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的夫君就站在离她十步不到的地方,而她却躺在傅春秋的床上。
直到这一刻,夏筱冉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多荒唐的事情。可夏筱染前世复杂,与她有纠葛的男人太多,而沈墨宣是个男人,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希望自己的媳妇儿,在嫁给自己之前桃花朵朵开?陆晓的事情还未平息,她实在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次生出事端来,所以眼下也只能姑且相信了傅春秋,希望这事能够平安度过。
“下去。”傅春秋的言语平淡肃然,与之前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
夏筱冉听到“吱呀”一声,好像是门又关上了。
“想请沈公子来此一聚还真不容易。”傅春秋言语带笑,夏筱冉却察觉到了其中的冷然之意。
帘外传来一阵轻咳,沈公子开口道:“我身子向来不好,不习惯来这种地方,望傅公子谅解。”
这声音!夏筱冉的心像突然被一只无影手提到了嗓子口,帘外那人不是沈墨宣!
“众人皆云,竹心空,为虚心;竹木成节,为气节;竹叶耐寒而长青,视为不屈;竹姿昂然,竹貌清俊,乃木中君子。”傅春秋抬脚在桌边轻绕,目光却在对方身上来回打量,“今日一看,沈公子当真配的上‘竹仙’一名。”
没错,外头的人确实是沈竹轩。
夏筱冉的手心已浸出湿湿的细汗来。傅春秋果然是只狐狸,他口中一直称沈竹轩为沈公子,而夏筱冉则先入为主,一直以为傅春秋请来的那位沈公子,一定就是沈墨宣,却没想到会是沈竹轩。
“傅公子找我前来,是为何事?”沈竹轩似乎还不知道傅春秋的真实身份,言语之间并不客气,一句客套话都不多说,直接切入主题,似当真不想在这烟花之地徘徊太久。
“哦?”傅春秋扬眉轻皱,看向沈竹轩,听了他的话,表现的尤为惊讶,“我听说沈公子是看了我让人送过去的信,才答应前来赴约,莫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才特地赶来一问究竟?”
沈竹轩神色淡然,不轻不重地回道:“我答应前来,不过是因为傅公子所派之人不断恳求,我不愿扰了家人的安宁。”
“家人?”傅春秋勾唇冷笑,“你有家人吗?”
沈竹轩忽然变了脸色,盯着傅春秋的视线里,冰寒无限。
傅春秋对此不甚在意,只道:“常年以汤药之名,喂食你服用毒药,你不恨?夺你亲生之母,让你不能享乐天伦,你不恨?沈家富可敌国的家业,只能拱手相让予他,你不恨?夺妻之恨,你总记得吧,当真一点不恨?”
夏筱冉蹙着眉,将外头傅春秋的话,仔仔细细地听了个一字不漏,他所说的这个人……难道是她夫君?
记得受沈竹轩之邀去放孔明灯那夜,净棋也提过那药,可她如何也无法想象,沈墨宣会毒害与自己同一个父亲,同一种血脉的哥哥。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沈竹轩言语冷冰,眸影处起落无方向。
在夏筱冉心中,沈竹轩一直是个温水一般的人,是不烫不凉刚刚好的温度,可直饮,可亲肤,细心周到。但此刻,他的声音落入夏筱冉的耳廓之中,却让夏筱冉感到一丝寒意,这个人真的是沈竹轩吗?
傅春秋扬袖而起,走到窗边,推开窗门,下方院落的墙边正好种着一小片竹林,他回首望向沈竹轩,抬手指了指窗下的竹木,道:“世人只知竹为君子,却不知竹木生来霸道,吸取土地精华的能力尤强,竹木生长之处,其它同种植物难以存活。”
沈竹轩并不言语,目光一直注视着傅春秋,眸光未变,呼吸却微微有了变化。
傅春秋注意到他情绪的起伏,笑着反问道:“既然沈公子自比竹木,那如此霸道的植物,又岂会任人摆布自己的人生。与其试图搭上左相千金,在她面前演那些受刺的戏码,不如考虑我的建议。”
沈竹轩眉心收紧,停留在傅春秋身上的目光越发冰凉,“你究竟是谁?到底知道些什么?”
见他情绪松懈,傅春秋笑得更是得意,“我是谁并不重要。竹木之所以霸道,那是因为它们结群而生。沈公子需要一个合作者,而我,会是那个最适合的人。”
沈竹轩心中尚有疑虑,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无缘无故说要帮他,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和他也有仇?”
傅春秋摇头,像是很理解沈竹轩的怀疑,笑着解释,“我不过是有桩交易想与沈公子谈。”
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有些人就是如此,越是轻易到手的东西,越是担心其中有诈。沈竹轩见傅春秋有条件,心中的戒心已是大减,他瞟了一眼床帘四合的大床,开口道:“我与人谈买卖,向来不愿有第三人在场。”
傅春秋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在帘后的夏筱冉身上,眉眼飞扬,扯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道:“她是我的人,今日累坏了,不到明日都不会醒,沈公子可以放心。”
夏筱冉听了这话,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跃而起,冲过去撕了傅春秋那张嘴!但此刻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气,安慰自己,女子报仇,明日不晚。
沈竹轩听了傅春秋的话,思量着,既然他与傅春秋将是合作的关系,而傅春秋又对他的事情无所不知,那利益共享体应该不会妨碍他,因此也就对床上的夏筱冉不甚在意,只道:“我想知道傅公子拿什么与我交易。”
傅春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质地的令牌丢在桌上,道:“既然我们达成共识,我也就不再隐瞒,其实我是宫中之人,此次为奉命出宫。”
沈竹轩双眼盯着桌上的令牌,上面刻着的“御”字,正是宫中之物。他伸手将令牌拿起,放在左手手心上,执右手在令牌上不断细细抚摸,像是要感受它的每一处雕琢。忽然,他停下来,一反之前如视珍宝的模样,将手中的令牌往桌上一扔,如弃草芥,抬头看向傅春秋,他道:“你想要什么?”
傅春秋哈哈一笑,很满意沈竹轩此时的干脆,“沈公子虽常年居于沈府之内,但对如今天下的局势,应当也略微了解。我们逐月常年征战,国库吃紧已不是秘密。如今,周边小国虽已平复,但大国之间的关系却日益紧张,我们与日曜虽签有免战协议,但如今日曜新帝登位,没有人知道将来两国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有变动,粮饷军资的问题,半点不容小视。”
“宫中的意思,若是想要沈家供应粮草,又何须劳师动众多费周章,只要传一纸圣旨到沈家,他难道还敢不从。”
“强扭的瓜不甜,他与沈公子又怎可相提而论,我们只相信自己人,这么一来,也有利于我们的长期合作。”
夏筱冉听着两人的对话,心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这样一个充满阴谋的交易,就在她背后这样诞生了,而被谋之人还是她夫君!
“你们要我接手沈家后,让沈家成为军资所取的仓库?”沈竹轩听明白了傅春秋这话后隐着的后话。
傅春秋之所以不以强硬的方式,让沈家捐钱纳资,是因为不想断了沈家这条财路。逐月国虽是重仕轻商,但同时也是一个律法严明的国家,强取豪夺是土匪的活,月宫是不能干的。既然不能明取,那便只能巧夺。将沈墨宣拉下来,再将沈竹轩推上去,既能让沈家成为月宫的经济后盾,又能保住这条财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你要如何帮我?”沈竹轩道,“今日的沈家,可全都在他手中,我半点都沾不着边。”
“你想让他生也好,死也罢,我们只要结果。”傅春秋笑意不复,目光瞟向床帘,床上之人双肩微微抖动着,像是隐忍着什么。
沈竹轩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容许我考虑考虑。”
“这是自然。”傅春秋一笑,收回目光落在沈竹轩脸上,“相信沈公子不会让我们久等,你也知道,宫中之人,大多脾气不太好。”
沈竹轩点头,转身推开身后的门,走出去时,留下一句:“告辞。”
一听见合门声,夏筱冉就掀了被子,一个箭步杀到傅春秋的面前:“你什么意思!”
傅春秋笑着,对夏筱冉杀气腾腾的模样一点没放下心上,“之前你不是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你想让沈竹轩去杀了墨宣!”此时夏筱冉也管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揪了傅春秋的衣襟,哪里还记得他是皇帝。
傅春秋瞅了一眼被夏筱冉抓在手心,此刻皱得像抹布的衣襟,像是对她的表现很感兴趣,“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是夏筱冉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在床上躺了多久,就想了这个问题多久。
傅春秋一笑,白皙面容上,一双茶色的眼眸折射出琉璃般美妙的泽亮,他俯身贴近夏筱冉,轻声言语道:“我偷偷告诉你,我想杀的人,其实是沈竹轩,你相信吗?”?
☆、险中露情,方知吾心
? 傅春秋顺着夏筱冉紧揪衣襟的手靠过去;趁夏筱冉还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将脸贴过去;鼻尖差一点点就挨到了夏筱冉的鼻尖;他热乎乎的气息呼在夏筱冉脸颊,轻声对她说:“你要记得将方才所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沈墨宣;别忘了,这是我们的交易。”嘴角一勾;他笑了,“我借床让你藏身,这是代价。”
“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夏筱冉想得鼻子都皱了起来;却没想出,傅春秋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对沈竹轩说所都是真话,那他是想借沈竹轩内心的仇恨,将沈墨宣当成中间力,让沈竹轩变成他的人,从此以后这天下的财富,都不过是他国库的一份子,而沈家也成了他处理财政问题的财政部,这都可以理解。
但,如果是这样,那为何又要让她听到这一席话?她是沈墨宣的娘子,而沈墨宣待她极好,傅春秋也是知晓的。若是让她知道沈竹轩要与傅春秋联手对付沈墨宣,她这个做娘子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傅春秋多此一举,岂不是让自己添堵?
可如果如傅春秋所说,他要害的是沈竹轩,那与他的交易又是怎么一回事?从沈竹轩的表现看来,他们两人并不相识,起码沈竹轩并未认出傅春秋的身份来。
沈竹轩年少病弱,不常出门,傅春秋早年在逐月国外,之后又登上月帝之位,按常理来说,两人既无交集,也该没有恩怨,又何来杀沈竹轩一说。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小姐!小姐!”
“啊?”夏筱冉缓过神来,抬头见喜鹊撩开轿帘,正一脸哀怨地望着她。
“怎么了?”夏筱冉挑开窗帘,见周围的景色都很眼熟,问:“已经到家了吗?”
“是呀。”喜鹊扁扁嘴,让开轿门,抱怨道:“亏我一路上和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居然一句也没听进去。”
夏筱冉有心事,见喜鹊如此哀怨,也就随口问道:“哦,你说什么了。”
喜鹊长长地叹一口气,扶了夏筱冉下轿,两人一起往墨染阁的方向走,“小姐,原来那个孟子弦是在宫里头当差的。”
夏筱冉转头看她,眼中的讶色尽显,“他告诉你的?”
喜鹊点点头,又摇摇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本担心你一个人进那屋子会不会有危险,便想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万一你出了事,我这也有线索让姑爷替你报仇啊。”
夏筱冉:“……”
喜鹊一皱眉,不耐烦地说道:“谁知道那个孟子弦比死鸭子的嘴还硬,我跟他聊了半天,都是我一个人在那说,他吭都没吭一声。最后我和他聊家乡,说家人,说到后来忍不住哭起来,问他家是哪的,他才回了我一句。”
夏筱冉不难想象喜鹊聊着聊着哭起来时的模样,也不难想象孟子弦那么个八尺男儿,当时会有多无措。
“他不会和你说他家在宫里头吧?”
喜鹊点点头,“他就是这么说的呀,他说他没家人,就住在宫里头。我一琢磨,这宫里头住着的男人可不多呀。上回老爷大寿,咱们回相府时,我偷偷瞄了皇上一眼,能肯定他一定不是皇帝。但他那样也不像太监呀,你说是不是小姐。”
夏筱冉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那孟子弦听了这话,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喜鹊突然想起一个重点,拉着夏筱冉停下来,瞅瞅四周,见没人才低声问道:“小姐,刚才约你在屋里谈事的那人是谁呀,不会是皇上吧?”这丫头有时候倒也不傻。
“嗯,是他。”不知道为何,夏筱冉并不想瞒她。
喜鹊瞪大了眼,她即使那么猜了,但一听见夏筱冉确认了她的答案,还是吃了一惊,“小姐,他不是要挖姑爷的墙角吧?”
夏筱冉的嘴角抽了抽,今天喜鹊这丫头是不是见鬼了,怎么说什么中什么,“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喜鹊对夏筱冉无力的言辞表示怀疑,她道:“老早在小姐嫁给姑爷前,咱们相府就有这样的传言,说是皇上想选小姐为妃,进宫侍驾。”喜鹊看看夏筱冉,“小姐你和皇上又不熟,若不是他想挖墙角,你们俩那么长时间在一起,又能聊什么呢。”
夏筱冉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神色严肃地警告道:“今日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喜鹊忙点头,“这是当然,若是被姑爷知道了,这醋坛子还不得砸翻了天。”
夏筱冉翻个白眼,好吧,喜鹊今天句句中的。
“快点快点,都给我快点!”不远处正有一个婆子带了一群丫头,一人手中端着一个大盆,提着一个大桶,匆匆忙忙地朝前跑。
喜鹊机灵,冲上前拦住那个婆婆子,笑着问道:“李婆婆,你们这是去哪玩呢,也带上我一块呗。”
喜鹊为人开朗,又深得夏筱冉宠爱,沈府的下人多少都给她几分面子,这会儿见她问起,婆婆子却是一脸哭相,扯着嗓子嚎道:“喜鹊姑娘,你赶紧回去看看吧,你们墨染阁着火了!”
夏筱冉心中一紧,也冲上前,拉着李婆婆急声问道:“少爷呢?少爷在不在院子里?”
李婆婆被夏筱冉火急撩撩的模样吓着了,支支吾吾回了句:“三少爷如今正在院子里头……”
不等她说完,夏筱冉已经提着裙摆,冲了出去。她的一颗心被揪着,一直提到了嗓子眼,随着跑动身子的起伏,左右晃动,好似下一秒就要飞出去了。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风声中不停响起的是傅春秋与沈竹轩的对话:“今日的沈家,可全都在他手中,我半点都沾不着边。”“你想让他生也好,死也罢,我们只要结果。”
眼中的泪水飞了眼眶,在眼窝下方划出一道道水痕,脑海中却不断放映着盈满沈墨宣的画面,他墨色双眸中凝视着自己的影子,他微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他掐掐她的脸,满眼的宠溺。
吃饭时,只要他在身边,总会为她剔除鱼刺,因为他知道她爱吃鱼,却很懒,情愿不吃,也不愿剔鱼刺。
他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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