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砍柴的地方,周自荣挥起砍刀,狠狠砍向枯树枝。但他力气实在不足,一根树枝要砍好几下才能砍下来。没砍几根,他就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手臂酸疼,沉重得几乎提不起来,周自荣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笑着说话的罗衣和王大林,咬了咬牙,继续砍柴。
不远处,王大林正好奇地问罗衣:“这位公子哥儿怎么了?从前不见他这么接地气?”
“我也不知道。”罗衣摊了摊手,“忽然他就这样了。”
“不可能啊。”王大林说道,“一个人不会忽然变了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妹子你再想想?”
罗衣的眼神闪了闪。周自荣发生这种变化的头一天,的确发生了些事。
但她那样羞辱他,他该比以往更憎恨她才是,怎么他却反过来,对她大献殷勤?
“我想不起来。”罗衣摇摇头。虽然她跟王大林很亲近,但这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交往,她和周自荣的恩怨,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他。
王大林丝毫没有怀疑,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周自荣砍柴,每砍两根,就歇一会儿,再砍两根,再歇一会儿。
“妹子累不累?来,坐下等他。”他把外袍一脱,抖开铺在地上,按着罗衣坐上去。
然后他自己挨着罗衣也坐了下去。
两人更加自在地说起话来。
累得半死的周自荣,一抬头就看到这幅情景,气得差点没炸了。
他闷不吭声,愣是一个人把柴砍好了,然后捆在一起,背在背上。
他不是王大林那种高大健硕的体格,而是清瘦秀气的身量,这一大捆柴火背起来,几乎把他整个人都遮住,只露出两截小腿在外面,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捆柴火在自己走路。
若非罗衣深知他本性,只怕要被他这般隐忍乖巧的模样给打动。
“你省省吧,我给你扛着!”不知他本性的王大林,看不过去,走过去把他背上的柴火拎起来。
背在周自荣的背上,好似沉沉负担的一捆柴火,拎在王大林的手里却像一根树枝似的轻松。
周自荣看着他的目光几乎在喷火,视线扫过他把衣衫撑得鼓鼓的肌肉,眼里闪过嫉妒。他伸手过去,哑声道:“不必。这是我们家的事,我做得来,不需外人搭手。”
他一句话就把王大林定性为外人,偏偏王大林听懂了,当时目光便一黯。他是外人,周自荣跟妹子才是一家人。
“你这小身板,倘若累坏了,还不是苦了我妹子?”他沉声说道,执着地背起柴火。
周自荣走上前拽住他道:“我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我能担得起来。”顿了顿,迎上王大林转过来的视线,他慢慢说道:“我有能力负担起这个家,给我的妻子减轻负担,不劳烦外人。”
他着重咬了“外人”两个字,王大林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他心里闷闷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来。看了罗衣一眼,他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两个。我先走一步,妹子有事就进城找我,我还是你哥。”
说完,把柴火往周自荣背上一压,抬脚大步走了。
罗衣没有留他。
她渐渐也发现了,王大林来找她玩的次数未免太频繁了。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对她产生异样情愫,但她希望是没有。
因此,周自荣将他划为外人,并且对他不客气,罗衣便没有站出来。外人很好,趁着什么还没有发生,保持距离是最好的。
她目送王大林快步离去,然后收回视线,看向周自荣:“走吧?”
周自荣被沉甸甸的柴火压得腿弯了弯,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嗯,这就走。”
他生得好,哪怕是勉强笑着,也不显得难看,反而露出几分叫人不忍的孱弱和可怜。
罗衣可怜谁也不会可怜他,收回视线,掉头就往前走。
周自荣看着她洒脱的背影,目光暗了暗,咬牙跟上了。
他背着沉甸甸的柴火回到家,一路上没抱怨半个字,更没说出叫罗衣搭手的话,很是任劳任怨、能吃苦的模样。
他愿意演,罗衣就陪在一边看着,看他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倒是李氏心疼得不得了,絮絮叨叨了一个晚上,最终被周自荣撵回去了。
干了一天活,周自荣却没有喊一句累,反而亲自烧了一大桶水,供罗衣洗澡。
她洗澡,他便去隔壁看书,半点儿也不打扰她。
罗衣站在窗边,擦着半干的头发,若有所思。
第36章 你休妻啊
春暖花开的时候;罗衣在城里租了间铺子,就卖胭脂。
店铺的名字;仍叫胭脂记。开张当日;柜上摆了三款胭脂;分别是三百文钱一盒;二两六钱一盒;五两八钱一盒。
除了数量最少的五两八钱一盒的胭脂是罗衣做的,其他都是周自荣自告奋勇;趁着读书的间隙帮她做出来的。
开铺子一事,周自荣帮了很大的忙。她租铺子;是他跟人讨价还价,省了二十多两银子。胭脂记的牌匾,也是他亲手所书,叫人刻出来的。
他写得一手好字;不少人对着牌匾指指点点;夸字迹好看。周自荣看见了;并不骄狂;反而带着少许羞涩,笑意盈盈地看着罗衣;一脸求夸奖的模样。
他实在太乖了。罗衣终于知道;为何李氏反反复复的说,荣哥儿是个好孩子,他哪好哪好,哪哪都好。这个人如果成心想要讨别人的喜欢;简直叫人无可抵挡。
然而却有一个人不大高兴,正是王大林。
他自从知道罗衣要在城里开铺子,不知道多欢喜。以前他想见她,还得去大马庄。现在他想见她,只需要路过她的店铺,往里瞅一眼。他兴高采烈地想要给她帮忙,没想到什么忙也没帮上,全被周自荣给干完了。
就在他一脸悻悻的时候,一群小混混朝这边走来,要收保护费。
王大林这才高兴起来,三下两下,解决了一群小混混,然后去罗衣面前邀功:“妹子,你不用怕,这城里还没有敢惹我王大林的。”
他拍着胸脯,拍得咚咚响。
罗衣笑道:“多谢大哥。”虽然这些小混混她也能对付,但是王大林出面,就免了后面的麻烦。
“等打烊了,咱们请大哥吃顿饭吧?”罗衣看向周自荣道。
虽然她认为要跟他保持距离,但别人帮了忙,还是要感谢的。
周自荣听她问他的意见,心里高兴不已。这段时日以来,他如此卖力的付出,终于取得效果了。她这不就事事请教他,把他当自家男人看了?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十分乖觉,点点头道:“是该感谢大哥。”
王大林见他们“小夫妻”有商有量,心里一塞。见不到妹子,他天天难受。看见她和周自荣相敬如宾,他更难受。
这顿饭是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挣扎一会儿,最终决定还是吃吧。
一顿饭,吃得王大林食不下咽。他看着殷勤给罗衣夹菜的周自荣,一口饭也咽不下去。
“娘子吃鱼。”周自荣挽起袖子,用比鱼肉还白嫩的手指,剔去了鱼刺,放入罗衣碗里。
“娘子尝尝这个汤羹。”
“娘子吃这个。”
“娘子喜欢这道菜?改日我再带你来,就咱们两个吃。”
王大林猛地站起来,他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嫉妒的嘴脸,勉强说道:“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先走了。”再也待不下去,慌不择路地逃了。
他的离开丝毫没有影响周自荣的殷勤。他好似根本不在意王大林在或者不在,一门心思地照料罗衣吃饭。
而这段日子以来,他把罗衣的喜好摸了个门清,每次夹给她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罗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手隔开他的胳膊:“你刚刚叫我什么?”
周自荣有些羞涩地看她一眼:“娘子。”
“哈!”罗衣忍不住笑起来。
胡二妞掏心掏肺地待他,换来的是他的冷漠残忍。她待他不假辞色,换来的是他的殷勤照料?
罗衣越想越好笑,她很是笑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淡淡地看着他道:“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劝你别白费心机。我不是你娘子,以后也不会是。”
说完,她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起饭来。
周自荣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拿起筷子,也安静地吃起饭来。
等到吃完,他放下筷子,清亮的声音说道:“你就是我娘子,大家都看见了的,村长带我去提的亲,你不能不认。”
说完,不等罗衣回应,起身去付钱了。
他上回给先生补画,得了五十两银子,还没有花完。罗衣也不跟他争,慢条斯理地擦了手,起身下楼。
等她走下去时,周自荣刚好付完了钱,在门口等她。
“从今天开始,我住在铺子里。”罗衣说道。
周家只有两间屋子,一间住着李氏,一间住着周自荣和罗衣。
本来周自荣跟李氏睡在一个屋,但后来周自荣把铺盖搬到罗衣的屋里,拿出拼命的态度,死也不肯走,便成了他和罗衣一屋。
周自荣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那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罗衣以为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他。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周自荣就在她的店铺门口支起一个小摊子。给人写信,当场作画,修补古书、字画等,生意颇为热闹。
甚至罗衣的店铺都沾了光。
因为他实在生得俊俏,往那里一坐,就引来大姑娘小媳妇们瞧他,就连三四岁的小女娃都跑过来往他怀里偎。
每到这时候,他就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对她们一遍遍说道:“我娘子就在里面卖胭脂,你们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娘子会吃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洁白的手帕,给小女娃拧鼻涕。他动作温柔,态度可亲,不少人为他发出各种尖叫声。
有了他的这番举动,罗衣店里的生意好到爆,本来准备卖半个月的胭脂,没几日就卖完了。
“娘子做的胭脂真好,一点儿也不愁卖。”周自荣收起了摊子,笑着走进店里,“依我看,娘子实在不必日日守在这里。每逢初五、十五来开张就是了,保管会被一抢而空。”
他把画板往角落里一放,又说道:“娘子若是担心,我就跟你一起来,帮你招揽客人。”
不得不说,他这个主意出得真是好。
罗衣正觉得日日守在店里很枯燥,偏偏又没人替她,因此烦恼不已。周自荣这个主意一出来,顿时就解决了她的烦恼。
周自荣好似不知道自己替她解决了大大的麻烦,麻利地挽起袖子,拿起抹布,很熟稔地擦拭起柜台。
这样的男人,脑筋聪明,读书好,又放得下身段做家务,任谁也得赞一声好男人。
“娘子,胭脂卖完了,你今天跟我回家吧?我有惊喜给你。”周自荣一边擦拭着柜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
罗衣挑了挑眉,惊喜?
她等他露出真面目已经很久了,因而点了点头:“好。”
胭脂全都卖完了,罗衣顺便采购了一批原料,然后跟周自荣一起回了大马庄。
路上,周自荣又发挥了他体贴入微的长处,帮她提着东西。
回到家,罗衣顿时明白他说的“惊喜”是什么意思。
只见院子里多出一间屋子,在原来的两间屋子的旁边,重新盖了一间,门窗都是新的,看起来很是漂亮。
“专门给娘子放东西用的。”周自荣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兴冲冲地拉起她的手,“里面还有东西送给娘子。”
罗衣被他拉着跑进院子。
李氏就站在新屋子的门口,看到罗衣,努力挤出一个不带埋怨的笑。
但因为她的埋怨太深,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费心去遮掩,因此罗衣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不满。
“胡氏,荣哥儿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给人写字卖画,好容易赚点钱,全用到你身上了,你可不要忘恩负义。”李氏说道。
罗衣顿时明白,原来是因为周自荣的钱花到她身上了。
“姨娘,您说什么呢?”不等罗衣开口,周自荣就说道,“她是我娘子,我赚的钱给她花,有什么不对?”
然后不再理会李氏,拉着罗衣的手就往屋里进去。
进了屋子,就见窗边摆着一张新打好的桌子,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但看起来结实又耐用。在桌子上面,放着不少崭新的小工具,都是罗衣做胭脂会用到的。
“娘子,这些都是我为你打的。”周自荣伸出一双布满细密伤痕,不复光滑细嫩的手,举在她面前邀功。
他两眼亮晶晶的,带着渴求和期盼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夸赞。他看起来那么乖巧,眼神是那么真诚,叫人不忍令他失望。
门口,李氏也朝罗衣看过来,眼里带着浓浓的警告。
警告她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诚挚心意。
罗衣笑了笑,很痛快地道:“多谢!”
李氏看着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下文,不敢置信地道:“这就完了?”
“娘子喜欢就好!”周自荣的笑声打断了李氏的话,他一脸高兴地道:“我就知道娘子会喜欢!”
“娘子,以后你就在这里做胭脂,我读书乏了,就跟你一起做。”
“每个月的初五、十五,我跟你一起去开店。”
罗衣看着他闪动着真诚的目光,发现她还是小看了他。
他藏得比她预想的深。
“好,那就麻烦你了。”罗衣慢慢点了点头。
“娘子跟我客气什么?”周自荣笑道,看起来好不真诚,“咱们是一家人,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娘子的钱也是他的钱?罗衣笑了笑,没有再试图纠正他的称呼问题。
他是要考功名的人,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接下来周自荣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宠妻狂人,整个大马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有多么疼爱妻子。
原先嘲笑罗衣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人,现在看她的眼神充满羡慕嫉妒恨。原先瞧不上周自荣,嫌他百无一用的人,现在只想回到过去,把亲闺女嫁给他。
所有人都认为,周自荣和罗衣过着恩爱如蜜的日子。没有人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圆房。
第37章 你休妻啊
“荣哥儿;你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李氏悄悄拉了周自荣说话,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黑了;瘦了;都快跟那些泥腿子一个样了。偏偏那个胡氏;铁石心肠,你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她竟也不知道体贴你,一个‘谢’字就把你打发了。”
周自荣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姨娘,你在说什么?胡氏是我娘子,我待她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掏心掏肺对她;那是因为她好;值得我这么对她。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李氏愕然看着他:“荣哥儿……”
周自荣却不再听她说话;扭头走了。
李氏看着他走到院子里;坐在小木墩上,挽起袖子;拎起木盆里的衣裙;熟练地搓洗起来,简直一言难尽。她几乎是木然的看着他洗好了衣服,然后晾晒起来,并且仔细地拍打开;不让上面留下一丝褶皱。
“老爷,夫人,妾对不住你们……”李氏流下了眼泪。
若非周自荣仍然用功读书,虽然每天做各种杂活,却没有影响到他规律地读书,李氏几乎要以死谢罪——他们周家的少爷,居然给一个乡间愚妇洗衣裙!
一转眼,两年过去。
周自荣要去省城参加乡试。
“娘子,你跟我一起去吧?”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罗衣的面前,笑着对她说道。
罗衣抬头看着身前大变模样的青年。
这两年来,周自荣包揽了家里的一切重活、杂活,常年的劳作使他不复当年的唇红齿白,纤细柳腰,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走的纤弱模样。他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