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离顿了顿,一改戏谑口味,毫无感情道,“但若是楚皇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那本宫还怎么去赤焰国做客,还怎么有心情为楚皇作证……”
墨非离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他,若是放了这群余孽,他们指不定会跑到穹傲国通风告信,但若不给墨非离这个面子,怕是很难请的动他。
夜楚郁眉头紧锁,一时陷入了纠结。
这时,墨非离手下的人也明白了他的一片苦心,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红着眼睛吼道,
“太子,不可啊!”
“太子,臣等拼死保护太子!”
“太子,臣等誓死追随!”
“……”
晨辉的映照下,染血的刀锋渐渐转冷,众人的脸上稍显疲色,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赤胆忠心,一个个不屈的眼神,一个个坚定的信念,落入墨非离的眼中,第一次开始动摇他的决心。
战争,真的是通向和平的唯一道路吗?
穹傲国统一之后,便再无战火了吗?
墨非离目光飘向远方,在重重挺拔的峰峦后,他似乎看到冷魅的笑容,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身受重伤却仍不肯认输,一阵锥心的刺痛,让墨非离清醒过来,一挥手阻止了众人的喧哗,抬头望向夜楚郁问道,“不知楚皇考虑的如何了?本王可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楚皇在此寒暄!”
若是放了这些人,难免不会泄露消息;但墨非离若死了,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夜楚郁衡量一番后,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朕可以放了这些人,但在太子为赤焰国作证之情,这些人不能离开赤焰国一步,否则就休怪朕无情了。”
夜楚郁语气一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面无表情的宣布道,“你们这些人听着,朕看在太子的薄面上,放你们离开,但你们若胆敢踏出赤焰国一步,朕便不能保证北傲太子能毫发无损的回到穹傲国。若是不信的话,你们尽管一试!”
墨非离以他的生死要要挟夜楚郁,夜楚郁便用墨非离的生死来威胁他的手下,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一来,怕是不用派人跟踪,他们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盘棋,终究是夜楚郁,技高一筹。
墨非离朗声一笑,桃花眼中满是对夜楚郁的赞赏,双腿一夹马背,转身折了回来,停到夜楚郁的面前,与他并肩而立,毫不避讳道,“没想到楚皇心机如此深沉,倒是本宫小觑楚皇了,实在罪过罪过……”
墨非离的挖苦讽刺,提不出夜楚郁的半点兴趣,只是将禁军统领上官宇叫来,让他护送墨非离回宫,不得有任何闪失。
比起刚才的忧心忡忡,后路已断的墨非离,倒显得轻松多了。一来,他知道夜楚郁不敢动他;二来,鬼域的人收到消息,势必会来救他;三来……三来嘛,回到赤焰国后,又可以见到她了。
思及此,墨非离突然有些急不可耐,不用上官宇催促,伸手一扯缰绳,驾马向皇宫赶去。
夜楚郁派了一些人暗中监视墨非离的部下后,便和夜楚轩两个人策马慢行在小道上,初升的红日洒下淡淡的余辉,将枫叶林映照的如火般绚烂,如此良辰美景,夜楚轩却依旧剑眉紧锁,问道,“皇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夜楚郁单手握着缰绳,骑一匹枣红色骏马,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在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潇洒中透着一抹不羁,狂妄中尽显十足霸气。
“派人前往巫越国,归送御灵风的尸体,并向西越皇说明缘由。”此刻,他冷酷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几寸日光斜射而来,让他邪魅的笑容显得温暖迷人。
夜楚轩等了半响,还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竟如此简单,如此简单的下下之策,顿时气得翻了翻白眼,反问道,“若是西越皇不信呢?”
“那就只有开战了……”夜楚郁耷拉着眼皮,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似乎巫越国的万千铁骑,在他的眼底,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夜楚轩微愕片刻,看着自信满满的夜楚郁,略感无奈道,“若是如此,还不如让臣弟押解墨非离前去,让西越皇亲自拿他问罪,将罪全推到穹傲国头上,如此一来,想必巫越国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夜楚轩还没说完,便被夜楚郁打断了,当下扭头看向夜楚郁,一脸不爽道,“那皇兄倒说说,有何不可?”
夜楚郁一扯缰绳,冷硬的面容在日光下变得柔和,漆黑如墨的眼底忽闪着几丝幽光,定定道,“若是西越皇大怒,你还能回来吗?楚轩,记住你是朕唯一的兄弟,朕绝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倘若有一天,朕不幸死了,那你就代朕执掌赤焰国。”
长风乍起,落叶簌簌,撩动心弦,一如秋音。
“不——”夜楚郁的肺腑之言,令夜楚轩大为动容,沉默了许久,方才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一把握住夜楚轩的手,逐渐收紧成冷硬的拳头,哑着嗓子道,“哥,我们兄弟俩都要好好活着,倘若有一天,真的要死一个人,那也一定是我,而不是你——”
枫叶飞落,誓言长存。
两人相视一笑,策马赶回皇宫。
赤焰国,焰月殿。
楚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十分难受,看来装昏也是一个技术活,尤其是在公玉琉华的锐眼之前,
说起来,都怪公玉琉华,守了她一天一夜,也不知道休息一会儿,害的她像个活死人,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厮一会摸摸她的手,一会亲亲她的额头,一会又玩玩她的头发……气的楚燃暗暗咬牙,暗道,莫非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在故意捉弄她、?
但最让楚燃哭笑不得的,却是他不停的自言自语——
说什么,我该拿你怎么办?说什么,我真该早点杀了你?
可每次要动手的时候,却又哀怨的叹一口气,似是有谁拦住他似的,然后死死钳住她的肩膀,霸道的命令道,“夜楚燃,本王不许你死,在找到公玉九重之前,本王不许你就这么死了!你听到了吗?若是听到了,就快点给本王醒来!”
哼!爷为什么要听你的?
在和公玉琉华作对的心态下,楚燃就这么撑到了现在。
公玉琉华自然不知,早在楚燃进宫之前,就暗中携带了血琥珀,若非血琥珀的吸毒之效,怕是她现在早都一命呜呼了。
现在,除了伤口还有些痛外,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但在她晕倒之前,似乎看见御灵风……满身是血,倒在地上。
思及此,楚燃再也装不下去,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一脸疲惫的公玉琉华,然后又匆匆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他人呢?”楚燃稍稳心神,哑着嗓子问道。
他守了她一天一夜,她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别的男人。
公玉琉华目光一暗,欣喜的心情刹那间烟消云散,默默转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楚燃,然后死死的盯着她不说话。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楚燃借喝水的动作,避开他冰冷的目光,再一次重复道,“他人呢?你可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公玉琉华深吸一口气,隐忍着心中莫名蹿起的怒火,眼神复杂的看向楚燃,依旧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他现在干巴巴的瞪着她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轮到他给她摆脸色了?他一直利用她还有理了吗?
楚燃越想越生气,用力将杯子放到一边,双手一撑,作势就要从床上起来,同时狠狠瞪向公玉琉华,不悦道,“你若是不肯说的话,那本王就去问别人,省的呆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楚燃情急之下,不小心撕裂了伤口,闷哼了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公玉琉华见状,忙将楚燃扶住,然后霸道的将她按到床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面无表情道,“王爷是问北傲太子墨非离,还是王爷您的王妃御灵风?”
御灵风不就是墨非离,墨非离不就是御灵风?
想来他早已经知道了,却还瞒了她这么久,他到底是何居心,她从未看明白过,如今倒也懒得猜了。
于是,楚燃垂下眼眸,不冷不热道,“两者有什么区别吗?皇子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二?”
“有。”公玉琉华神色一冷,薄唇轻扯道,“御灵风已经死了,今早楚皇已经派人送去了巫越国,想必现在已经离开了焰都,就算王爷强忍着伤势去追,怕是也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见楚燃并无太多反应,公玉琉华忽然一顿,心头忽然涌起淡淡的喜悦,语气不知不觉也放轻了,“但如果是墨非离的话,也许王爷还来得及。昨晚刺客突袭龙焰殿,墨非离趁着混乱之际,连夜带着部下离开。楚皇得知以后,亲自带人去追,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皇宫了。”
楚燃虽然担心御灵风……不,应该说是墨非离,但现在局势混乱,夜楚郁又在气头上,她若是贸然出头,怕是会弄巧成拙,如今之计,不如先静观其变了,再见机行事。
于是,楚燃又躺在床上,拉上被子,转过身,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看她一系列动作,琉华无奈的笑了笑,将床头的杯子拿走,放轻了声音道,“王爷有事的话,就唤一声殿外的宫女,容琉华先行告退……”
也不知刚才是谁嫌某人守在床边,害得她连翻身都不敢,但现在一听他急着要走,某人心头忽又有些不是滋味,当下赌气般的扭过头,冷冷的瞥向某人,不满道,“怎么才伺候了爷一晚就累了?”
话一说出口,不禁公玉琉华愣在了原地,就连楚燃也为自己的失言懊悔,连忙出声解释道,“本王的意思是,公玉皇子身份尊贵,怎敢劳皇子伺候本王,皇子尽管下去休息,本王不用皇子照料,也会活得好好的!”
若一个人始终对你恭恭敬敬的,反倒没有了嬉笑怒骂的亲切,公玉琉华勾唇一笑,略带无奈的看向她,“王爷有伤在身,琉华自当为王爷煎药,怎敢躲到一边偷懒?王爷如此生气,莫非是……”舍不得……
楚燃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公玉琉华,给他一计算你识相的眼神,但看他这副孱弱的身姿,忽又有些不忍,便佯装不屑道,“让堂堂一国皇子为本王煎药,本王可消受不起,还请皇子随便找一个下人煮药,不劳皇子大驾了……”
公玉琉华何等聪明,自然也明白了楚燃的用意,幽深的目光赫然一暗,闪烁着莫名的情愫,定定的看着楚燃道,“王爷现在有伤在身,明里暗里,想杀王爷的人,怕都会蠢蠢欲动。皇宫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许多人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王爷的药容不得半点闪失,还是琉华亲力亲为妥当。”
公玉琉华顿了顿,丹凤眼中却闪烁着几丝微不可察的柔情,语气却依旧淡淡地道,“王爷不必担心,有琉华在一天,便不会让人伤害王爷分毫,王爷在此好好休息,琉华一会儿就回。”
当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说着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时,楚燃心里还是蛮感动的,但想起他在她昏迷时吐露的真言,不免自嘲的苦笑几声,差一点,又被他给骗了。
楚燃轻呼一口气,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在心底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被他迷惑了,他为的不过是公玉九重。就算她做的再多,在他无情的眼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罢了。
失落如潮水一般涌来,让楚燃倍感窒息,当下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这时,一把小刀突然飞了进来,牢牢钉在了床边,离她的脑袋只有分毫之差,若是刚才那人想杀她,她恐怕就身首异处了。
楚燃心中一惊,连忙追了出去,却见清幽僻静的庭院中,早已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
没想到皇宫中还有这样的高手,赤焰国还真是卧虎藏龙,看来她日后要加倍小心了。
楚燃转身回到房间,确认匕首上没毒后,方才拔下小刀,取出下面压在信封,打开一看,只见其上写着:
鬼王有令,诛杀墨非离,不得有误。
右护法,江漓玥。
鬼域的来信上,不仅下达了鬼王的命令,为了方便楚燃杀人,也透漏了墨非离藏身的地方。
看着右下方的青色火焰,和青奴所说的鬼域标志别无二致,楚燃眉头皱成一团,沉思片刻后,将信放进袖子里,然后披上外袍,离开了焰月殿。
墨非离,被关在天牢。
但她此次前去,不是杀墨非离的,而是寻找机会救他。
于情,墨非离曾经救过她;于理,墨非离倘若一死,赤焰国无疑得罪了穹傲国这个劲敌,到时候情势会更加危急。
所以,于情于理,无论如何,她都该救他一命,护他安然无虞。
赤焰国,后山前。
由夏入秋,长风渐渐转凉,明月结成霜,映照一抹傲然红影,在森森小径中,显得凄凄冷冷。
想当初,春风十里,娶他为妃;不过三秋,人心思忆,身份迥异。
楚燃心头一酸,竟有些莫名哀戚,脚下的步子也渐沉重,却在一步一步的累积中,终究挪到了天牢。
天牢依山而建,坚不可摧,更有重重禁卫把守,形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哪怕是一只苍蝇,也难靠近天牢一步。
难怪夜楚郁会将墨非离囚禁在这里,确实比冰焰殿更掩人耳目,更安全可靠多了,不过她要想硬闯救人,恐怕也不太可能了。
思及此,楚燃深吸一口长,从暗处走了出来,光明正大的向入口走去,守在门口的两个禁卫对视一眼,然后颇为默契的交叉长戟,拦住了楚燃的去路。
在楚燃锐眼的逼视下,禁卫甲苦着一张脸解释道,“王爷留步,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许进入天牢,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请王爷切莫为难小人。”
楚燃脚步一顿,傲慢的扫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道,“本王便是奉皇上的口谕而来,审问牢中一名重要的犯人,若是耽误了正事,你们两个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给本王让开!”
“这……”两个人害怕的低下头,流露出为难的神色,炎王说是奉皇上的口谕,他们若百般刁难,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但如果炎王是假传旨意,他们胆小怕事放了炎王进去,被皇上发现了以后,同样难逃一死。
两个人皱着眉头,陷入了纠结的死圈,楚燃可没空和他们废话,趁着两人不注意,身形巧移,神不知鬼不觉的闪了进去,等两人想要去追时,楚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去通传夜楚郁一声,以防万一。
天牢乃是惩罚恶人,关押死囚的地方。参照佛经中记载地狱的结构,自上而下修建了整整十八层天牢。
天牢之中,烈火熊熊,死囚哀嚎,禁卫漠然,比起传说中的地狱,少了一些惨烈,却多了一丝冰冷。
楚燃上前几步,随意捉了一名禁卫,询问他墨非离的位置。
刚开始,禁卫当然闭口不言,一副雷打不动的倔样,但在楚燃的威逼利诱之下,很快就缴械投降,将楚燃带到了最底层的天牢。
第十八层天牢,在地下几十米深处,那才是真正的暗无天日,阴冷潮湿,到处都有乱爬的小虫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厌恶,楚燃仅仅站在入口,都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翻涌,更别说在这里呆上一天。
“好了,你下去吧……”挥手遣退了禁卫,楚燃提着一只灯笼,缓步向前面走去,心头忽多了几分悲凉。
会将墨非离关在这种地方,看来夜楚郁是真的动怒了。
墨非离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关在这里的是墨非离,等她失去兵权的那一天,怕是就要换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