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炎踉跄着后退,一旁的齐飞连忙伸手扶住他。
萧逸宸亦是手心紧握,全身颤抖。
这么多年,他们竟是真的误会蒋氏了吗?
错把亲人当仇人,一直冷眼相待。
蒋氏白白背了十几年的罪名,夫君不容,儿子不亲,她又是如何过过来的?
两人想起蒋氏有服食五石散排解郁闷的习惯,原来这一切,竟是他们逼出来的!
萧炎喉头如被棉花堵住,眼眶发红。
萧逸宸全身如结了冰,陷在无尽的悔恨中。
一双柔软的小手,悄悄地将他的拳头包围,像火团包裹着冰雪,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的凉薄。
“萧世子,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以后咱们还有无数的时间,可以陪着阿娘一起度过。”
温柔的嗓音如春风一般,吹散了萧逸宸心头的懊恼。
“我只是,有些心疼她。”
最美好的年华,却在至亲的仇视中度过,蒋氏没疯掉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柳涵的存在。
“我们将柳表弟救出来,让阿娘安心。”与其懊悔,不如行动。
萧逸宸点点头。
“皇上,科考作弊案,三皇子侮辱燕妃一事,都是您一手策划的吧?”陆心颜问。
事实上这个时候,问这些话几乎都是多余。
以前还有武辕武辙武昀,会想办法对付镇国公府以及三皇子,现在除了隆德帝,还会有谁?
“皇上,如果您愿意告诉臣妇,镇国公府里谁是您的内奸,臣妇愿意让白芷暂时压制您身全里的毒性。”
隆德帝用袖子擦着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龙袍上染满鲜血,头发凌乱,狼狈至极,哪还有半点君王的模样?
他听到陆心颜这话后,双眼一亮,正要张嘴,面色急变,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双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武瑞高呼道:“传太医。”
他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隆德帝在他眼前就这样死掉,不光是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更因为太后。
隆德帝非要杀陆心颜和武昇,太后求情未果,忧思过重已经病倒了。太医说不能再受刺激。
若是隆德帝此时死掉,只怕太后也会跟着一并去了。
萧逸宸等人没有阻止,反正隆德帝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勉强保住了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再也生不了波澜。
“王爷,我想请您帮忙查一件事。”陆心颜走到武瑞面前道。
武瑞问:“刚才那件事?”
“是。”
武瑞点点头,“本王会尽快查明。”
他如此好说话,不是看在陆心颜的面上,而是看在萧炎的面上。
他对萧炎有愧。
当年他找来白魂替萧炎医治,医了一半,白魂突然消失。他那时便疑心有人从中搞鬼。
后来他再遇白魂,白魂对萧炎之事半句不提,他其实心中已经有数。
他是隆德帝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白魂不告诉他原因,说明是连他也对付不了的人。
这世上以他的身份,对付不了的人除了隆德帝还有谁?
武瑞想了几日后,决定不将这事告诉萧炎。因为那时武瑞已知隆德帝对他起了戒心,他根本帮不了萧炎。
萧炎即使知道了,对那时的镇国公府,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武瑞对萧炎的愧疚,更多的是身为武氏皇族的人,对萧家的愧疚。
这边冷寻走到武昇面前,拱手道:“对不起,三皇子。”
他没说对不起什么,但几乎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武昇看也没看他,垂下眸子,“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
冷寻道:“不说我心里愧疚。”
武昇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愧疚,却偏要做,做了又来道歉,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
他这话说得一点不留情面,冷寻认下,“我知道,是我厚颜无耻,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母妃无关,希望你能原谅她。”
“她不需要我的原谅。既然选择了你,舍弃了我,她就该知道,她得不到原谅。”武昇淡淡道:“她明知得不到原谅仍然选择你,说明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谅,而我也不打算原谅!”
凭什么你们都幸福,就他一人痛苦?他不会原谅,绝对不会原谅!
冷寻黯然。他知道,这是他该承受的,他只是心疼萧情。因为所有发生的一切,从十八年前开始,就不是她能自主选择的。无论选择舍弃哪边,对她来说都是剜心的痛。
武昇说完,走到陆心颜面前,露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微笑表情,“今日之事谢谢表嫂。”
又转过脸,淡淡点头,“谢谢萧表哥。”
明显不同的态度,让萧逸宸皱起眉头,“三皇子客气。”
“表嫂怀着身子,不宜久站,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逸宸沉下脸,身为男人的敏感,让他感受到武昇来者不善。
他像保护自己领土的雄狮一样,将陆心颜搂在怀中,不卑不亢道:“多谢三皇子关心,以后我的夫人和孩子,我会好好照顾。”
武昇手心紧了紧,“告辞。”
这边萧炎走向冷寻。
“冷寻。”
这是萧炎知道冷寻回京后,两人第一次见面。看着久违的故人,萧炎激动得握紧双手。
“大哥,对不起!”冷寻想起自己的误会,以及酿成的错,愧疚不已。
“咱们兄弟俩,说什么客气话!走,回家陪大哥我喝两盅,咱们两兄弟彻夜长谈!”
陆心颜连忙阻止,“阿爹,冷叔叔,先忍忍,等王爷这边查出内鬼是谁再喝好不好?”
两人刚才一时激动忘形,现在陆心颜一提醒,回过神,“珠珠说的是,过两天再喝。”
——
悦心院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萧逸宸已经回来了。
见到他和陆心颜一起出现,个个欣喜若狂。
烧水的烧水,杀鸡的杀鸡,煮饭的煮饭。
原本因为陆心颜的事,死气腾腾的悦心院,一下子活过来了。
吆喝声,咕隆声,欢笑声,交织回荡在悦心院的上空。
萧逸宸关上房门,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转身搂住陆心颜,紧紧的。
“轻点,小心伤了孩子。”陆心颜在他怀里提醒。
她也想紧紧搂着他,甚至做些更亲密的事情,让她确认他真的回来了。
但她现在怀着孩子,在牢房里待了十来天,吃不饱睡不好,身体有些虚弱。
太剧烈的事情,她承受不住。
萧逸宸连忙将她松开,然后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
陆心颜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上空出的位置,“萧世子,上来一起。”
萧逸宸没有犹豫,脱掉外衣,上床钻进被子里,轻轻地,将陆心颜搂在怀里。
两人没有出声,像交颈的鸳鸯缠在一起,深深呼吸,感受对方熟悉的气息,证明彼此的存在。
待那气息从鼻子里钻进去,充满整个胸腔时,陆心颜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柔声道:“你回来了,真好。”
“对不起,又让你受苦了。”低沉的声音里压抑不住的自责,“我曾发过誓,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可我一次一次地违背誓言。。。”
“嘘!”柔软馥郁的唇瓣堵住他的唇,片刻后离开,“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以后你要对我好一辈子知道吗?”
“一辈子怎么够?我要跟你生生世世在一起,生生世世对你好。”
陆心颜发自内心幸福地笑了。
有情人在一起,哪怕说几天几夜无聊肉麻的情话,也不会觉得无趣。
她温柔地吻上他的唇,“那我也要生生世世对你好。”
他回吻她,越吻越缠绵,直到肺里空气用尽才停下来。
“睡吧。”萧逸宸调整自己的气息。
他知道陆心颜很累了,亲亲她的额头,“我陪着你睡,直到你醒来。”
“嗯。”陆心颜双手搂住他,将头埋在他胸膛,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慢慢进入梦乡。
武瑞的效率很快,等陆心颜醒来用完午膳,他的信已经送来了。
陆心颜看完后交给萧逸宸,萧逸宸看后沉默不已。
片刻后道:“你好像一点不惊讶,一早就猜到了吗?”
“是。你去东元后,府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产生怀疑。”陆心颜承认,“先去见见母亲吧,恐怕她等得心急了。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
萧逸宸轻轻嗯了一声。
陆心颜见他情绪还是不对,道:“要不我们直接去阿爹那里?”
“不用了,我控制得了。”
两人手牵着手去到汀呤院。
蒋氏刚刚用完午膳,蒋梦瑶一看萧逸宸和陆心颜来了,连忙行了礼后退开了。
生怕陆心颜以为她故意留在这里等萧逸宸,以后找她麻烦。
蒋氏见到两人完好,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甚为平静道:“没事就好,回来了就好。”
“见过母亲。”萧逸宸牵着陆心颜的手,那手力有些大,握得她有些痛,陆心颜忍着没出声。
“嗯好,没什么事就回去歇息吧。”
若是以前,听了这话大约会觉得蒋氏凉薄。
儿子从战场回来,几个月没见,不说嘘寒问暖,起码会关心的多问几句。
但现在知道真相后,从另一个角度想,蒋氏何尝不是在心疼萧逸宸。
在外累了几个月,回来就该先好好休息。
萧逸宸的手握得越发紧了,陆心颜轻咳一声,“母亲,一起去看看阿爹吧。”
蒋氏皱眉,“他不是平安回来了吗?有什么好看的?”
陆心颜随口撒了个谎,“阿爹有些,呃,不舒服。”
“不舒服不找大夫去看,找我去看有什么用?”蒋氏虽这样说着,还是站起身,“走吧,正好吃饱了,消消食。”
陆心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盛嬷嬷,“盛嬷嬷,麻烦扶着母亲。”
“是,少夫人。”
苏院里,萧炎同样刚用完午膳。
兰姨让人撤走碗筷,亲手上了茶。
“国公爷,请用茶。”
萧炎接过茶盏,却没有喝,而是放到桌上,示意兰姨坐下,“你坐下吧,我有话跟你说。”
兰姨连忙拒绝,“奴婢站着听就好。”
萧炎也不勉强她,“这些年来我对你如何?”
兰姨垂眸,双手握在一起,“国公爷对奴婢很好。”
萧炎眸光有于锐利地看着她,“即便我毁了你的清白,却为了要遵守对阿玲的承诺,不肯纳你为妾,你也觉得我很对你很好吗?”
兰姨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是奴婢没这个福气伺候国公爷。”
萧炎收回眼,叹口气,“我负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兰姨连忙道:“奴婢不敢。。。”
她话没说完,萧炎厉声打断:“可你为什么要害府里其他人?害逸宸,害阿情?”害阿玲?
兰姨似乎吓了一跳,捏紧衣角,头几乎埋到胸前,“奴婢不知道国公爷在说什么?请国公爷明示。”
萧炎失望地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话,望向门外,“阿玲,逸宸,珠珠,你们都来了。”
正要跨进门的蒋氏微楞,萧炎已经十几年不曾喊过她的闺名了。
“见过阿爹。”萧逸宸与陆心颜齐齐行礼。
“不用多礼,快坐下。”
兰姨退到一边,“奴婢给夫人少爷还有少夫人沏茶。”
“不用了。”陆心颜道:“我来回答刚才你问阿爹的话。宫中瑞王已经查到,你是皇上的人。与你互通消息的,是皇上身边一位名小刘的暗卫。你们在镇国公府后院那颗大树上挖了一个洞,利用那个洞传递消息。”
兰姨还没回应,蒋氏惊呼道:“等等,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回母亲,媳妇刚刚说:小时候给萧世子下毒的人是兰姨,将姑姑有孕的消息传到回宫的是兰姨,在您熬的鸡汤里下落胎药的人是兰姨,将今科科考考卷放到柳表弟院子里的人,还是兰姨!”
蒋氏一时无法相信,看着兰姨喃喃自语:“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兰姨挺直腰杆,面上惶恐不安的神情褪去,瞬间如变了个人。
那曾经让陆心颜觉得很舒服的感觉,也早就不在了。
“从少夫人平安从宫中回来,奴婢便猜自己应该暴露了。”
见她认了,萧炎痛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仰慕国公爷您,因为恨夫人。”
蒋氏楞楞道:“你恨我?因为我不肯让他纳你为妾?”
“不光是这样。夫人还记得与国公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兰姨陷入回忆,“那天奴婢陪着你和柳少爷外出踏青,突然下起大雨。你和柳少爷在一处破庙里躲雨的时候,国公爷恰好带着护卫也来避雨了。当时破庙里全是躲雨的人,国公爷见人多,便站在外面屋檐下。风大雨大,他很快湿了衣裳,奴婢早就仰慕他英名,见状心生不忍,便拿了油纸伞给他。因为那把伞,国公爷不久上府里提亲。。。”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怒,“你明知那伞不是你让奴婢送的,你却不肯说出实情!你明明不喜欢他,还要逼着他立誓不许他纳妾!你明知奴婢与他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却不许他负起责任!夫人,奴婢如何能不恨你?!”
蒋氏张着嘴好久才回过神,面上神情震惊不已,“你说的那场大雨我还记得,因为那是我第一次与那么多人挤在一个破庙里。可你说送伞给国公爷这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我眼里只有表哥,只知你给人送了把伞,根本不知你送给了谁。”
“至于我逼他立誓这事,我喜不喜欢他都好,他既然非要坚持娶我,我提出我的要求有何不可?我要他的忠诚有何过错?”
“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你多次在我面前说起当年那场雨,那把伞。”萧炎深深叹口气,“我知道那把伞是你送的,一直都知道。”
兰姨鼻子发酸,眼眶微红,“您既然知道为何。。。”
萧炎道:“我要娶阿玲,并不是因为那把伞,而是我早就看上了她。那天我知道她跟她表哥外出,是故意去与她巧遇的,只可惜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不可能!”兰姨尖叫,“当年你上门向老爷提出求娶的请求时,明明说的是小姐对你有一伞之恩,你见她品性纯良,天真活泼,一见倾心,所以上门求娶。”
“我只是拿那把伞做了个借口,因为我当时想不到别的理由。我真没想到你会误会。。。”
“误会,竟是误会吗?不,不可能!你骗我的,你们合起来骗我的!”多年支撑着她的执念,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误会,这让兰姨如何能接受!她不断否认,面上露出疯狂的神情。
蒋氏终于在此时,将陆心颜刚才说的话消化完。
她猛地冲到兰姨面前,“所以当年逸宸中毒,是你搞的鬼,然后陷害我,让所有人误会我,让我百口莫辩!?”
“是!”兰姨大声承认,“夫人你不是常说吗?既然国公爷不让你好过,你也不让他好过!同样的话我送给你,既然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你恨我就恨我,为何要害无辜的人?这镇国公府倒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没害无辜的人,我害的是会让你心疼的人!”兰姨哈哈大笑,“我知道我做的一切会连累镇国公府,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爱上的是国公爷,又不是他的地位和金钱!皇上答应我,只要我做他的内应,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留国公爷一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就算是他在轮椅上坐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你这个毒妇!”蒋氏脾气上来,袖子一撸,气势十足地吼,“你们谁都不许上来,今天我要亲手教训教训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