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坤点了根烟,坐在窗边抽。这些年,烟瘾是越来越大了,毒品也有沾。他感觉自己的肺就快烂成了一个大窟窿。只是今天他抽得有点急,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睛始终盯着旁边的那幢房子——也就是佛手的客栈。
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在任何地方出现。
赵坤抽完烟,坐回桌后的老板椅后,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放松,他双手枕在脑后,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到薄靳言的院子外的情形。透过窗,他看到了两个人模糊的侧影。然后他把烟头丢进泥里,转头对手下们说:“他们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可是这两人,现在却成了佛手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们的命,还真是长啊。
赵坤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此同时,秦生真的回到了客栈一楼的帐房里,看手下几个会计正在算账。从小,秦生就喜欢这些数字的东西,曾经还考了会计证和注册会计师证。后来跟了佛手,却令佛手感觉如虎添翼。一起干了两年多后,佛手放心地把一切财务问题都交给他。若说五罗汉中谁最得佛手信任,秦生自认为是第一个。呵……佛手离不开他。
甚至可以说,他掌握了帐,就掌握了佛手的一部分命脉。
想到这里,秦生微微一笑。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笑面蛇夫妇进去很久了,还没下来。
他向心腹手下递了个眼色,他的脸色并不像平时微笑可掬,而是带着几分阴冷和漠然。仿佛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隐藏的本性。
“盯紧他们。”秦生低声说,“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我。是报告我,懂吗?”
——
在所有人中,顾安大概是过得最奢侈混账的了。客栈以东,最高的一幢房子,就是他占的。还专门叫了20个小弟翻修过。虽然小镇交通不易,硬是从佛手那里要来特批,运了一批进口家具。当然,他也给佛手送了一套顶级红木家具,很得佛手喜欢。所以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家里同时有三个女人,而且哪个他看不顺眼了,还经常换新的。他的家里堆满了红酒。他喜欢皮草,还经常自己去旁边山上打猎,活剥狐狸皮兔子皮,做好了自己穿还送给那些女人。别说他手艺不错,做出来的皮草特别毛润光滑。
他同样嗜烟、嗜毒。佛手里谁都知道顾安老大毒瘾要是犯起来,那是最吓人的,说不定捉到人就砍,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与赵坤的义气霸气、秦生的先礼后兵不同,他带小弟的风格,极为严厉乖张。谁合他眼缘了,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给你玩,大把大把撒钱。谁惹他发火了,不管曾经立下多少功能,他同样把你打得体无完肤。但这几年,他又是佛手手下立功最多,风头最劲的。佛手似乎又对这个充满个性的手下,极为包容。所以尽管赵坤、秦生都不满顾安的崛起,但渐渐的,也只能跟他平起平坐。
此刻,顾安进屋后,先拎起一瓶酒,喝得昏天暗地。这时有一个女人缠上来,伸手就往他裤裆里摸。顾安一巴掌就把她拍到一边去,然后冷笑说:“滚开,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子!”女人怕极了,赶紧跑进了房里,其它两个女人也不敢出来了,知道今天这位爷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火。
顾安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回楼上,关上门,往椅子里一躺,酒也丢掉不喝了。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色,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也盯着客栈的方向。但那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
呵……笑面蛇。
即将进入佛手,与他平起平坐的笑面蛇。顾安笑出声来,他突然从桌上抓起一把步枪,动作迅猛如同猎豹,一下子窜到窗前,瞄准了客栈的方向。
一直瞄着不动。
有喽啰经过,他不理。
有小镇居民经过,他也不理。
直至……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瘦、黑色短发,穿着白大褂,手里还拎着个药箱。那人平平静静地从客栈前走过,大概是又去哪里出诊了。
顾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医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模样。他诡谲地一笑,低头瞄准。
枪口装了消声器。
可是当子弹射出窗口、穿过树枝、穿过风穿过街头,最后点中温榕脚边的地面时,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就将医药箱顶在头顶,往旁边的屋檐下躲去。
温榕一张白皙的脸更加煞白,平稳了一下呼吸,他转头望去。却见幢幢房屋窗口空空洞洞,哪里有人?他寒着脸,快步离开。
郑晨靠在走廊里。背着枪,神色平静。
有喽啰从走廊尽头经过,看到他的模样,就知道佛手正有事跟人在谈,都不敢过来打扰。
郑晨最擅长的,就是静。曾经为了帮佛手杀一个人,他在边境的雨林里蹲了三天三夜,满身被虫蛇咬得鲜血直流,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最后终于杀了那人,把头割下来带回来给佛手。
人人都说他是佛手的影子。他也愿意做影子。因为影子,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就是说,佛手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只交给你一个人。你得悉他的所有秘密,你看起来是影子,却看到最多的黑暗和诡计。
第113章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着。郑晨眼观鼻鼻观心,已经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也开始有了杂念?
赵坤的加入,秦生越来越受重用,顾安的崛起,现在又多了一个阿蛇……郑晨微蹙了一下眉头,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屋门。以前很多次,佛手见人,都会带着他一起。这次却让他守在门外。
他们在谈什么?连他都防备着?
郑晨胸腹中涌起一股清寒之气。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到走廊内外没有别人,只有他。
他往门边挪了几步。
佛手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他闭上眼,收敛心神,仔细去倾听那微乎其微的声音。
——
“阿蛇,帮我查一件事。”
宋堃立在窗前,窗外是江与山,绿影交映。他看起来像只是一位俊朗沉稳的男子,可是交握的微微转动的手指,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气息。
简瑶坐在薄靳言的身侧,安静地看两个男人的第一次真正交锋。
薄靳言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笑着开口:“老大,有什么事,尽管交代。”他的语气散漫又冰冷,简瑶不得不在心中又给他打了个100分。
宋堃转过身来,笑了,走到桌前坐下,点了根雪茄,又递了一根给薄靳言。想起他看不到,看一眼简瑶。简瑶还没开口,薄靳言就已翕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雪茄?味道太冲,我不喜欢。”
宋堃笑笑,把那支雪茄丢回盒子里。然后盯着薄靳言,说:“你把那个东西带来了,我很高兴。但你想要加入佛手,成为我的左右手,光有这个东西,分量还不够。所以,我想要你再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好了,你就是我佛手的兄弟。其他兄弟也绝无二话。”
薄靳言咧嘴一笑:“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宋堃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资料,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语气骤冷:“笑面蛇,这份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简瑶心头一颤。
是了,这份资料记录了佛手组织的很多机密,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甚至有机会将佛手一锅端。宋堃看到这份资料的内容,只怕也是大惊失色。事实上,简瑶他们也不知道,当日笑面蛇是怎么得到消息,去袭击朱韬抢这份资料,然后朝佛手献宝的。现在佛手这么问,是试探,还是怀疑?
不过首先切不可露怯。于是简瑶首先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宋堃的目光很敏锐,瞬间就落在她脸上。那沉黑的双眼,像是要洞悉一切。
简瑶脸上似有似无的微笑不变。
这时薄靳言慢慢笑了,开口:“上个月,朱韬干掉了我八个兄弟。有的被抓,有的直接枪毙。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老婆孩子都在昆明,我派人过去……消息,就是从他老婆家里探出来的。”
简瑶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煞有其事胡说八道的话,宋堃听完后,微一沉吟,却拍了一下手,说:“忍辱负重、另辟蹊径、扭转局面,阿蛇,我没看错你。”
薄靳言笑了:“你不会看错我。到底是什么事,要交给我?”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宋堃却不紧不慢地盯着他,然后笑了,说:“阿蛇啊,你虽然聪明,但阅历还是不够。你能把这份资料搞到手,却没想过,朱韬为什么能得到这份资料?”
薄靳言答:“他追着咱们查了这么多年,这些难道不是他查出来的?”
宋堃非常冷地笑了,说:“即使他查了十年,有些信息,警察也是很难从外部知道的。里面甚至涉及了我的一些交易细节。”
简瑶倏地睁大眼,薄靳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宋堃看着他们二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的身边,有内鬼。朱韬这个人不简单啊,埋了颗很深的棋子,在我身边。而且这个人的级别,一定不会低,否则无法得知那些机密。”
“其实我起疑心很久了。这几年,我丢过三次货,都是4号,损失了几百万。送货的人也都不见了。他们还以为是黑吃黑,我怀疑是被警方端了。只是因为找不到这里,并且无法把我定罪,所以才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你们是新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瓜葛。这份资料除了我,也只有你们看过。加之笑面蛇又这么聪明机警,我看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办。”
“帮我把这个警察找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然后笑面蛇,你就顶替他的位置。”
——
薄靳言和简瑶漫步在河岸边。天就快要黑了,蜿蜒的河道、重叠的青山,仿佛没有尽头。河上一艘船都没有。可见这真的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一座废城。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简瑶说:“佛手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
“是啊。”薄靳言叹道,“我们如果真的找出那名警察,他必死无疑,而我们自然也得到佛手的全部信任。我们如果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会怎样?”
“佛手并没有什么,非用我们不可的理由。我们找不出那个人,除不了他的心腹大患,作为外人,又看到了他的机密资料……”薄靳言冷冷一笑,“你说他会拿我们怎么办?”
简瑶心头一沉。这个佛手,看似儒雅大气,实则心机深沉狠辣,不好对付。转念一想,也不知道那面具杀手,是怎么看宋堃的。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除了藏身之外,还为了什么?是被宋堃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还是……别有所图?
“也就是说,现在宋堃身边,除了有一个警察,还有一个面具杀手。”简瑶说。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局面,变得更有意思了么?其实今天宋堃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不过适当地装一下傻,还是能满足他的自大心态和控制欲。”
他的眉宇间有隐隐的光,因为即将到来的刺激惊险的对抗,而兴奋着。那是他桀骜自信的本性。简瑶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就像薄靳言之前说过的,以前不管那一起案子,再凶险再丧失人性,他们也都是作为执法者,去查证去追捕。可这一次,他们却身在局中。
“我们怎么办?”简瑶说。
薄靳言摘下墨镜,闭着眼,侧脸对着她,朝着河岸。有风轻轻吹过来,吹过他的短发和面颊。他竟然是那样的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很可能都在那几个人当中。我们必须比佛手更快找出它们。是时候,作出警察和杀手的画像了。”
第114章
晚风习习,薄靳言的面目在暮色里模糊一片,简瑶望着他的双眼,心悸无声。可他的嗓音,低沉坚定,宛如从前。
“曾经,FBI查清了面具杀手嫌疑人的身份,他叫Jam,26岁,金发碧眼,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作案原因是妻子在一起医疗事故中丧生,造成了他对医务人员的憎恨,于是作案。因杀人时总是戴着面具,所以被称为面具杀手。常用的杀人工具是一把斧头,这也与Jam的农场孩子身份符合……”
简瑶的思绪,也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也读过面具杀手的资料。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面具杀手同时劫持了好几名人质,关押在靠海的荒废房屋中。那些人质都是医务人员的家属,傅子遇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韩雨濛,也在其中。
他一天杀一个人,就在那些被关在牢笼的女孩子面前杀。残忍无比、愤怒无比、痛苦无比。
直至某一天,当时还是大学生的薄靳言,主动请缨协助警方,做出了有关面具杀手的准确画像。
面具杀手大概也知道大限将至,竟给那些女孩子们出了个难题——他只要一个人,一个志愿者,陪他出海,共赴生死。然后他就会放了其他人。否则,全部杀死。
韩雨濛站了出来。
他俩乘船出海。后来警方在海上展开追捕,最终找到一艘沉船,从而推断他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几乎不可能生还。结案。
从此,傅子遇半生困顿。
直至,韩雨濛和面具杀手一起归来。
……
简瑶怔忪抬头望着薄靳言,却听到他清亮如河水般的声音:“现在,我们可以推翻有关面具杀手的所有结论了。”
夜色中已有了一些寒气,长长的河岸线边,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简瑶握住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凉的。她拉着他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坐下,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有河水潺潺而去。
“他去年回来,带了帮手。这与FBI一直认定的单独作案相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遇到暴风雨、沉船的情况下,他和韩雨濛还可以获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一个人作案,而是好几个人。
第二个疑点,在美国作案时,他始终戴着面具。如果只是为了报一己之仇,如果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船做出亡命天涯的打算,而且他的身份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查证了——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甚至没有一个幸存者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又是为了掩饰什么?”薄靳言连续反问。
“为了……”简瑶望着他的眼睛,“掩饰身份。”
“是的。可为什么要掩饰团伙作案的事实呢?始终让警方认为是一个人作案?还记得去年的案子吗?他们设置了狙击阵,他们设置了密码和炸弹,最后让我面临救你或者瞎眼的选择……他们的确是为了报复我而来,可他们也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简瑶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上涌。却只见薄靳言清冷如雕塑般的容颜。
“是的。”他说,“一场游戏。无论是当年的面具案,还是去年的案件,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演给世人,也演给他们自己回味的戏!”
简瑶的心突突的跳。周围那么安静,可只有她感觉到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就在薄靳言的心中,在他们即将面临的与面具杀手的直接对抗中。
“他是极端反社会人格。”她肯定地说。
“是的。”薄靳言嘴角露出惯有的倨傲的轻笑,一如他蔑视每一个猖狂又凶残的罪犯,然后,却是流畅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清晰推理:“这个犯罪团伙的首脑,我们姑且先称呼他为’面具杀手’。他具有极端反社会人格,并且吸引了一批具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