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却穿破雨帘穿过瀑布,穿过一切,冲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么熟悉,那么悲伤,那么有力。简瑶仿佛被人从睡梦中惊醒,流着泪睁开眼睛,手中石块的尖端,已有血滴。
她猛的回头,却只看到那灰茫茫的瀑布当中,竟隐约真有个人影,随着巨大的水柱,快速坠落下来。
在这一刹那,简瑶忘却了这世上的一切,她只看着那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一幕,呆呆的,傻傻的看着。
同样震惊的还有Derrick,他脸色阴霾地望着落入水潭中的那个人,然后拔出了腰间的枪。
仿佛一道白光,瞬间劈开简瑶眼前的世界。死志瞬间退却,活下去、和薄靳言一起活下去的强烈欲望,贯穿了全身。她手里的石片落在地上,她像一头小豹子一样,猛的扑向Derrick,他措手不及,手中的枪一偏,子弹便射入了水中。
Derrick恼怒,一把推开她,抬枪继续瞄准。然而水面一片漆黑平静,竟不知薄靳言是生是死。Derrick微眯着眼,一直盯着那一团黑暗。
这一刻,水潭边上,竟格外的静。除了水声,没有半点声响。然而简瑶知道,这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是Derrick杀了薄靳言,还是靳言杀了Derrick,便看这一枪了。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通常情况下,薄靳言怎么会是这头号悍匪的对手?
然而此刻周围一片黑暗。
简瑶心中像是有一点火光闪过。她的大脑快速运转,几乎是凭借直觉和勇气,字字清晰地开口:“洛大哥,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出来的。”
Derrick的眉头猛的一挑,然后露出讥讽的笑:“你闭嘴!”
“Derrick!”简瑶忽然用非常轻非常诡谲的声音喊到,“洛大哥就在你背后呢!”
Derrick眼中一片冷意。
就在这一瞬间,枪声响起!
是重叠的两声枪响,伴有出水声。一个人从水中抬起了头,手中握枪。然后简瑶看到Derrick的身体晃了晃,水中那人的身体也晃了晃。惊骇和悲痛瞬间俘住了简瑶的心,她忘记了所有,只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她跑到了他的面前,跳进水里,一把抱住了他,这才看清他的右肩中了一枪,鲜血直流,但人始终站着没动。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大喊道:“靳言!靳言!”
薄靳言居然笑了,任由她靠在胸口,说:“你怎么能够自杀?我在望远镜中看到……那一刻我差点下了地狱。”
简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抱着他,一起转身,看着已倒在地上的Derrick。薄靳言再度举起枪,瞄准了他,慢慢靠近。
Derrick胸部中弹,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脸上却在笑,手里还握着枪,躺在地上。
第134章
“没想到……”他喘息着说,“我这一枪居然会输给你。”
“我早就料到了。”薄靳言说,“拜你所赐,我在黑暗中度过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所以我的眼睛,比你更能适应黑暗。”
Derrick又笑了笑,然后手臂慢慢抬起,又举起了枪。薄靳言眉头紧蹙,用身形挡住简瑶,枪口始终对准了他,手指也慢慢扣动扳机。
Derrick却忽然闭上了眼睛,露出痛苦表情,轻轻呻吟了一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睁开眼,盯着薄靳言和简瑶,突然,笑了。
那是个在简瑶看来,有点奇怪的笑容。
竟有悲伤,竟有平静,还有脱去所有诡谲伪装之后的温和释然。
他说:“原来他一直这样,让你站在身后。”
简瑶微怔,薄靳言眉目不动。
Derrick抬枪射中自己太阳穴。
地上再无半点声响,只有雨继续落在两人脚下。而悬崖上方的河岸旁,已有不少警察的手电照过来,呼喊寻找。薄靳言一把将简瑶抱进怀中。两人紧紧拥抱着。身后,是瀑布在黑夜里一落千丈,而潭水静谧深沉。潭中岩石,寂静矗立,暗光粼粼。犹如眼眸,始终凝视。
——
数日后。
这是京郊一所僻静的疗养院。正是日落时分,金黄色霞光铺满整片草地。人影稀落。
一个人独坐在张白色长椅上,望着草地上翩飞的白鸽。她久久地坐着,身形单薄,已不知坐了多久。
隔得很远的后方,经纪人和助理默默站着,望着她孤寂的背影。
“她还是没办法恢复工作吗?”经纪人问。
助理点了点头,眼圈也红了:“她一直是那个样子,我觉得……她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工作了。”
经纪人也深吸口气,拍拍助理的肩,说:“好,我知道。”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说实在的,我真后悔,早知道这样,不该把晓哲的工作安排得那么满,让她以前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
助理哭了出来。
暮色一点点降临,金光也渐渐隐去。金晓哲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她又是这样坐了一天了,一直望着西南方向。助理拿着衣服,和经纪人刚想上前,忽然听到身后山坡传来脚步声。
有人跑了过来。
这一片是被他们包下来的私人地方,所以不应该有人来。经纪人转过头去,看到山坡下跑上来那个人,却惊呆了。
助理也张大嘴,指着来人:“你、你……鬼……”
那人却根本不理她们的惊乱,抬头到处看,急切地问:“她人呢?人呢?”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草地长椅上的那个人。
他整个人好像忽然定住了,原本跑得满头大汗,现在也不跑了,静静地望着她,然后笑了。
他一步一步地,从身后朝她走去。
助理和经纪人立在原地,已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最后两个女人都捂住自己的脸,哭了出来。
方青走到了她的身后。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她依然将鬓发梳得很整齐,甚至还画了淡妆,穿着条漂亮的裙子。然而她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双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眼睛里一片冷漠的黑。
方青的心倏地一疼,手扶上了椅背,轻声唤道:“晓哲。”
金晓哲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四目凝视,草地上只有微风轻轻吹过,吹动他警服里的衬衫,吹动她的裙摆。
“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说。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方青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对不起晓哲,我回来了!我当时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可是我……”他笑了出来:“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
金晓哲的眼中已滑落泪水,她勉力站起来,方青却已完全按耐不住心中汹涌情感,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也紧紧地抱着他,泪流满面,哭道:“我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你打那样的电话!打那样的电话!我以为自己也完了!这辈子彻底完了!”
方青眼中也有了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真的……”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两人哭着抱着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金晓哲才抬眸看着他,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青咬了一下唇,笑了,说:“我觉得……是冥冥中有人在保佑着我,保佑我回到你的身边。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抓坏人,做好事,老天爷会知道的。原来他真的知道。”
……
对于那一晚后来发生的事,方青其实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整个庙宇倒塌,背后是足以掩埋一切的滚滚洪流。而高大的佛像,最先朝他倒下来。
他醒来,已经是在次日的夜晚,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薄靳言、简瑶、安岩都在。旁边还躺着正在抢救的顾彷彷。
“我为什么……”他问。
薄靳言温和地注视着他,答:“方青,你的命很大。”
他怔住了。
原来竟是佛像。
那佛像倒下时,腹部已经破碎裂开,恰恰将他罩在其中。而佛像的背部,竟是坚硬无比。那一夜无数洪流泥石掩埋,将他压在层层石木之下。唯独佛像,坚硬笼罩。所以当天亮之后,当警方再度返回,在他的出事地点挖掘,竟奇迹般的发现,他没有遭受任何致命伤害,还有气息,立刻将他抢救出来……
方青抬眸看着金晓哲,她的泪水却已止都止不住。他却宽厚地笑了,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最后的一丝夕阳落下,两人静静依偎坐在长椅上,只觉得岁月原来一直不曾辜负他们,梦想与爱情,从不曾被遗忘。
——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安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背着双肩包,骑着脚踏车,如往常一样去上班。
只不过现在,他原本那个酷帅拉风的名牌骑行车,换成了一辆家用有后座有前车筐有支架的自行车。虽然每次他骑着这自行车上街,都有种默默自黑的感觉。
但架不住,有人喜欢搭他的车啊。
他其实就骑到隔壁那栋楼下,便停下了,然后按下车铃。
几分钟后,女孩就跑了下来,先把一个面包塞到他嘴里,然后跳上后座,一拍他的包:“走吧,监控小王子。”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腰。安岩微微一笑,低头,开始快速又平稳地骑着。
一路,有风吹过,柳枝轻扬。经过警局办公大楼门口时,那名保安看着他俩,明显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安岩心中呵呵冷笑,目不斜视。
很快,就到了顾彷彷上班的楼底下。
第135章 (全文完)
她要上去了,却站在车边没动。安岩也不动,低头看着她。然后她灿烂的笑了,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我上去了啊。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安岩却盯着她,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像方青哥那样,也请个保镖给你。”
顾彷彷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他一直记挂在心头,还是因为上次的事。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那样多不自在啊。以后我会小心的,身为神探的女朋友,不会再被人抓走了。而且你看,现在你把我家也搬到你旁边了。你给我介绍的工作,离你们警局就一百米;我去跟朋友聚会,你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安岩,我觉得真的够了。难道我们俩要当连体婴儿吗?”
安岩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哦”了一声,转身骑车走了。顾彷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喊道:“喂,晚上我在家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安岩的车立刻急刹住,转头笑看着她,那笑容灿烂帅气无比:“好。”
……
时光啊,一寸一寸往前流动。
或许会有危机,或许会有伤害。
可最后让我们继续往前的是什么?
是一颗坚定的心啊。
如今,时时刻刻竭尽全力地粘着顾彷彷,确实令安岩有些汗颜。但每每当他回想起当日的事,还是会阵阵后怕。当时若有片刻的迟疑或者脆弱,顾彷彷或许就救不回来了。
或者可以说,救活顾彷彷的,是这个聪明坚韧的女孩自己。
还有她那颗,坚信警察爱人一定会救下自己的坚定的心。
……
当安岩发现水柜中的顾彷彷时,恐惧和悲痛如同一张巨爪,抓住了这个年轻人的心。他当时的确万念俱灰,精神恍惚,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直至同伴们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撤离。
就在这时,一个固执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顾彷彷不能死!他要救她!
这个念头,当然是不理智的,甚至偏执的。可当他想起离别那晚,这个纯洁美好的女孩,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那么依赖那么期盼,他就完全无法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尽管这时他怀中的女孩,已经没气了。
理科生的头脑,开始强迫性运转,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证实顾彷彷活着的蛛丝马迹。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箱内的水还在上涨,并且是匀速的。这就意味着,是在人为控制之下,水箱开始注水的。也即,结合上涨匀速、水箱长宽高、顾彷彷的体积,他可以计算出她是在何时被掩埋,掩埋了几分钟……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心,他想起曾经两人亲吻得都快喘不过气,顾彷彷却得意地说说:“我的气一直比较长……谁憋气都比不过我。”还有,如果她是在清醒状态被溺没,为什么箱子和内盖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她是那样机灵的女孩,她是cosplay比赛的冠军!她有意识的在保存体力,等待营救!当这个念头涌进脑海里,就如同一根针扎痛安岩的心。普通人的溺毙时间是6分钟,而顾彷彷若是有意闭气,也许能支持8分钟、9分钟,甚至10分钟!他在心中快速计算,他的脑子像一台电脑疯狂运转,10分钟!离她溺水刚刚过去10分钟!
他手忙脚乱把她放在地上,按照急救措施,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并且人工呼吸……旁边的武警劝都劝不动,只当他已丧失了理智。他大吼道:“别吵我!”他一直按一直按,可地上的女孩始终没有动静。他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发出一声哀求般的哀嚎……原本已经气绝的女孩,突然咳出了一口水,睁开眼,看到了他……
你问我爱情是什么?
是惊鸿一瞥的初遇。
是羞涩而大胆的互相试探和靠近。
还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和爱抚。
最后,是我握住你的手,看见天空之中,依然还会有繁星。
——
那是很久之后的一个早晨了。
简瑶是个能干的母亲,一早上的时间,把两个孩子叫起床,洗漱、穿衣服,又坐了早餐给他们吃,再让两人做完幼儿园的作业。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上午10点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说:“走吧,我们去看干爸。”
儿子薄简言简意赅地问:“爸呢?”
简瑶还没答,女儿薄瑶就开口:“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先过去了。他每年都这样。”
简瑶笑了笑,把两个孩子都弄上车。
公墓在城市西郊,开了许久才到。此时天空下了蒙蒙细雨,整座山看起来绿意朦胧。他们下了车,两个孩子在边上跑,简瑶在后面跟着。绕了几个圈,很快就到了。
两旁的树和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墓地一格一格的,这样的季节和日子,一个人也没有。远远的,简瑶就看到薄靳言一人坐在傅子遇的墓碑旁,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是老样子,黑西装,白衬衣,乌黑短发,白皙脸庞。修长的眉眼下,是挺拔高直的鼻梁。高高瘦瘦的样子,仿佛这些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听到孩子跑过来,他抬起头,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薄简、薄瑶,请在这里保持安静。”薄瑶朝他做了个鬼脸,薄简神色淡淡地抄手而立,看着坐在地上的父亲。
简瑶笑了,走过去。薄靳言也从地上站起来,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一下。简瑶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丈夫最需要安抚的时刻,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看这薄简和薄瑶把手里的鲜花、红酒,都放在墓前,一人叫了声“干爸”。
又在墓地滞留了一会儿,一家人上车返程。这时后排的薄简幽幽开口:“妈,今天既然大家心情不好,可以去吃鱼火锅吗?”薄瑶一扭眉:“最讨厌吃鱼了。”
薄靳言淡淡一笑:“呵……真没眼光。薄太太,我今天也想吃鱼。”
薄瑶嚎叫了一声:“妈,不要!”薄简露出微笑,也注意着母亲的神色。
正在开车的、身为一家之主的简瑶忍不住也笑了,说:“好吧,去吃鱼火锅,薄瑶我给你买一份煲仔饭过去,你最喜欢的。”“哦耶!”这下薄瑶欢呼起来。
细雨纷飞,路途潮湿。黑色大切诺基绕山而行,渐渐越行越远,驶入高楼林立的城市中。
……
许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