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见到了苏立贤。
眉头微微挑起; 他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在江城百姓的认知中; 苏立贤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那些斗鸡走狗的事就不说了,都是他年少轻狂时干的事,只说他长大后; 贪恋美色; 见到漂亮女人就要抬进府里; 而且不拘身份。
被他抬回来做小妾的女人,有青楼里的风尘女子; 有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有嫁过人的小媳妇; 有死了男人的寡妇。只要长得漂亮; 他都要弄到手; 才不管是什么身份。
故此; 罗衣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假模假样,神态淫邪; 一脸纵欲过度的男人。
然而真正的苏立贤; 却是一个长相清秀白净,眼神明亮,很有精气神的男人。
罗衣将他打量一眼; 就对他微微颔首:“苏公子。”
她没有把小婉放下来; 也没有对苏立贤福身,就这样看着他道:“于大年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她掏出二十两银子,手心向上; 递向苏立贤。
带她进来的苏管事早已经退出去了,在门外站着,听候吩咐。
屋子里就三个人,苏立贤,罗衣和小婉。
苏立贤没接她递过来的银子,连看也没看一眼,拧着眉头,满眼不悦:“何意?”
罗衣便把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于大年今早上跑了,如果苏公子生气,就差人把他抓回来,随便处置。”
打死他也没关系,她和孩子们都不会为此难过的。
苏立贤的眼里依然充满不悦。
昨晚上,他空等了一晚上,还以为是于大年的贪婪心作祟,打算多问他要点银子,才这样装腔拿调的。
他没想到,岔子居然出在罗衣这里。
一个玩意儿罢了,有什么资格说不?
他眼里的不悦比刚才更甚:“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解释一遍。”
如果她改口,说她愿意进苏府,做他的小妾,好好侍奉他,他就原谅她刚才的不敬。
但如果她还是不识相的话……
苏立贤的眼神沉了沉。
他肯花银子买她,是不想撕破脸皮,叫人嚼他的舌根子,说苏府的长短。
但那些闲话,根本不会说到他的跟前来,更不会说到他父母兄长的跟前去,碍不着他一根汗毛,他压根不介意。
没有什么能碍着他取悦自个儿。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或者说他从小到大根本不必隐藏自己的情绪,因此不仅罗衣感受到了,就连小婉都察觉到了。
小婉在进了苏府后,一直战战兢兢,缩在罗衣的怀里,连糖人都不敢吃了。眼下被苏立贤一吓,更是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罗衣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看向苏立贤说道:“我有儿子,有闺女,他们一个没有娶妻,一个没有嫁人,如果我给你做小妾,势必影响到他们以后的嫁娶。我只能辜负苏公子的美意了。”
苏立贤根本不体谅。她的儿子娶不娶妻、闺女嫁不嫁人,关他什么事?
“我也不想得罪你。这样,我跟你打一个赌。”罗衣话锋一转,“如果我赌赢了,苏公子就不要追究这件事。如果我赌输了,随你处置。”
苏立贤挑起了眉头,看向她的眼神带了点兴味。
他才发现,这个妇人自从见了他,根本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鸡蛋撞石头的刚烈和决绝,她淡定得不像话。
她凭什么这么淡定?
而现在,她居然还提出跟他打赌?
他忽然不那么生气了,颇有兴趣地问她:“你要赌什么?”
见他接话,罗衣知道这事成了一半。她想了想,说道:“既然要让苏公子消气,就赌苏公子擅长的。我听说苏公子很爱玩?那我们就赌谁会玩,谁玩得漂亮?”
苏立贤这下真的惊讶了!
她一个小小妇人,连世面也没见过几分,居然敢跟他打赌谁会玩、谁玩得漂亮?
谁给她的自信?
还是说,她其实也想跟他,想做他的小妾,只是良心上过不去,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台阶?
有趣,太有趣了。他心想,这可比单纯弄一个小妾到府里来有趣得多。
“好。”他绕着她走了几步,脸上满是兴味,“我年轻的时候爱斗鸡走狗,但这个不雅。不如我们比一比骑马、射箭?”
他越发觉得有趣,摸了摸下巴,说道:“骑马太危险了,万一不小心摔下来,轻则断腿断脚,重则摔断脖子。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我可舍不得。不如这样,我们比射箭!”
射箭?女子的臂力不足,拉不拉得开弓都是一个问题。
况且,秀娘又没有射过箭,说不得要他身贴身、手把手地教。
他摆明了要占她便宜。
罗衣佯装思考,而后一脸郑重的模样,轻轻颔首:“好,只要苏公子肯消气,不再难为我们娘仨,我愿意跟苏公子比射箭。”
“好,痛快!”见她答应,苏立贤立刻大叫一声,甚至抚掌几下,“家里玩不开,我去叫人收拾庄子,再给你做几套骑射的衣服。三日后,我去接你。”
罗衣点了点头:“但凭差遣。”
苏立贤得了新的乐子,心情大好,昨晚空等一夜的不快,早就散到九霄云外。
他心情好了,看着小婉的神情也笑吟吟的,还有闲心逗她:“叫什么名字?”
小婉内向,缩在罗衣的怀里不敢说话,小身子绷得紧紧的,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罗衣便掂了掂她,笑着问她:“小乖,公子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
“小乖?这名儿……”苏立贤失笑,摇了摇头:“可不像是女孩儿的名字。”
罗衣说道:“这是小名。我把她当我的心肝儿肉,她就是我的小乖乖,我就爱叫她小乖。”
说着,她戳了戳小婉的肚皮:“是不是,小乖?”
小婉被她逗笑,扭着身子扑进她怀里,脑袋埋在她肩膀上,细声细气地哼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苏立贤见她旁若无人地逗女儿,颇觉得诧异。但他这会儿心情好,也不觉得被冒犯或者冷落,甚至朝外面说道:“来人!上些点心来!没看见府里来贵客了?一个个的眼色呢?要公子我找人教教你们吗?”
外面传来一叠声的应答。
苏立贤耍了威风,得意地走回来,看着一脸柔和笑容逗女儿的罗衣,心想这个小妇人长得真是漂亮,比他那天见到的还漂亮。
他得弄到手。
目光落在小婉的脸上,如果她舍不下女儿,就一起带进来好了,他不缺这点银钱,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养得起的。
至于她那个儿子,都十岁了,找个跑腿的活计干着就是了。
他虽然贪花好色,又不长情,但是对小妾们都很宽厚,只要是用心伺候过他的,哪怕后来不得宠了,日子也过得滋润。想出去嫁人,他也肯放。
他满心想着,要把罗衣弄到手,甚至照顾一下她的一双儿女也无妨,只要她高兴,肯好好伺候他。
罗衣有意再观察下他的人品,也没急着走。何况,小乖的胆子有点小,见了人就害怕。她得带着她,见见人,见见世面才行。
一会儿,有下人进来,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摆着一只只精致的小碟子,盛了瓜子、花生、糖果、糕点等,摆得很漂亮,卖相也很好,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立贤想讨罗衣欢心,就坐到她们旁边,拿了一块红豆糕逗小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了,这块红豆糕就给你吃。”
小婉坐在罗衣的腿上,瞅了他一眼,就把头缩回来了。
“我长得这么吓人吗?”苏立贤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讶地道:“往常小孩子见了我,都高高兴兴跟我说话。”
罗衣笑盈盈地看他一眼,他这样的身份,谁家大人不是好好教了孩子,来他面前讨巧?
没有答他的话,自己取了一块红豆糕,塞到小婉的手里,说道:“小乖尝尝,好不好吃?”
小婉面朝着她,脑袋垂得低低的,小口去咬。咬了一口,眼睛登时亮了!
苏家这样的人家,养的厨子是很有些水准的,做的红豆糕,外观精致漂亮,口感香甜软糯,没吃过的,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小婉从小没吃过好东西,咬了一口红豆糕,兴奋得脸都红了!她举高红豆糕,直直举到罗衣的嘴边,细声细气地道:“娘也吃。”
“我的小乖真疼人。”罗衣高兴极了,却没有咬那块红豆糕,她抱着她,让她换了个方向,看着苏立贤说道:“苏公子请小乖吃红豆糕,小乖要谢谢苏公子。”
小婉便细声细气地道:“谢谢苏公子。”
苏立贤听着她小猫叫似的声音,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这闺女,胆子太小了些。”
小婉谢过他,立刻不看他了,自己扭着身子又回到面朝罗衣,背对外面的姿势。她垂着头,小口小口咬着红豆糕,一会儿就吃完了。
吃完后,她也不吭声,就把脸埋在罗衣怀里。小手揪着她的衣服,不停地拧来拧去。
苏立贤看乐了:“你这闺女,真有意思!”伸手取了一块红豆糕,拍了拍小婉的后背,“想吃就吃,别拘束!”
第185章 养娃日常
小婉的胆子很小; 苏立贤逗了她小半个时辰; 她才敢看他一眼; 跟他说两句话。
苏立贤累得一头汗:“没见过这么胆小的孩子!”
又是给她剥瓜子,又是拿银裸子逗她,小姑娘连个笑脸儿都没有。跟他说句话; 声音都小得猫叫一样; 幸亏他不耳背; 不然连她说什么都听不清。
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从前给一个颇为喜欢的清倌儿赎身; 也没花这么多心思。
花了小半个时辰逗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有耐心的事。
他脸上没了笑; 看着罗衣的时候; 眼里带了志在必得。
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哄她女儿; 迟早她要贴补回来。
“时候不早了; 就不打扰苏公子了。”罗衣抱着小婉站起来。
经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小婉已经敢在地上站一站; 不是非要坐在她怀里了。也不那么僵着身子; 而是敢跟苏立贤说句话了。
她觉得差不多了,抱起小婉就要走。
苏立贤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上午。
他逗弄小婉; 真是绞尽了脑汁; 这会儿也没精力再应付她们,对她挥挥手:“去,记得三日后; 我差人去接你。”
他还记得跟她打赌的事。
也是因着她提出了打赌,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才这么有耐心哄她们玩。
罗衣对他点点头:“三日后见。”
抱着小婉走了。
出了苏府的大门,小婉忽然松了口气。罗衣这才发现,她之前还是绷着身子的,只是绷得没那么厉害。现在出了苏府,她一下子软下来了,像面条一样,软哒哒地趴在她的肩头。
手里拿着那根大公鸡造型的糖人,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就咬下大公鸡的头。
罗衣看得好笑。
“娘!”忽然,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罗衣抬头一看,于有才从不远处大步跑过来,眨眼间就来到了她身前。
他一脸的焦急和担忧:“娘,没事?”
他跟师傅告了假,就立刻回了家,却发现家里没人,只有灶上还是热的。跟邻里一问,才知道他娘和妹妹都被苏府的人带走了。
他立刻来到苏府门前,想要进去救娘和妹妹。但苏府的下人不让他进去,还要打他。
他不怕挨打,只要能救下娘和妹妹。
是一个老门房告诉他,他再闹下去,本来他娘和妹妹没事的,也要变成有事了。
他这才没有再执着要进去,在外面等了起来。他心想,如果到了傍晚,娘和妹妹还不出来,他拼了命也要闯进去。
罗衣看出他的焦急和担忧,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回家再说。”
于有才见她的神情从容不迫,再看妹妹趴在她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糖人,心下微松。
她们看起来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虽然满腹的好奇,但他忍住了没有问,甚至伸出手道:“小婉下来,哥哥牵着你。”
他怕罗衣总是抱着她,把自己累到了。
小婉不依,扭过头去。
“小婉!”于有才沉下脸道。
小婉还是有点怕他的,这才噘着嘴,不情不愿地从罗衣怀里下来。
于有才一手牵了小婉,摸着妹妹热乎乎的手心,一颗心慢慢放松下来。还好,看起来不像是受到惊吓。
娘仨很快回了家。
天气热,锅里的饭还没有凉。于有才端出三碗疙瘩汤,摆放在桌上。
早上的时候,罗衣为了哄小婉,特意把疙瘩搅成小鱼儿形状。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苏府的人叫去了。现在疙瘩全都糊成一团,看不出形状来,就是一碗普通的疙瘩汤。
好在小婉这会儿也不饿,她在苏府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现在连糖人也吃不下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
罗衣吃了一碗,然后叫于有才把另外两碗都吃了,然后讲起在苏府发生的事。
“他不肯放过我们,我便激他,跟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赢了,他不许再为难我们。如果我输了,随他处置。”
于有才听完,一脸的义愤:“娘怎么能跟他打这种赌?射箭,娘哪有力气拉开弓?便是拉得开,又怎么赢得过他?”
叫于有才看来,一点赢面也没有,明摆着是任人宰割,不过是早两日和晚两日的区别罢了。
他又愤怒,又无力,又懊恼,又气闷。紧紧抿着唇,脑袋垂得低低的,两只手攥成拳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瘦小的身子像根绷紧的弦,下一刻就要断掉似的。
罗衣把小婉手里的糖人拿下来,不许她再吃了,叫她上床去睡觉。
小婉玩了半天,也累了,乖乖松开手,往床上爬去了。
罗衣便低声跟于有才说话:“你瞧,你也认为我赢不了,是不是?”
“娘,你肯定赢不了的!”于有才说道。
罗衣轻轻挑了下眉头:“苏立贤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才同意跟她打赌。
如果苏立贤认为她有胜算,才不会这么兴致勃勃地答应,甚至好脾气地逗小婉玩。
于有才呆呆地看着她。
他从她的口吻中听出,她似乎有把握赢?但是怎么可能呢?
“娘,你怎么打算的?”于有才发现自己看不懂自己娘了。
从前那个娇娇弱弱,没有主见,遇到事只知道哭的女人,怎么忽然之间变了?
难道,真的是兔子急了也跳墙?想到这里,他愈发憎恨已经“外出学艺”的于大年。
全都怨他!如果不是他,家里也不会遇到这种事!现在还要娘一个人跟苏家那个纨绔周旋!一不小心,还不知道结局如何!
“你不必担心了。下午就回到你师傅那里去,家里有我。”罗衣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去端针线筐,继续做小婉的衣服。
于有才看着那卷花布,织造得结实细密,花色也染得匀称,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他还注意到旁边有一卷青色的布料,他猜测那是给他买的。
他心里浮现出说不出的担忧。
娘疯了,家里统共没有几个钱,她这样又是买布,又是买肉,又是给小婉买糖……她这是要全花光啊!
难道她想着,一旦逃不开苏家的魔爪,就带着他们兄妹两个去死?现在这样花钱,是想着死之前好好享受一把?
他想着她淡然从容的神态,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一时间惴惴不安。
“娘,你还是跑!”他紧紧抓住她的袖子,满眼恳求地看着她,“我会照顾好妹妹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跟师傅学手艺,把妹妹养大,一直供她出嫁!你跑!”
她跑了,虽然苏公子会很愤怒,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