咐我了,一定要给她留着今个儿早晨再吃,我可不敢逆着老太太的意思。”
孙氏指指那米汤又继续道:“老太太如今上岁数了,胃口比不得年轻人,肠胃也难克化东西,米汤喝着热乎乎的又能泡饽饽吃,有啥不好的?”
“至于我们这一桌子,还不是因为姑奶奶来了,我昨个儿半夜得了信儿爬起来泡上的江米,早晨摘的新鲜的苏子叶、揣的红豆馅儿,特意给姑奶奶包苏叶饽饽,又用油炸了大酱,蒸了两掺面的饽饽。”孙氏越说越委屈似的,“若是依着我,我倒宁愿让姑奶奶自己吃独食儿,我家这几个半大小子,胃口赛过饿狼,这一顿还不得被他们吃去大半个月的口粮,可你大哥不干啊,说只给三妹开小灶,到时候孩子们看着眼馋不说,三妹也肯定吃不下去,这我没法子了,才忍着心疼做了这么一大桌子,唉,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许老太太被她噎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肚子的火没地儿发,还被人编排一顿,她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气了,手指颤抖地指着孙氏,最后气得一摔袖子转身就走。
孙氏还在后头扬声道:“姑奶奶莫不是嫌弃饭菜不好?吃不下?”
钱凯山伸手扯了扯孙氏的衣袖,悄声道:“行了,人都走了,你何苦呢!”
“你给我边儿去!”孙氏白了他一眼道,“我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她空着两只爪子来,我都没把人撵出去,你还想造反啊?”
钱凯山顿时没了声响,等孙氏继续吃饭,先伸手抓了两个饽饽,夹了点儿咸菜到碗里,见孙氏没有反应,这才讪笑着说:“三妹打小脾气就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给她端点儿吃的过去,不叫她过来吃了,也省得你惹气。”
“呸!”孙氏朝他啐了一口,“她要是不对我摆出个死了娘的脸,我吃饱了撑的跟她惹气?”
钱凯山陪着笑脸,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把碗端出去,到灶间盛了一大碗粥,一并端到西厢房,还没进门就听到徐老太太在屋里哭,不由又是一阵头大,快步进屋道:“三妹,快别哭了,你嫂子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你看,你前脚刚出去,她后脚就让我赶紧把吃的给你端来,生怕你饿着了。你嫂子就是嘴不好,脾气也急了点儿,但是没啥坏心眼子,你别跟她一样儿。”
许老太太不搭理他,自己背过身去擦眼泪。
钱凯山好脾气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冲钱老太太道:“娘,你劝劝三妹儿,我先过去吃饭了,今个儿柱子要去城里书院,我得赶早送他过去。”
“麻利儿去吧!”钱老太太摆摆手,叮嘱道,“你带着孩子赶车,可千万慢着点儿,要是把孩子颠了摔了我可不饶你。”
许老太太满肚子不乐意地嘟囔道:“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当是什么公子哥儿呢,还恁娇贵的。”
钱凯山憨厚地笑笑,随口应道:“做大人的还不都疼孩子,我这隔辈儿的都亲得不行呢,更不要说娘了,等你以后有了孙子你就知道了。”
这么一句话顿时又捅了马蜂窝,许老太太刚抓起的饽饽直接砸到钱凯山的脸上,哭着骂道:“我在村儿里被人戳脊梁骨也就算了,如今回个娘家还要被亲哥挤兑,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倒不如死了算了。可怜我死了还有人打幡儿摔盆儿,以后你那几个外甥死了,连个接辈人都没有……”
“唉……你……你瞧瞧我这嘴……”钱凯山不知所措地扎着手,看着许老太太哭得什么一样。
钱老太太也长叹了一口气,给儿子一个眼色说:“你赶紧吃了饭忙你的去吧,你三妹这儿我看着呢!”
钱凯山如获大赦般,话都没说一句,脚底抹油就赶紧溜了。
“三丫啊,不是娘说你,你如今这脾气性子,越发跟个炮仗似的了,以前是一点就着,现在简直是碰一下就炸,你总是这样,家里怎么可能不吵架拌嘴?”
“娘,明明是大哥说我,你反倒向着他。”许老太太嚷嚷道。
“我不是向着谁,但是你自个儿想想,我不过这么说了一句,你就觉得心里委屈,觉得我向着你大哥了。你再想想,你平时在家怎么对你家那几个的,他们心里能没想法?”钱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儿孙也都满屋了,可就这脾气性情,咋就半点儿都不知道长进呢!”
第四十六章 李氏的心眼儿
两副药吃下去之后,叶氏的身子稍微好转了些,人的精神头儿也见长,嘴唇和脸颊比先前多了些血色,晌午前后还能起来靠着被垛坐一会儿。
许老三和杏儿都没有提病情,更没有提抓药要花多少钱,不然依着叶氏的性子,身子没事儿也要被这个吓个半死的。
之前许老四只抓了三副药回来,所以两副药吃过,许老三请大夫又来诊了一次脉,稍稍调整了药方子,就得再去城里抓一次药。
许杏儿心里担心叶氏的身子,但是又不想放弃能去城里见识见识的机会,毕竟到这里这么久了,一直都在山窝窝里打转,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想要做点儿什么都捉襟见肘。
她头天夜里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提这个要求,早晨起来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做早饭的时候不是摔了勺子就是掉了筷子。
叶氏看出她的心思道:“你想跟你爹进城便去,家里我能支应得开。”
许杏儿见被道破了心事,就也不再继续纠结,这次叶氏的发病让她越发感觉到,手里没钱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尽早去一趟城里,便成了当务之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叶氏自己留在家里。
她加快速度做好早饭,自己都没顾得吃,解开围裙便直奔老屋去了,打算让许玲子过来陪着叶氏,顺便也能照看孩子。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老许头的声音最大,震得房梁上的浮土都扑簌簌直往下掉。
“她不是愿意回娘家么,让她住着去吧,想让我去接她?做什么梦呢!”
“爹,娘就是个爱面子的人,你们老两口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娘是个啥样的人么?”许玲子在一旁劝解,“你就给娘铺个台阶让她下来又能怎样,不然她在姥娘和舅舅、舅母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要面子,我也要脸呢!”老许头气哼哼地说,嗓门越来越大,“再说,又不是我把她撵走的,凭什么就得我去接她?我告诉你们,谁爱去谁去,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这件事!”
老许头说罢早饭也不吃了,直接甩手进屋。
许玲子没了法子,只得扭头对许老二说:“二哥,娘既然是求人给你捎回来的信儿,那你就往大舅家跑一趟,去把娘接回来吧。”
许老二本是过来吃早饭的,没想到正遇到个坝塘村的人捎信儿过来,还指名道姓说要交给他。他大字不识几个,没几个字的信都看不下来,只能找许老四看得信。
这会儿听了许玲子的话,抓耳挠腮地支吾了半天,才总算说出句整话,“因为我赌钱的事儿,爹已经生了大气了,若是我再去接娘,爹还不得抽我……”
“二哥,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吧!”许玲子闻言来气道:“娘是为了给你还赌债才跟爹吵架的,如今捎信儿也是叫你去接,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亏得娘平时还那么疼你。”
“小妹,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说了不去就定然不会去的,你若是不怕爹打你,那你就去接呗,干嘛非往我身上推。”许老二没脸没皮地说。
“小姑今个儿有事咧,走不开。”许杏儿在外头听了半晌,这会儿才迈步进屋。
“她天天在家闲得五脊六兽的,能有个啥子事儿。”许老二撇撇嘴不屑地说。
“我跟爹进城给娘抓药,家里没人照看,少不得又要麻烦小姑了。”许杏儿也没理许老二,直接跟许玲子说道。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这孩子越大越外道了。”许玲子闻言放下手里的抹布,洗过手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许老二被晾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朝地上啐了一口,走到桌边一手抓起几个馒头,一边往家走一边嘟囔:“你们都不吃更好,我拿回去自家吃。”
李氏这两日正因为许老二赌钱的事儿生气,对他也没个好脸色,一日三餐只自己做了跟孩子吃,把他打发回老屋去。
她这会儿正在屋里纳鞋底,打算提前把入秋的鞋子做出来,听见响动见是许老二回来,便转身背对着门,丢给他个后脑勺看。
许老二献宝似的捧着馒头过去,抓着一个伸到李氏面前,陪着笑说:“英子娘,早饭吃了没?没吃我给你热热。”
李氏扭头见他手里抓着四个馒头,眉毛一挑问:“哪儿来的?”
“老屋拿的,今个儿爹跟玲子拌嘴,两个人气得都没吃早饭,我怕你早晨不舍得吃好的,就赶紧给你拿回来了。”许老二一个劲儿地讨好道。
“切!”李氏嘴上不屑,手却还是接过馒头,掰开咬了一口,含含混混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娘最是会抠抠搜搜,你瞧,她一回娘家,家里的伙食都跟着好起来了。”
“娘还不是为了攒钱,若不是娘平时勤俭,这回谁替我还钱呢!”许老二整个人猴上去,就着李氏的手啃了口馒头,嬉皮笑脸地说,“我都赌咒发誓以后肯定不去摸牌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反正钱也不是咱们还的,娘攒着那些钱,以后还指不定给谁花了呢。”
“这话说得倒是也有理。”李氏没挪窝,反而靠在了许老二身上,翻翻眼睛道,“如今有更要紧的事跟你商量,之前的事儿我就懒得再管你了,你以后给我把皮子绷紧点儿,别让我再知道你出去赌钱。”
“放心放心,我肯定不敢了。”许老二见李氏终于松了口,高兴地搓搓手问:“你刚才想说啥事儿?”
“你说,杏儿娘到底是什么毛病?”李氏把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用力插进鞋底儿,靠顶针顶出大半,又拿起针夹把针夹出来,“老三也没说是啥毛病,我想着他那天来时候的样子,不像是个小毛病,她家原本就人多,这下多了个药罐子,更是个无底洞了。”
“人家的是,管那么多干啥。”许老二还没理解到李氏的意思,不当回事地说。
“你个二愣子!”李氏伸手把许老二推开,“如今还没分家,老三家花钱还不是要咱们供着。”
许老二这才寻思过味儿来,一骨碌爬起来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天老三是不是说要分家来着?”李氏那天被气得不行,也没怎么留意周围的情形,这会儿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我好像是听见了,你想想说了没?”
“我也记得是说了吧……”许老二挠着头应和道。
李氏顿时来了精神,手里的都鞋垫什么的往针黹笸箩里一丢,下炕穿好鞋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许老二歪在炕上喊、
“我去老三家看看。”李氏抹了抹头发,扯扯衣裳,脚下不停地直奔许杏儿家过去。
“弟妹,身子好些没?”李氏进屋后假惺惺地说,“我这几日跟你二哥惹气,理都不理他,也一只都没出门,竟都不知道你病了的事儿,今个儿才刚听说,就赶紧过来看看你。”
叶氏半靠在被垛山,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是好歹比前两日多了点儿血色,听了李氏的话,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受惊病倒的事表示歉意,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大夫说是气血不足,应该是先前生栗子的时候落下的毛病。”
李氏的眼睛在屋里到处打转,听了这话又问:“如今吃着什么药呢?我娘家兄弟也时常上上去采药,若是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你就吱声儿。”
“二嫂太客气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吃的都是什么药。”叶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日身子不好,也没法下地干活儿,熬药做饭什么的都是杏儿做,方子也让你三哥带走去抓药了。不过这药倒当真管用,刚两副吃下去,人就觉得精神不少呢!”
“有效果就好。”李氏随口敷衍道,“煮过的药渣记得倒在外头路上,让路过的人踩一踩把病气儿带走,人也好得快一些。”
“杏儿说那样不好,便都丢在后头山脚下了。”叶氏提到女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杏儿那孩子,虽说有些时候脾气比较急,但心肠其实好得很。”
李氏略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绕着圈子打听了半天,又问家里哪儿来的钱抓药之类。
许玲子端着洗衣盆从河边回来,进门便听见李氏的声音,微微皱眉,却还是打招呼道:”二嫂过来了。”
“嗯,过来看看,这就回去了,家里还一大堆活儿呢!”李氏说着起身,“你好生养着身子,我先走了。”
许玲子看着李氏的背影狐疑道:“二嫂今个儿是怎么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话音未落,栗子就放声大哭起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抱起孩子哄着。
李氏从许杏儿家出来,直奔山脚下过去,四下翻找了一下,果然看到一棵大树下头堆着些药渣,看着颜色和干湿程度,应该就是叶氏吃的药了。
她看看四下无人,在旁边扯了几片大叶子,把药渣包起来拿回了家。
第四十七章 抓药生事
许杏儿跟着许老三进城,赶着牛车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从日头初升直到日上三竿,牛车才总算上了官道。
所谓的官道也不过就是比乡下的土路宽了些,能够让两辆牛车对面而行,不用停下靠边避让,路面的土泥是夯实过的,车跑起来不会像乡下土路那般暴土扬尘的。
沿着官道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远远地看到了东岭县高高的城墙,又走了一阵便到了城门口,虽然不过是座北方寻常的县城,但是城墙高大,女墙和垛墙组成的雉堞间有兵士来回走动巡视,看起来严肃巍峨,如北方汉子般厚实可靠。
许杏儿第一次看到古代城池,望着那足有五六层楼高的城墙,着实被震撼了一番,坐在牛车上仰头看去,心道若是上头万箭齐发,下面的人怕都要被射成筛子的,她结结实实地咽了口口水,发出咕噜一声。
“嗤!”旁边有人发出声嘲笑。
许杏儿扭头看去,不知是谁家的小少爷,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纪,宝蓝色的袍子衬得他唇红齿白,人跨坐在马上,露出撒花绫裤,青缎遥П吆竦籽ァ豢上В成夏亲源笾写疟墒拥纳裆匕衙烂残≌呐髯樱岢筛鍪评√嗟哪Q�
“噗!”许杏儿想到这儿,自己忍不住先笑喷出来。
小少爷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甩了甩袖子轻提缰绳,让马慢慢向着城门小跑过去。
“拽什么拽,你如今若是到了现代,看见满街的汽车,还不吓死你。”许杏儿低声咕哝着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许老三去寄存了马车,二人排队候着入城。
一进了城门,许杏儿顿觉自己的眼睛又不够用了,虽然原本就知道县城肯定不是沙山里村子能比的,可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
他们走的是侧城门,进去便直接是城东诸市,路两边都是两三层楼高的房子,门口和窗边挂着各色布幌,一眼看过去五颜六色地在风中招展。
和丰楼、熙春楼、天茗阁、安裕祥、向荣堂、万祥记、上锦坊、德宝斋……许杏儿看得目不暇接,有些能一眼看出是生意,有的却瞧不出端倪,让她心痒难耐,恨不能挨个儿进去看个究竟。
不过看着店门口笑容可掬的伙计,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绫裹缎的有钱人,再看看自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几乎要顶出脚趾的鞋子,许杏儿吐吐舌头,觉得还是别去自找麻烦的好。
许老三领着径直去了向荣堂,把药方子递给门口的伙计道:“麻烦小哥儿,按这个方子抓三副药。”
伙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