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视频,说的主要是美国的校园暴力现象。”她说,“这主要是因为国内还没有类似的视频素材——和美国、日本比,我国的校园暴力事件似乎规模要小得多,对很多人来说,它距离自己似乎相当遥远……但这是否就能说明,国内不存在校园欺凌现象呢?”
“恰恰相反,我个人认为,中国的校园欺凌局势,一直都是极为严峻的,它的常见程度、极端程度,对受害者的影响程度,都丝毫不弱于欧美日韩,甚至也许还犹有过之。之所以并不成为一个问题,只是因为校园欺凌,和家暴、虐待、地域、性别歧视一样,实际上都是文明的产物。在精神文明、社会公平发展到某个特定阶段以前,这些种种现象,并不会成为社会问题,因为整个社会都是如此的弱肉强食,弱者活该被欺凌、歧视与虐待……这种思潮在现代的残余,又名社会达尔文主义。”
刘瑕注视着李云生,慢慢地说,“也因此,可以轻易地推测得出,校园欺凌与社会文明发达程度呈反比,越是文明,教育水平越高的地区,校园欺凌的频次与烈度就越低,应对手段就越完备,而越是贫瘠愚昧的地区,这种现象就越会频发,应对手段就越缺失。比如说,乡镇农村中学……校园欺凌就属于家常便饭,而不论是家长还是老师,甚至是加害人,都会对此熟视无睹、麻木不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她轻蔑又怜悯的眼神里,李云生如坐针毡,换了好几个姿势,心虚与愧疚一闪即逝,又被他掩盖过去。他说,“刘长官——”
“而很有趣的事实是,”刘瑕继续说,“人,是一种规律的动物,受到科学规律的支配,是否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是先决条件。就像是人类定义癌症,和其抗争只有百十年的历史,但数千年来都不断有人因癌症而死,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么说你明白吗?李先生,人类真的是很奇妙的,就拿你来说吧,你的外在条件、内在素养、成长环境……”
她上下打量了李云生一下,摇头露出无奈的叹息,似乎都不忍对李云生戳破这些事实,李云生的唇又抿了起来,典型的受激反应,他知道自己被轻视了,这对任何人的心理都会是影响,对很多人来说,甚至比被戳一刀还更疼——尤其是这个鄙视你的人,的确方方面面都是全方位碾压的时候。
刘瑕唇边绽开一个小笑花,“——和视频里介绍的受害者……加害人。”
她顿了下才把后者加上去,“和加害人都没有任何的相同,甚至根本不能相比,除了都生在地球上以外,你们没什么能相提并论的地方。但校园欺凌,对你们都会造成非常类似的影响。对你来说,作为加害人,你宣泄了自己的征服欲、支配欲,获得了人上人的片刻幻觉,发泄了自己的荷尔蒙,满足了自己的自卑情结……随后,你就很愉快地把这件事忘记掉了。甚至是重看到相关的报道,也不会激起你的自我意识——很少有校园欺凌的加害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们总会给自己找到理由,‘都是对方的错’,他是亚洲人、同性恋、女人、丑陋的人、学习好的人、长得让我不顺眼的人……对你来说,他是王村的人。”
李云生的眼睛在飞快的眨动,对刘瑕掷去的那一把又一把的飞刀,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全吃下伤害,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来。——李云生当然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这是又一个有趣的心理小常识,一个坏人哪怕已得到世界的定性,但要他发自内心地接受自己是个坏人,其实也还是比别人想象得都艰难,这是行动正当化的本能欲求。而这其实也造成了很多校园欺凌的后续影响,不仅仅是受害者被影响,当加害人彻底成熟以后,他们意识到自己以前做了多可怕的事,也会为此自我厌恶,被负罪感纠缠,产生心理障碍,需要介入治疗,有些严重的患者甚至会因为自我谴责而自残、自杀。
刘瑕当然不在乎李云生会不会自残,她继续说,“而对受害者来说,这种绝望感会永远纠缠在他们左右,影响他们的一生,甚至直到多年后都无法复述……”
“恨意,也会如此刻骨铭心。在这种情绪状态下衍生出的情绪,是极为极端和疯狂的,就像是视频里提到的校园枪击案一样,被小社会排斥的成员,对整个社会生态圈都抱有恨意。而这种恨意酝酿出的结果——大规模杀伤案件,干掉特定目标,对于他身边人员的无差别杀戮。”
“觉不觉得这个模式,和李家村的爆炸案很像?”她说,“李先生,虽然对你的行为表示不齿,但我还是得说,你确实为我们找到了一定的调查方向。水电站的员工里,在镇上读中学的人员,都被我们挑了出来,你们的王村同学,已被诚邀到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曾被李家村的同学欺负。不过,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此留下阴影。”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推到李云生跟前,打开了桌面上的另一个视频——来自王村的数十人坐在大会议室里,笑嘻嘻地看着大屏幕上的视频。大部分人都因为这拙劣的效果而分心,英文对白和汉语字幕是另一重障碍(对于不常阅读的人群来说,同时关注画面和字幕是很吃力的),同时,视频的内容也无法吸引他们的兴趣。只有少数的几个观看者,眨动眼睛,观看得极为入神,小男孩被追打、嘲笑、虐待……每一段赤。裸。裸的伤害呈现,都伴随着某个人的畏缩,紧张的吞咽,不忍的摇头,眼中闪现的泪光……
但刘瑕的眼神,只在那个奔跑的小男孩身上流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段监控,事实上,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这段视频,王村几批人观看视频时她都在场,随时确定嫌疑人——只是这视频像有魔力,总吸引她的注意,分享她本该用于微表情观察的脑力。她总不禁在想,那个小男孩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做了这么多年的咨询,她从没动过‘感同身受’的念头,从不想去感受当事人的情绪,但仅仅是这一次,她开始好奇,当大雪纷纷落下时,他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又有多少障碍,直接来源于他所受的欺凌。
“……而对于任何的心理创伤者来说,在他们面前谈论类似的话题,都会造成再次创伤的扳机效应。阴影复现,面部表情当然会有所反映。”
片刻后,她回过神,把笔记本屏幕往李云生跟前正了正,打开一个新页面。
“这里是我挑出来,对校园欺凌反应强烈的七个人。”她说。“现在,李先生,请你指认一下,这七个人里,哪个是你上高中时欺负过的受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度过瓶颈了~~~~~
maumua大家,还是这样写感觉比较好,会比钦钦自述有张力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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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嫁》
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土生土正的国公府嫡长女。
林明华表示,自己的压力其实也不是那么大。
☆、第43章 恋爱中的女人
“……警方及时出动,制止了王村和李家村村民之间即将燃起的‘战火’,同时在两村村民家中收缴二十余把砍刀、钢棍等武器,S市干警乘胜追击,在周边乡镇展开了武器收缴、打击黄赌毒的专项行动,成果斐然。据悉,王村和李家村的矛盾始于月前李家村水电站爆炸事故,事故原因正在积极调查中,S市下月将展开市内私人电站的安全检查……”
连景云关掉电视,冲刘瑕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丧事喜办啊,刘刘,这下张老师又该请你吃饭了——要不我们打个赌,我赌他一会进来,三句话内一定提到请你吃饭——”
“谁请谁吃饭啊?”张局匆匆忙忙地进了办公室,手里还摆弄着警帽。连景云赶快放下二郎腿坐好,露出谄笑。
“说不知您今晚有没有时间,想请您赏脸,咱们几师徒一起搓一顿——”
张局盯他几眼,显然没被连景云糊弄过去,但也未深究,他哼一声,惯性刻薄连景云,“谁吃你的饭啊,今晚系统内聚餐——没你的份,没编制不报销餐费。”
“我还不想来呢,就现在这局势,系统内聚餐,四菜一汤,连酒都没有,我还不如自己买点卤菜下酒。”连景云和张局一见面肯定是要斗嘴的,嘻嘻哈哈一会,他把资料放到张局桌上,“经过排查摸底,李家村电站员工指认出的四名嫌疑人情况都查实了,他们确实都曾受过电站员工的严重欺凌,对欺负他们的李云生、李金生等人都有强烈的憎恶感——那段用来辨别嫌疑人的录像也收到了非常好的启智效果,这四个人现在的法律意识非常浓厚,口口声声要征求专业机构——也就是派出所的帮助,把李云生等人绳之以法……您看,我这又给你找了个亮点不是?张青天昭雪陈年欺凌案,李云生命丧派出所——”
“不能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吗?”张局不搭理他的胡说八道,他征询地看了刘瑕一眼。
“四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王村村民在镇上做生意的人很多,这四个人都在镇上有店面,我们也侦查过了,从王村出去,有一条机耕道可以直接通到李家村电站,凶手完全有时间过去给配电箱动上手脚,然后骑车原路返回,在下一个路口绕到镇上,整个过程用不了20分钟。”连景云无奈地说,“至于电工知识,几个人都不具备相关的专业背景,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就我们最开始怀疑的那个王志清,他在审讯里提到,大概两个月前,王村水电站检修时,他排除了配电箱的一项接地线故障——接地线磨损得很厉害,几乎只是虚搭着,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如果配电箱过载了,那就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他还以为李村水电站事故和这个是一个原因。排除这个故障以后,他相当得意,曾四处吹嘘,并且对亲友详细解说这里蕴含的风险,还有可能的后果。所以这件事在村子里已经传开了,所以……”
“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了没有?水电站的爆炸到底是事故还是人为?”
“是人为,而且应该就和王村水电站被排除掉的障碍原理一样,凶手把接地线剪断了,这样水电站发生事故其实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样也让这四个人完全没法提出不在场证明了。毕竟,剪线的时间点现在还确定不下来,而有了我之前提到的那条机耕道,他们随时可以悄悄来悄悄走,不会被目击到。”连景云说,他也把眼神转向刘瑕。
刘瑕摇摇头,“用了一些手段,但都没特别发现……这四名嫌疑人的普通话都不是很好,交流吃力,这对我的工作有一定影响。就目前来说,我的意见是,他们四人都没说谎,和李家村水电站的事故没有关系。”
“但不能像以前那样肯定是吗?”张局的眉毛已经打上结了,“李家村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引起市里的注意了,电站爆炸是大事,凶手不落网,领导晚上觉都睡不实……”
李家村这案子之所以被摆上领导的案头,其实还是因为刘瑕的一个疏忽,此事可大可小,连景云不追究是因为两人的交情,张局非但没追究,还‘丧事喜办’,借机搞了几场专项行动,这固然是他会做人做事,但话说回来,刘瑕也不能因此就不领这个情,她尽力提振精神,“我会再想点办法。”
连景云多看了她好几眼,这个表态也似乎并未让张局满意,他转向连景云,“也不要把目光就局限在校园恩怨里,多放宽,再审审电站员工,让他们多指认几个嫌疑人,这几个都是李家村中坚,和王村的摩擦,绝不可能就只有这一点。祈年玉几个都归你指挥——景云,我可是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身上了。”
连景云一挺胸,手举起来,但在敬礼成形以前又放下,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情绪瞬间敛去,把胸又挺得高了点,声音洪亮。“一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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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沈先生的消息吗?”
从张局办公室出来,连景云并不着急着回专案组,“连Q。Q都没有?”
“没有。”刘瑕言简意赅。
连景云注视了她一会,又转回去,“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嗯。”
“虾米。”连景云忽然停住脚步,刘瑕慢一拍,在窗前驻足回望他。
连景云的脸藏在阳光里,“你的心……有点乱了。”
“……”她没说话。
“你对李云生的敌意,太明显了点。”连景云又开始往前走,自然地中断了对视,这或许是对她的体贴。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就像是拉家常。
“你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吗?”刘瑕问。
“我有那么圣母吗?”连景云失笑,这几乎就像是他们的唇枪舌剑互相玩笑……但,他的语气虽和煦,却还是没让这个话题就此溜走。“你对这个案子很不热心,是因为他吗?”
“李云生?”刘瑕说,她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咽下轻微的烦躁,又重复一遍,“因为他?这不合逻辑。”
“确实,从逻辑来说,把凶手揪出来对李云生才是坏事,这样他就拿不到太多保费了。”连景云说,“但,你是心理学家,这还是你教我的呀,虾米——人并不是逻辑的动物,在很多时候,人都是本能的奴隶……比起少拿保费,把一个对李云生有怨恨的凶手放任在外,对他造成的威胁似乎还要更大一些吧?不管他再度犯案的可能有多低,从本能感觉上,的确是后者对他影响更坏,不是吗?”
连景云虽然一直找她出钟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是好侦探,刘瑕索性站住脚,她不知道自己的眉毛已经扭了起来,玉色脸上,淡红色的唇抿在一起,眼神略带恼怒……她的表情几乎是倔强的,这让她一下年轻了许多,仿似又带上了学生的生涩——被欺负得动了气,但又因被说中了软肋,不知该如何回击,只好用盈盈的眼波,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连景云看得笑起来,他想说,我太久没看到你撒娇了——
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刘瑕是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他把篮球丢向她,让她手里的作业堆翻倒,她在讲台上朗读作文时,他冲她做鬼脸吐舌头……这时的刘瑕就会这样默默地瞪着他,双眼说完所有埋怨的话。这已经是太多年以前,但他绝不会记错,连景云的每一个美梦里,都有这样的她。
自从她成了孤儿以后,刘瑕再也没有这样嗔过他。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
“去找他吧。”他说,感情有一点复杂,但仍坚持。
“找谁?”眉毛挑了起来,她的双眼波光粼粼,情绪莫测,就像是从前所有时候一样不容易看透,但——和从前比,又是那样的生动。她就像是一幅画,美轮美奂,和他日日相对,但却总是少了一点人味,直到有人为她点了睛,这才忽然活过来,轻言浅笑,焕发出、被赋予了一整重生命。
“还和我装傻?”他说,作势要叩她,她退了一步,嘴唇微微撅起来——唉,她是这么神秘,这么美丽,忽然间又这么可爱,这一招来得毫无预兆,直击胸前,让他的心脏一下抽紧,几乎是跳跳的痛。
连景云忍着巨大的心痛说,“去找他吧——去吧,不然,你根本没法专心办案。”
他加重了语气,有些欣慰地见到刘瑕的犹豫(好歹他对她的影响力依然还在),她欲言又止,眼波流转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悄然浮现——她是苦恼而低沉的,这一点他能看得出来,但这份迷茫沮丧,终究是带了种种风情……
这是一种全然新鲜的表现,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