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周老三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对着三个小孩消失的方向,忿忿不平的抱怨,“谁家的野孩子,太混了!”
他光顾着骂人,没留意到一个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摔了出来。
吃饭要紧,抱怨两句,周老三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一只肉包往嘴里塞。一条鱼、一碗红烧肉、十个大肉包,三大碗米饭,周家三口一顿就解决了,连盘子里的菜汤都没放过。
周建英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恋恋不舍地说:“要天天都能到这儿来吃就好了。”
“美得你,在这里吃不光要给钱,还要票。”周建设捧着骨头汤喝了一口,嗤笑道。
周建英撇嘴:“我说说还不行吗?”
周老三把碗里的汤混着冬瓜,一口喝了,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你们俩听话,回头,爸每个月都带你们来打一回牙祭。”
阔气地给周建英兄妹俩许下了承诺,周老三站了起来,准备结账走人,只是他的手扑进了口袋里却掏了个空。周老三不信邪,把裤兜翻开来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他装钱的那个纸袋。
周老三吓出了一身冷汗,蹭地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去。
周建设兄妹俩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给弄懵了,回过神也跟了出去。
周老三先到牛车旁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钱,他不甘心,又摸了摸身上其他几个已经掏过好几遍的口袋。
“爸,你丢东西啦?”周建设看出了端倪,跟着在附近寻找。
周老三急得满头大汗:“我的钱掉了,刚才还在呢!”
他才刚把钱取了出来,还没揣热乎,结果就不翼而飞了,肯定是路上掉了。周老三拔腿就想往邮电局的方向跑去,不过他刚跑出几步就被拿着大菜刀膀大腰圆的厨师给拦住了:“不给钱就想走,想吃霸王餐啊?”
刚才饭店里的服务员看他们父子三人吃完饭一溜烟地跑了,怕三人赖账,连忙通知了后厨。
后厨的师傅经常拿刀砍骨头,力气大,马上追了出来,正好看见周老三要跑,这不就误会了。
周老三脸涨得通红:“没有的事,我把我儿子、女儿,还有牛车搁在这里,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赖账的。”
有了抵押物,也不怕他跑了。厨师给他让出一条路。
周老三猴急地沿着原路找回邮电局,还是先前取款的那个大姐接待他。
周老三张了张嘴,急切地问:“有没有人把失物送到你们这儿来?”
“没有,怎么你丢东西了?”大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取了那么多钱,不赶紧回家,还在街上晃荡啥。
周老三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
他这幅样子说没丢东西都没人信,大姐灵机一动:“你……你该不会是把钱给丢了吧?那赶紧去派出所报警啊。”
报警!周老三打了个激灵,这怎么行,万一报警闹大了,他做的这些事还不都得被人知道了,以后哪还有每个月30块钱领。
“不用,没有,我就是丢了烟,烟丢了,劲头上来,有些憋不住。”周老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暗暗吃下了这个哑巴。
大姐没有怀疑,因为三十块钱真的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不少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没这么多呢,不管谁丢了这么大笔钱都不可能这么处之泰然,肯定会想办法找回来的。
周老三灰溜溜地走出了邮电局,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阳光下,“邮电局”三个黄色的大字,心在那个滴血。
三十块啊,都够买三四十斤猪肉了,就这么没了,妈蛋,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把钱给他捡去了,他非给那小兔崽子好看不可。
这会儿被周老三惦记着的小兔崽姜瑜拿着周老三这个用旧牛皮信封包裹住的钱和票据,眉都弯了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一样。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周老三那副穷酸相,兜里的东西可不少,这里不仅有33。55元钱,还有五斤全国粮票,一张肥皂票,三尺的布票。这身价拿到荷花村恐怕连村长沈天翔都不一定能比得上,毕竟嘛,沈天翔上头还有两个老人,下面还有个在上学的闺女,两个儿子还没说亲。哪像周老三这么潇洒,上无老,下面最小的也能挣工分了。
不过,姜瑜把那张全国粮票抽了出来,这玩意儿可不好弄。因为全国粮票能在全国通用,不但能在异地买粮,甚至能在异地买食用油、换牙膏、牙刷之类的工业品,并且过期不作废,相当于硬通货,因此不少居民都想方设法把节省的地方粮票,兑换成全国粮票,加以保存。凭周老三,他肯定弄不到这玩意儿。
姜瑜怀疑,这很可能也是那个叫梁毅的男人寄来的。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梁毅跟冯淑萍究竟什么关系?为何要寄这么多钱和珍贵的票给冯淑萍,他是从何时开始寄钱过来的,冯淑萍又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姜瑜准备晚上回去探探冯三娘的口风。
第17章
没找回钱; 身无分文的周老三非常沮丧; 但他不得不回国营饭店; 因为牛车和一双儿女还“押”在那里。
瞧见他空手而归; 国营饭店的大厨和服务人员都拿眼瞪他。
周老三赶紧把自己的户口本和印章拿了出来; 紧张地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只干瘪的烟盒; 从里面拿了根烟递给大厨,跟他套近乎:“老哥哥; 你看; 我们是荷花村的村民; 今天倒霉,在来县城的路上; 钱丢了; 你先给咱记个账; 回头我就把钱和粮票还上。”
大厨接过烟吧了一口; 先看了周老三的户口本一眼; 然后抬起头问他:“钱丢了?报案没有?”
周老三苦笑:“咋报啊; 也不知道是从那段路上丢了的,总不能为了几块钱,让公安同志把这几十里地翻个遍啊?何况,说不定有好心地人捡到了; 回头就还给我了呢!”
“你这同志倒是想得开。”大厨意外地看了周老三一眼; “你要多久?”
反正户口在这里; 知道了周老三的家在哪儿; 他也不担心周老三跑了。
这是肯宽限的意思了,周老三欣喜若狂:“下个月,中旬之前我就把钱和粮票补上。”
大厨摇头:“太久了,就明天吧!”
他把户口本递给了周老三:“你要赖账,我们就只能报案了。”
周老三哪敢,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给,我明天就把钱和粮票补上。”
大厨点了点头,抄起菜刀招呼着服务员回饭店了。
留下周老三后怕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几块钱倒是好说,这几年,周老三也攒下了一笔钱,麻烦的是粮票。
农村人都是凭工分发放粮食,不会发粮票。粮票是城里的工人、干部、学生们领粮和吃饭的凭证,周老三手里头是没有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明天早点来县城找人换了。
周老三吐了口气,去解开了牛绳,把牛车赶到国营饭店门口,招呼周建设和周建英:“上来。”
兄妹俩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周建设要沉稳一些,没吭声,周建英就憋不住了:“爸,您丢了多少钱啊?”
周老三本想带两个儿女见识见识,修复父女、父子感情的,哪知在儿子和女儿面前出了这么大个丑,脸都丢尽了。偏偏建英这个没眼色的,还来问他。
他粗暴地打断了周建英的话:“问什么问?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人家不是担心你嘛。”周建英挨了一顿排头,不满地嘟起了唇。
周建设推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这个不会看脸色的妹子闭嘴,然后用口型说:“爸心情不好,别惹他!”
看周老三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今天的损失定然不小,这个傻妹子还撞木仓口上去做什么。
兄妹俩安静下来,周老三驾着牛车行了一段,忍不住朝旁边啐了一口:“娘的,真他妈邪门了,老子一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到了这几天!”
可不是,子女相继出事,来一趟县城吃个饭,钱都能丢了。现在周老三又把丢钱这事怪到了运气上,只觉得自己这几天撞邪,越发坚定了他要去驱驱邪的决心。
在后头听到周老三抱怨的姜瑜捂住了唇偷笑,现在才开始呢,很快周老三就会知道,霉运这辈子都是跟定他了,甩都甩不掉。
周老三驾着牛车轻车熟路地在县城绕了一圈,最后到了县城东南角一处偏僻的房舍门前,然后轻轻上门敲响了房门。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短袖背有些驼的年轻人把周老三父子迎了进去。
等门重新关上后,姜瑜才从树后面站了出来,仰起头打量着这座房舍。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大门开在院子的东南角上,非常讲究风水。姜瑜对风水一知半解,不过她能感知得到,此处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郁一些,常年待在这处宅院中修行,就算不能踏上仙途也能长命百岁,少病少灾。
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这说明,当初修建这座宅子的人一定在风水方面的造诣很深,是个高人。
姜瑜围着院子绕了一圈,四合院的外围都建着房子,没有围墙,想找个漏洞钻进去看看周老三他们在搞什么鬼都不行。
不过嘛,幸亏她听力,视力出奇的好,就算不能进去也能想办法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姜瑜捡了几块小石头放进兜里,然后抱着四合院左侧那棵又粗又壮的香樟树,呼哧呼哧地爬了上去,接着继续爬到那截伸进四合院里的枝干上,躲在茂密的叶子中不吭声。
院子下方,周老三恭敬地对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行了一礼:“庄师伯,庄师伯,你可要救救我!”
干瘦老头瞥了他一眼:“你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姜瑜:你才不干净,你全家都不干净!
周老三闻言,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上前激动地抓住了干瘦老头的裤子:“庄师伯,你看见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咱们家最近真是撞邪了,先是建设这孩子……”
周老三把周家最近这几天发生的反常的事都说了一遍,尤其是昨晚那一群来得诡异的蛇。
“师伯,你说邪门不邪门,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庄师伯捏着没有胡子的干瘦下巴:“你这麻烦惹得有点大,比较难办啊!”
比较难办,也就是说不是毫无办法。
周老三意会过来,逮住庄师伯的袖子:“师伯,求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对了,我认识一个朋友在肉联厂上班,回头我让他给师伯送两只猪头过来!”
庄师伯一脸高深:“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吧。康子,去把我的法袍法器取出来!”
康子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举着一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件精致的道袍和一只铜制的八宝葫芦。
庄师伯披上道袍,拿着葫芦,动作极尽之夸张,嘴里念着上消天灾,下散地祸,妖邪、魍魉自消、摄伏,远行、避路不敢损害的七星神咒咒语。
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可空气中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
再一想先前这老道暗指她乃是不干净的东西一事,姜瑜已经明白了,这老头不过就坑蒙拐骗的神棍,也就蒙骗蒙骗周老三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也是,现在形势如此严峻,真正的道门中人,早关起门蛰伏起来了,哪会像周老三和这个所谓的庄师伯一样打着消灾去煞的名义骗钱骗吃,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也就周老三和庄师伯这种无知者才会如此无畏。
想起来也是好笑,周老三自己在荷花村一代坑蒙拐骗,结果到了县城又被庄师伯牵着鼻子走。颇有些像后世的传销分子一样,一级一级地发展下线,个个都自以为是个聪明人,殊不知全是笑话。
摸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庄师伯的底细,姜瑜对再继续跟着周老三有些意兴阑珊。要是跟周老三来往的都是这种货色,不看也罢,反正对她够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这老头应该有黄纸买,等周老三走了,她也下买一些。
姜瑜趴在树上打起了瞌睡,过了不知多久,庄师伯终于收工了。他端着一张脸,收起了八宝葫芦:“好了,我已将附在你们身上的邪祟驱逐。未免以后再被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沾上,这三道去厄符拿回去,烧了化水喝!”
“好,谢谢庄师伯。”周老三感激涕零地接过了符,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
看样子他是真打算拿回家烧了泡水喝。
姜瑜又是一阵无语,这周老三真是的,在道观呆了那么多年,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去了。
庄师伯给他做了法,又赐了他符,周老三心头大安,正准备起来告辞,哪晓得一直旁观的周建英忽然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庄师伯面前。
“建英,你这是做什么?”
周建英目光灼灼地盯着庄师伯,大声说:“庄师伯,我刚才看到了,你的葫芦会发光,好厉害,那能帮我改命吗?”
“改命?”庄师伯直接被周建英的话给惊住了,不愧是周老三的亲闺女啊,一来就来个大的。
周建英重重地点了点头,扣扣搜搜地从自己身上拿出两块多钱的零钱,恭敬地递给了一旁的康子:“这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庄师伯,你就帮我改命吧,等以后有钱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周老三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声:“胡闹!”
改命这种事他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要非常厉害的大师才能做到,而且付出的代价相当大。
周建英跪在那里不动,目光执拗地看着庄师伯。
庄师伯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丫头,你想怎么改命?”
周建英大起胆子:“我想跟一个人换,她叫姜瑜,是1959年正月初七出生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周老三指着周建英的鼻子,“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好的?你要跟她换?”
周建英梗着脖子撅起了嘴:“她学什么都比我快,上学的时候,她放学明明要回家割猪草、洗衣服、做饭,根本没有时间复习看书,但她功课就是比我好,每科都拿第一,老师同学们都喜欢她。她长得也比我好看,男生们都偷偷瞧她……”
周建设忍不住打断了她:“妹子,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说姜瑜那丫头成绩好我信,说长相,她那黑不溜秋的模样,怎么比得上你?”
周建英抿着唇没做声,她哥整天在外面玩,恐怕没留意,姜瑜刚来他们家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黑,这么瘦,那时候她长得白白的,粉粉的,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像圆葡萄一样,可招人喜欢了。十一二岁的孩子渐渐有了性别意识,也知道了美丑。两人又刚好在同一个班级里,对比不要太明显。
从那时起,嫉妒的种子就在周建英心头生了根。尤其是后来,她成绩不好,根本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初二那年就退学了,姜瑜却一路高歌,以班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她爸爸还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供姜瑜上高中。
现在姜瑜更成了村里的老师,哪怕只是代课老师,至少也吃上了国家粮,不用每天下地了,每个月还有二三十斤粮食和十几块钱。想到这些周建英心里的嫉妒就像疯长的野草,焚之不尽。
周老三见女儿一脸坚决,头痛地撑住额头:“你真的要跟姜瑜换命?”
周建英重重地点了点头:“爸,等我跟姜瑜换了命,我就能当老师了,以后我的工资都交给你,咱们家有了收入,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改了命就能把对方的气运,好工作也拿走?周老三是不大信的,不过嘛,女儿描绘的场景太诱人了,要是换成女儿去村小教书,以后大家见了他都会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