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战伐颇多，莫说卿大夫们必须亲自上阵，就是公室们也必定要带兵出征，或者为出使别国的行人（使节）。
公子完自然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六艺之中射与御最为精通，当然这件事很多人也知道，果然来人就怂了，匆匆告辞。
公女虽美，但是还未曾及笄，况且还有公子完在一旁，再多的心思也该歇息了。
当然这一切在帷车中的陈妤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傅姆见着了免不了要说上她几句。
“公女应当留在君夫人身侧才好，冒然出来，若不是有公子在，少不得有许多麻烦。”傅姆这话也是真话，那些贵族少年也是很大胆的，引诱公室女子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傅姆多虑了。”陈妤听了就笑出声，“我就在车上哪都不去，他们还能把我扯下去？”
她这边说着，寺人贯也附和道，“就是，公女不愿意，难道那些君子还能用强不成？”
傅姆被陈妤堵的一句话也说不过来。
这边说着，陈妤看过去，看到有几个女子围着公子完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她也猜的出来，时下女子大胆，喜欢一个男人都是作诗当面唱出来。
至于暗恋？那还真的不太流行。
今天本来就是暧昧的节日，他这么被几个妙龄女子一围，陈妤就在车上看好戏了。
寺人贯也笑嘻嘻的拢手在一边，春社之时，国人男女相看，少不得要对歌的，果然那边已经唱起了歌。
“咦？那个人看起来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寺人贯眼尖的瞧见人群中有一个士人衣冠整齐，但并不光鲜，身边有一二奴隶提着一只竹筐竹筐里头放着制作好了的木简，那士人自己手中拿着一只木简，手中拿着刀笔在划些什么。
“难道是从王畿来的风人？”寺人贯奇怪道。
“是王畿来的采风的风人么？”陈妤听见也奇怪了，自从周王朝成立以来，有向各诸侯国采风的风人，如今周王室东迁洛邑，诸侯们也不再以周天子为尊，王室日渐困窘，甚至郑庄公以箭射周天子肩。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连陈妤这个陈国公宫里的公女都知道。
就是那位郑伯的一箭，将周天子几百年来的威信给射了个精光，原本在郑国的带头下，还有几个诸侯面子上回前去洛邑朝觐天子，这一下可是谁都不去了。
“听说王室最近穷的天子都要和下面的卿大夫争财了，还能派出风人来？”寺人贯好歹是在公宫里服侍的，这会君夫人可不是两耳不闻外朝事，各国的消息传进公宫的，君夫人那里也知道个大概。
“嘘，小声点。”傅姆看不惯寺人贯的这幅样子，“毕竟那是王室。”
寺人贯听见傅姆这话摇摇头没有说话了。
陈妤看了看，“有人采风是好事，我听说郑卫之风甚好，可是我都没听过。”
“这好办，小人知道公宫里有几个郑国人，小人到时候让人学了来，唱给公女听。”寺人贯笑嘻嘻道。
“那些诗哪是给公女听的。”傅姆有些不满。
“哎呀，那些公子也很爱听，公女自然也是爱听的。”寺人贯和傅姆顶嘴顶习惯了，就来了这么一句，噎的傅姆坐在车中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完好不容易将那些贵女请走，抬起手来擦拭一下额上的汗珠，他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陈妤在车上笑。
想来应该是在笑他方才被贵女作弄了。
他摇摇头。
在外头走了一圈，公子完看见路旁的卷耳生的甚好，亲自采了一支送到陈妤的车前。
仲春的卷耳正开着嫩白的花瓣，花瓣和嫩绿的枝叶相互映衬着，很是好看。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她看着手里的卷耳，突然读出这么一句诗来。
“采采卷耳……”公子完摇摇头，“如此哀怨之诗，不是你该唱的。”此诗哀怨，乃是妇人思念出征良人的诗句。
“好啦，我知道了。”陈妤原本也不过是逗他，赶紧转过头去。
春社之日完毕之后，陈侯带着君夫人和公室回宛丘的公宫。
公子完还未行冠礼，但已经快要出宫了。
他回来之后便去拜见厉夫人陈姬，陈姬早年时候和蔡人私通，但如今她过的也算不错。
“母亲。”他被陈姬身边的寺人引进宫室，跪在茵席上下拜道。
“起来吧。”陈姬今日心情不错，身边坐着的正是公子完的生母，公子完生母季姬是陈姬的从滕，在主母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见着亲生儿子也不敢说话。
“今日是春社，我没有去。”陈姬面上笑意盈盈，“你和我说说今日的趣事吧。”
公子完点了点头，将今日春社的景象大致说了一遍，公女偷偷跑出来的事情也是一句带过，但是他眼中的笑意却被陈姬抓个正着。
“妤么？”陈姬点点头，“我记得妤也有十三岁了，快要及笄了吧？”她笑着看向身边的季姬。
季姬是陈姬的庶妹，这么多年早就被陈姬拿捏在手中，她听到陈姬这么说，点了点头，“回夫人，是的。”
“当年见到她的时候，才那么大，”说着陈姬也似有感叹，用手比划了一下，“这才几年就长大了。”
“这孩子长得可快了。”季姬也跟着感叹，“这几年就长成人了呢。”
“也是，过一两年，妤就要及笄，这等容貌也不知道会是哪家君侯有福。”陈姬笑了两声，“说起来，完你也快了。”
十八岁的年纪，再过两年便是冠礼，男子成人并不是仅仅有冠礼，还有昏礼，昏礼娶妇侍奉宗庙之后，才算是真正长大成人。
季姬听到陈姬这么说，不由得有些紧张，公子完娶哪家贵女并不是她这个生母能够管的，倒是陈姬能够凭借着嫡母的身份去问陈侯一两句。
季姬不由得带着些期盼看着陈姬。
“怎么样，这次春社有没有中意的？”陈姬笑问。
“……”公子完没有开口只是垂下头。
“……”季姬也看向儿子，她等了会，却没有等来儿子的回答，不禁有些失望。
“到底是长大了。”陈姬笑笑，“罢了，你且去吧。”
“唯。”公子完依陈姬的话退下。
陈姬靠在手边的木几上，神情闲适，她含笑望向季姬，“果然是孩子大了就不会对母亲说实话了。”
她话语含笑，听的季姬差点额头冒汗。
“夫人说的是。”季姬点头。
想起公子完临去前眼中的黯淡，陈姬差点大笑出声，没想到陈国公宫里竟然还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这沉闷的公宫里若是多出和齐侯与齐姜那样的事，不知道该有多精彩。
季姬跪坐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陈姬会如此愉悦，干脆默默的低下了头。
回到公宫内，姊妹两个都要去陪一下蔡姬。
这一次太子御寇也在。
“哦？这一次是两位齐公子出奔了么？”蔡姬听着儿子说着齐国发生的乱事，问道。
“是的，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都出奔往莒国与鲁国了。”
陈妤和妘坐在一旁，仔细的听太子御寇说外头的事。
太子御寇十一二岁，按照惯例陈侯有意为太子提前行冠礼，太子虽然还在泮宫学礼，但是接触到其他诸侯国行人的机会，远比陈妤这种女公子要多得多。
“哎，齐国，那不是……”妘突然想起什么，抬袖掩口道。
“齐侯乱女弟齐姜……”太子御寇年纪小，但是懂的不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红了一下。
陈妤眼神飘到太子御寇的脸上，轻笑了一声。
这下少年就越发的局促不安了。
“好了，妤你也别作弄他。”蔡姬在上首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以前我常听说娶妻娶诸姜，姜姓女貌美，可是前代齐侯的这两名公女，卫姜和鲁姜貌美何用？反而白白给卫国和鲁国招来祸患。”
“母亲所言甚是。”太子御寇点点头。
蔡姬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御寇，看人，不管是男女都不能只看容貌，更重德行。”
“儿子受教。”太子御寇在茵席上坐直了腰背说道。
母子聚在一起说了一些话，蔡姬让儿子回太子宫休息，留下两个女儿。
“妤，我听说你今日在社宫周围游玩是不是？”蔡姬一开口就是问陈妤。
“是……”
蔡姬眉头蹙起来，这个女儿的容貌是在公室之中最为貌美的，可是也最不让她省心，“无事去社宫外头游玩什么，那些个卿大夫家的少年，胆子一个大过一个，又不知道你是公女，冒犯了你，又该如何。”
那些少年也是知好色慕少艾，不知道轻重。到时候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公女一方。
“俞。”陈妤立刻老老实实认错。
她袖中的手突然被捏了一下，转头一看是妘对着自己笑。
陈妤也报之一笑。
蔡姬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对女儿如何，干脆就让两个女儿回去休息。
两个女孩子结伴走在外面，晏餔之时已过，天色都已经沉了下来。
陈妤抱着妘的胳膊，似真似假的撒娇，“妘真好，要是妘不出嫁就好了。”
这话半真半假，十五岁的女孩子嫁什么人？？
傅姆听她这话，差点忍不住劝说，公女怎么能说这种话？？
倒是妘不生气，她看着陈妤叹气，“妤，这么大了还和稚子一样。再过一年两年，你也要及笄。那会恐怕我已经不在陈国了……”说着妘也感叹起来，“那会还如此，可要如何是好。”
公女一旦出嫁，就不可能再回到母国，除非是被休让夫家送回来，或者是夫家被他国所灭，不然就是一辈子在夫国了。
妘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感伤。
陈妤听了沉默不语。
除非是嫁到本国卿大夫家中，哪个公女的命运不是一样的呢。
☆、第3章 兄妹
陈国只是一个小国，齐国的事情，也只能是当做消息听一听，至于搀和到里头去，也有心无力。
陈妤在夫人宫中，和妘一道拢着双手陪坐在一旁。
每日清晨，陈侯的那些妾侍们都要带着年幼的孩子前来拜见君夫人。
陈妤和妘这两个嫡出的公女也少不得要在一旁看着的。
“妾拜见夫人……”一个美妇带着一个少女上来双手拢在袖中下拜。
那是陈侯众多妾侍之一的梁嬴。
梁嬴出身梁国，是当年梁国送来的从滕，颇为受宠。
“起身吧。”蔡姬对着一众妾侍，面上淡淡的，就是庶出的公子公女对她行礼，眉头都没抬一下。
“俞。”梁嬴依言起身，身边的垂髫少女也跟着起来，坐到那边的席子上去。
陈妤抬眼看了一眼，陈侯排的上名号的妾侍里，那位梁嬴算是比较厉害的人物了。梁嬴今日一袭深衣，乌发在头顶绾成发髻。雪白的脖颈从衣领里微微敞露出来，说不出的妖娆。
梁嬴身边的少女面目和梁嬴有几分相似，虽然年纪小小，但容貌也继承了母亲的娇艳。
陈妤在打量梁嬴的时候，那个少女也转过头来，见着陈妤，她不怎么高兴地皱皱鼻子。陈妤知道如果这里不是夫人宫，说不定这个少女能冲着她做鬼脸。
梁嬴有宠，但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这也是蔡姬并不忌惮她的原因。
爱母子抱的传统在诸国都是通用的，陈侯宠爱梁嬴同样也喜欢梁嬴所出的公女奵，用度上和君夫人嫡出的公女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蔡姬对此一向是不管不问，也由陈侯去，这个小公女越长越歪，渐渐的也不将嫡出姐姐们放在眼里了。
陈妤心里轻笑了声，她知道为什么蔡姬不去管奵，无所谓一个庶出的公女，运气好点能够加入陈国那些大夫家中，若是运气不好，就会给她们这些嫡出姊姊们做了从滕，滕妾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而且出嫁之后一损俱损，若是主母被厌弃休回娘家，那么从滕也要一并遣返。
既然左右都是这样了，再嚣张到了将来也是要吃苦头的。
奵看着那边的少女笑了笑，根本就不把她的挑衅当做一回事，就好像一拳打了出去，偏偏那一拳落了个空，滋味当真是不太好受。
她看了看，发现那边少女的腰下戴着一只光芒流沔的琉璃璧。
陈国位于中原，贵族从周礼，身上喜好佩带玉杂组，楚国倒是好此风，可是从楚国来的东西，就是由商人带到宛丘，也没有多少。
公女妤身上的那块，恐怕还是君夫人给的。
“母亲。”奵拉了拉梁嬴的衣袖。
梁嬴的位置离君夫人有些远，察觉到女儿拉扯她的衣袖，转过头去，“奵，怎么了？”
“玉璧，母亲，玉璧，妤的玉璧。”奵看着上面的陈妤佩戴的琉璃璧流光溢彩，看着眼热也想要一块。
“……”梁嬴顺着女儿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那边的嫡出公女腰下的琉璃璧。
“怎么了？”那块琉璃璧十分精美，就是多受陈侯赏赐的梁嬴看得也有些怔忪，她怔了怔低下头来看着奵。
“母亲，我也想要。”奵说道。
“嘘，待会回母亲宫室再说。”梁嬴膝下只有一女，难免娇惯了些，奵说话也不太分场合。但是奵这样，梁嬴却不会不懂这些。
蔡姬眼角瞟到方才奵拉着梁嬴衣角的样子，旁边有妾侍奉承她好得夫人的欢心。
陈妤望见宫室内这么一大群人，恍恍惚惚的，而身边的妘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一群女人济济一堂，陈妤觉得自己将来说不定面对的也是这种状况。
想想就觉得头疼，陈妤坐在那里，有些无聊的玩弄腰下那块琉璃璧，那块琉璃璧是太子御寇送给蔡姬，蔡姬再给她的。
听说是从楚国来的，楚国在中原诸侯的眼里一向是蛮夷，这十多年楚国的崛起让中原诸侯赶到恐惧，同样的，楚国的风尚在中原中也渐渐的有些传播开来。
琉璃璧下是串起来的料珠，动起来的时候，料珠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察觉到有人紧紧的盯着这边，她抬头一看正好望见奵的目光，奵只比她小上两岁，这会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准确来说盯着她腰下的那块楚璧。
不用说，是小女孩看上这块琉璃璧了。
陈妤对奵没有多少感觉，原本就不同母，彼此来往都非常少。公宫中，所谓的手足仅仅是同母所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恐怕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了那么一星半点。
妘就坐在陈妤的身边，看着庶妹一个劲的盯着自家妹妹不放，眉心蹙起，她扬起袖子，深衣宽大的袖子如水流一般蜿蜒开来。
“庶孽就是庶孽。”妘有些不喜，“这般盯着人，庶母也不知道阻拦。”
“阿姊，莫要去管。”陈妤轻声道。
妘点了点头。
蔡姬并不是多喜欢这些妾侍，等这些妾侍都给她拜过一回，就淡淡道，“都退下。”
那些妾侍绝大多数都是其他诸侯国的公室女，不过听到蔡姬这么说，妾侍们也非常老实的从席上起身带着孩子告辞离开。
“母亲，方才奵老是盯着妤的琉璃璧直看。”等到那些妾侍和庶出公子公女退出宫室之后，妘抱怨的向蔡姬说道。
“奵肖其母，看着的不过就是那么一点罢了。”蔡姬倒是没有任何气愤反而她半点都不掩饰对梁嬴母女的轻视，她看着女儿笑道，“那块琉璃璧乃是从楚人那里所得，可遇不可求啊。”
陈妤听蔡姬这么说，觉得好似她戴的这块楚国琉璃璧很不容易得似的。
“对了，妤。”蔡姬说着看向陈妤，“待会你去厉夫人那里一趟，最近听说厉夫人身体不适，你代我前去探望。”
厉夫人有自己的宫室，过的十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