,就算明知道外公外婆在这里,她要做到最基本的温良恭俭让,她还是做不到不收拾吴月。
“啪!”
吴月呆愣当场,她的脸庞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
“真真,她是你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外公怒目,把吴月护在身后。
“我只知道,她在侮辱我的哥哥。”吴真咬牙,冷冷看着被打蒙了的吴月,“我告诉你吴月,你现在住着我的房子,就得看我的脸色。”
“以后我哥不会负担你任何一笔费用,你的生活费、学费、钢琴费、绘画费、舞蹈费,请自己缴纳!”
两边不欢而散。
……
直至半下午,原本骂骂咧咧的外公外婆又好声好气地来找吴轻闲了,他们知道吴真工作做不通,只好通过吴轻闲来获得便利。
原是房子分配的问题。
原本吴真一间房、吴轻闲一间房,还有一个小房间做书房。
现在外公外婆还有吴月住进来,外公外婆自然要占一间,剩下的就剩吴月了。
吴月原本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就算舅舅破产了,她的行李还是堆积如小丘。她想住比较大的一间房,然而吴真不肯,因为这意味着有一个人就必须去睡客厅。
吴月躲在厕所委屈地哭了,外公外婆只好来找吴轻闲,让他自己搬到客厅去。
吴真发觉的时候,吴轻闲已经开始清理东西了。
“哥,不要动,她凭什么占你的房,我去给你要回来!”面对吴月,吴真吃不了半点亏。
不止是吴顺舅舅这么多年对吴轻闲极差,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吴真恨她。
没错,吴真深恨着吴月。
因为吴月,是间接害死吴轻闲的罪魁祸首。
重来一次,她恨不得吴月滚得越远越好,哪里还允许吴月占吴轻闲半点便宜。
吴轻闲一只手拦住了她,“顺着点外公外婆吧,我们忤逆到现在,已经是不孝了。”
吴真止住了脚步,是的,他们任性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孝了。
可……可她舍不得吴轻闲再受一点委屈啊。
“现在你是公众人物了,万一吴月到处去传播你的坏事怎么办,别让她抓到把柄。”吴轻闲轻拍吴真手背,安抚她。
“哥,你是在担心我么?”吴真歪着头问。
吴轻闲对上了吴真那一双纯粹的眼眸,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得快极了。
他别过了头,试图转移话题,“你说,等暑假过了,我也要跟着你一起读?”
“对呀!”吴真点头,“哥,你不是一直都想继续读书么,平时做法事的间歇,还揣着本初中数学在学。”
吴轻闲苦笑,“可我都十六了,离开学校也有五六年了,压根就跟不上,去读市一中也只是给你添麻烦。”
不不不,吴真连忙蹲下来,以跪蹲的姿势,与坐在轮椅上的吴轻闲平齐。
她是知道的,吴轻闲很聪明,他以前读书比吴月厉害多了。
吴月都能考上市一中,他会比吴月更强。
“哥,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读一个年级,咱们都读初二,然后慢慢升上过去。”吴真握住吴轻闲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咱们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就在他的手触及吴真脸庞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乱了。
吴真说什么,他听不太清楚了,只觉得,那一双唇,发出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而诱人。
“哥,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是说……嗯……你的理想。”小小的人,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理想。
上一次,吴轻闲短短的一生,都在为她而活。
她一直很想知道,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属于他自己的理想,是怎么样的。
窗帘沙沙地响,凉凉的风吹过,吉光片羽,微光下吴轻闲的脸半明半暗。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哥,你不愿意说吗?或者,你还没有想好?”吴真轻柔地笑着问。
吴轻闲:“……”
……
……
家里的座机响了,吴真临时接到电视台的电话,连忙从家里赶过去。
一直躲在暗处的吴月走了出来,她抱臂,冷笑着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啧啧啧,怎么不回答她,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吴轻闲背对着她,已换了一副冷到不行的面孔。
“宁愿把床铺让给我,也不愿我到你宝贝妹妹面前说叨说叨的好、哥、哥……”吴月阴阳怪气地说。
“你说完了?”吴轻闲摇了摇轮椅,自顾自整理起东西。
吴月见吴轻闲无视她,心中更加不忿,三两步跑到吴轻闲面前,一把掀了吴轻闲整理好的衣物,“你真恶心。”
吴轻闲睫毛轻颤,垂首看着那堆被掀倒的衣物。
“别以为我会这么算了,我想你的阿真妹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对她有那种想法。”吴月握紧了拳头,一想到那件事,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也不知是恶心还是伤心。
那一次,她和父亲回来家。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她撞见了……
那个熟睡着的美丽少女,与俯下身,忘情地吻着她的少年……
第98章 回首又见他(十)
故乡的风亘古而悠长; 身畔是潺潺的流水,有渔娘乘船; 桨声欸乃。
吴真推着吴轻闲; 前往一个红白喜事现场。
一个道士立于棺前; 冠巾法服; 左肘录铃; 右肘药铃; 佩符络左腋下,摇摇晃晃做着法事。
少年与少女静立角落,等道士做完法事。
少年半生凄苦; 除了妹妹吴真,对他最好的便是他的道士师父。
师父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师父教他恪守本心的道理; 师父教他度过难捱的童年与少年。
他如今能够重返课堂了,第一个要去道别的人; 就是师父。
两个人静静地等着; 直到道士法事做完,回头瞧见了他们,便踱了过来。
吴真一路将吴轻闲推到了河边,碧水悠悠,清波澹澹。
“师父; 你们聊。”吴真恭敬地把轮椅交给老道士; 自己退了下去。
橘本来坐在吴轻闲腿上; 少女以为猫要跟自己一起走; 没想到那只肥猫入定一般坐到吴轻闲怀里,硬是不挪窝了。
吴真无奈,只好自己到一边玩蛋去。
……
“师父,我要走了。”吴轻闲朝道士轻道。
道士一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你找到自己的道了?”
吴轻闲望着那一汪湖水,眼神柔和,“想是找到了。”
道士一收广袖,”那便好。陪我去放最后一次水灯吧。”
传说人死之后要经过冥河,灵魂视力微弱,很容易泥足深陷,只有燃起水灯照亮冥河,才能护佑魂灵一路安详,顺利投胎转世。
吴轻闲接过莲花水灯,贴上符咒,念念有词地点燃,轻轻放到河边,“愿汝来生平安顺遂。”
他以为,这个灯,是给今日办丧事的人家放的。
吴轻闲离开后,那只胖胖的橘猫还在望着河里飘荡的水灯发呆。
“徒儿,你真的找到你的道了吗?”去而折返的老道士站在橘猫身后,又缓缓重复刚才的话。
肥橘胖嘟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说是悲伤的表情,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发出人声,“师父,我知道,这句话你是对我说的。”
老道士三两步过去,坐到河堤上,一手提了猫咪后颈,将它抱到自己怀里,“来,陪为师看看这河水吧。”
橘没有挣扎,乖巧地伏在老道士的道袍里。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他虽然有你的样貌、过去、记忆甚至情感,但他并不是你。”老道抚摸着橘光滑的背部。
一眼,透过外表看到魂灵的所在。
“把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你的未来都送给另外一个人,这真的会让你感到快乐吗?”老道继续道。
橘舒服地眯了眯眼,在猫身上过了这么久,他的习性越来越像猫了。
”她过得好就行了。”半晌,橘缓缓道。
“唉……”老道叹气,“轻闲,现在的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本该度过冥河好好投胎的。”
“我不放心她,她没了我的照顾,很脆弱。”橘想到了它的女孩。
“我不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你的灵魂已经极其脆弱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很快你就无法再投胎了。”老道正了语气,带着些凡尘气的痛心疾首。
“还差一点点了……只要……就差一点点……”橘喃喃。
还差一点点,它的阿真就能够醒来了。
到那时,它就能把她的手,放心交到那个人手上了。
老道摇头摆脑,受不了自己固执的徒弟。
虽然他也不知,为何小徒弟的魂魄会到一只猫身上,而且似乎这个灵魂已经苍老不堪。
不过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个残破而温暖的灵魂。
那是他小徒弟的颜色,温酒一样的温度,玉润一般的儒雅,顽石一样的固执。
末了,老道士长叹一声,“我劝不了你。只愿你此生保重,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师父。”
橘一咧嘴,小脑袋轻轻摩挲师父的道袍,“师父,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
谢谢你,让我的世界,没有那么孤独。
远处,少女笃笃笃跑来,边跑边喊,“菊苣,菊苣,这死肥仔,跑哪里去了?”
老道失声哑笑,举起肥橘,“小真,你的猫在这儿不肯挪窝了。”
吴真提着裙子走过去,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直觉,那一刻——
肥橘那双猥琐的眯眯眼里,似乎有某种深邃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货天天除了吃和睡,难道还要思考哲学么?
……
吴轻闲的最后一个疗程做完,他腿上的肿块彻底消了。
两人把学籍办了,顺顺利利去市一中报道。
开学的那一天,初二四班的连过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几乎全校的人都来围观《您好,时光机》的主持人,这个夏天,她成了整个临州市最红的女孩。
她的每次节目都会造成收视热潮,她的每一个造型,穿的衣服,以及佩戴的发饰,都在中小学生中引发一阵类似潮流的轰动。
吴真的造型,自然有造型师的功劳,也少不了她浸淫娱乐圈十几年的功力。
头两次节目播出后,便有赞助商打来电话,愿意赞助吴真在节目中的一应穿戴。由于效果实在太好,两个星期过后,他们正式与吴真签了代言,连日常的服饰都算包了。
1998年,在同龄人还灰头土脸穿运动装的时候,吴真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时尚icon了。
第一天到学校,吴真希望拿出一点属于中学生的活泼与朝气。
她扎了个简单马尾,用闪亮的橘色头巾固定,脚踏休闲鞋,T恤小短裙,膝盖上一个星条纹的绑腿,行走之间,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同学,麻烦,初二四班怎么走?”少女走向一个眼镜男,礼貌又俏皮地问。
“那……那……那……”男生夹紧腿,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什么啊?”吴真促狭地凑过去。
恰此时,一旁的吴轻闲一把拉过少女,“好了,阿真,别逗人家了。”
“对不起啊,我妹妹她就是小孩心性,希望以后能好好相处。”吴轻闲跟那个男生道歉。
所有人的围了过来,男生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连忙诚恳地点了点头。
吴真二人走后,男生们赶紧上前搂住眼镜男。
“兄弟,跟吴真说话什么感觉啊?”
“香……香的……”眼镜男结结巴巴地说。
香的,是他最为魂牵梦绕的赞美。
……
吴真站上讲台,回头看了一眼班主任,一个长发俏丽的年轻女人,和曾经一个世界帮助过她的老师很像。
她安了安心,望向台下的同学,里面她找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比如她的好表姐吴月,比如上一辈子时光机的主持人,那个她羡慕又鄙夷的女人兰岚。
真是相逢相遇不如相识啊。
“希望以后能够和大家好好相处,共同进步,也请体谅我与我哥是小地方来的人,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态度诚恳又谦卑。
这一举动拉尽了同班同学的好感,在此之前,大家已经在这个已成为名人的女孩子头上按上了“骄纵”、“任性”的固定标签。
“她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嘛。”一个女生悄悄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吧,我看见过她朝一个工作人员泼水来着,就因为人家给她买的菜里有蒜末。”吴月用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对身旁的几个女生说,“你们别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你们也知道,我是她表姐,如果说了,她知道自己形象毁了,第一个肯定是找我算账。”
几个女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少年人,特别是初中生,价值观在最动荡的时期,往往容易偏听偏信。
就这样,关于吴真耍大牌不好相处的传闻,就在市一中女生中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