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他们可没亲戚。邹老太太轻轻拍了拍邹小军的手:“乖孙,咱们不要那个,回头让你大伯娘给你做一件气派的小西装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海军装,那个才好看,罗海洋就有,我没有他会笑话我的!”邹小军的嘴翘得都能挂水桶。
邹老太太又劝了几句,还是没松口。
见她不同意,邹小军直接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坐在地上打起了滚:“太奶奶一点都不疼我了,爸爸,妈妈,没人疼小军,你们来接小军吧……”
非常生动地给姜瑜诠释了什么叫熊孩子。
姜瑜退出病房,问邹副局长:“他平时在家也这样吗?”
邹副局长叹了口气:“小军年纪小,又没有父母,心思比较敏感,有时候是闹腾了点,让你们看笑话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这孩子被惯得太厉害了。
姜瑜原以为,周建英就是个熊孩子了,今天真是小巫见大巫,开了眼界。她瞥了邹副局长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邹副局长,家和万事兴啊!”
可惜,沉浸在侄子病好的喜悦中的邹副局长没听进去,反而一边下楼梯,一边自顾自地说:“我弟弟弟妹去得早,小军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他平时很乖巧的,就是生病的时候稍微闹腾了一点。”
这只是闹腾了一点吗?邹副局长的滤镜开得还真的大。
说话间,三个人刚好走出了医院,迎面遇上了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提着半只烤鸭,瞧见邹副局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邹副局长板着脸:“嗯,快给你弟弟送上去。”
小姑娘点了点头,垂着肩,拿着烤鸭加快了步伐往楼上跑去。姜瑜回过头瞧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身上蓝色的裤子都洗得泛白了,下面还接了一截浅黄色的布料,明显是她好几年前的衣服,穿起来不伦不类的。而楼上的邹小军呢,却还在惦记着省城的小海军装,对比不要太明显。
这小姑娘也不过就比邹小军大个一两岁,却要跑上跑下给他带东西。而邹小军却能躺在太奶奶、奶奶的怀里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仅这一眼,姜瑜就对邹副局长的印象大减,也不想跟他多扯了:“邹副局长留步,就送到这儿吧,你请回。”
邹副局长也担心侄子,还想上楼看看,便没推辞,说道:“好,不过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今天的事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等小军出了院,我带他来谢谢你!”
姜瑜皮笑肉不笑地说:“谢就不用了,不敢当。我家太穷,可没大白兔奶糖、蛋糕、苹果、梨子、烤鸭、烧鸡、红烧肉招待小军,还是算了吧!”
说完,她也不看邹副局长是何表情,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了几十米,庄师伯才反应过来,冲一脸铁青的邹副局长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喂,我说你这丫头,干嘛顶撞邹副局长,不给他面子啊。你特意辛苦跑了这一趟,最后就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不值得啊。”庄师伯好心劝姜瑜。
姜瑜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种人的人情不要也罢。怎么,你也认为他做得对?”
庄师伯干笑了一下:“他家就四个闺女,刚才那个是他的小闺女。小军既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脉,也是他们邹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难免重视了些。你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何必生气呢!”
在庄师伯看来,姜瑜确实有些大题小做了。现在这年代,谁家不是男娃要精贵一些,尤其是邹家可就那么一根独苗苗,又是个遗腹子,那还不得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所以侄子比亲闺女,老婆都还亲?”姜瑜冷笑,“希望他将来别后悔。”
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把邹小军给养废了,甚至把他养成社会的一颗毒瘤,害了他一辈子。
这件事,说到底,孩子并没有错,有错的是大人,以爱为名,满足自己私欲的大人,还自以为高尚。
姜瑜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固有的观念,但她知道,不用很久,再过几年,等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大地,这些有的落后的思想就会受到冲击和洗礼。邹副局长这一套,迟早行不通。
庄师伯把姜瑜送出了城,为了感谢姜瑜今天的帮忙,他把身上带的布票、粮票、肥皂票还有十块钱都掏出来塞给了姜瑜:“小友,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身上就这点东西,别嫌弃。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老庄说,我在县里还是有点人脉的,我来给你想办法。”
姜瑜今天充分展示了她的实力,庄师伯有心卖她个好,所以非常殷勤。
想要的东西多了去,姜瑜看着通往荷花村的马路,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辆自行车,解放两条腿,她瞅了庄师伯一眼:“自行车你能给我弄来吗?”
她这一说,还真提醒了庄师伯:“自行车票暂时不好弄。这样吧,我让康子借辆自行车送你回去,都四点多了,走回去得天黑了,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正好让康子看看小友住在哪儿,下回遇到了麻烦也有地方找人啊。
也好,少走二三十里地呢,姜瑜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们了!”
两人一起回了四合院,康子出去借车了。
姜瑜想着今天庄师伯表现得还不错,投桃报李,提醒了他一句:“以后邹志国家的事你别掺和进去了,那就是一笔烂账!”
庄师伯一默,看着姜瑜:“小军不是好了吗,你的意思,这事还没完?”
姜瑜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祸根未除,如何完得了!”
第039章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邹副局长家的烂事; 可回去后,姜瑜心里头还是很不舒服。邹副局长对侄子比老婆和女儿还好; 侄子要什么都千依百顺; 没钱就让老婆出去借钱; 关键是; 其他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觉得是应该的,因为邹小军以后要继承他们邹家的香火。
村子里的人也是; 冯三娘丈夫死了后,她被婆家欺压; 娘家既没有收留她; 也没站出来替她撑腰,完全就当没有了这个女儿一样。还有周老三; 别看他平时表现得好像很疼周建英; 但到了关键时候,周家两兄妹只能选一个的时候,他肯定会选周建设。
凡此种种不公,让姜瑜这个未来人心头非常不痛快,再一想过几年计生开始后; 那成千上万还没出生就被扼杀引产的女婴,她心里更不痛快了。
可在这个年代,农村人,城里人,几乎人人都这样想,甚至连许多女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她感觉自己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心头的苦闷无处可说,说出去也没人理解。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睡不着,姜瑜翻身坐了起来,拿出了纸和笔,给梁毅写信。别人可能会觉得她的苦恼是庸人自扰,甚至会觉得她是个异类,但梁毅应该不会。如果他也认同这种观念,当初应该就不会每个月都寄钱回来,毕竟这个年代就是父母也没义务一定要供孩子上学,他就更没这个义务了。
当然,原主的父亲应该也是。冯三娘一直说,原主的父亲从不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对她一直很疼爱,梁毅也说了,让原主上学多读书,是原主父亲的心愿。
可惜,好人不长命,倒把这些祸害给留下了。
姜瑜略去了自己做的事,只说了在医院的见闻,邹家人对邹小军的纵容。然后把她对邹副局长的不爽一股脑儿地写了出来。
等写完了,姜瑜发现,她这回竟然写了满满三大页纸。而前面两次,每回都要东拼西凑,琢磨半天她才能凑齐一整页纸张。
姜瑜有些囧,她把信收了起来,夹进了课本里,准备回头若是碰到邮递员就把信寄出去,要是没碰到,或者忘了,那就算了。
巧的是,第三天,邮递员就上门了,正好还给杨校长送了一封信。对方都到学校了,姜瑜也就什么都没想,直接把信交给了他。
发泄完情绪,姜瑜也就把这桩事给忘了,照旧天天上她的课,白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去林家吃饭,顺便辅导一下小伟的作业。
日子过得规律而有散漫,转眼就到了月底,姜瑜跟胡利民约定好的日期。
姜瑜又抽了个时间去了县城一趟,这回她换了个工作日,请假去找的胡利民。
守门的还是那个老大爷,他对姜瑜还有印象:“你是来找小胡的吧?小胡跟我说过了,让你直接上去找他,二楼的财务科。”
谢过老大爷,姜瑜按照他的指示上了二楼,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财务科,就一间屋,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有算盘、笔、墨水等杂物,旁边的一面墙上是摆放文件的架子。
几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埋头在那里忙活着,时不时地算盘珠子碰得啪啪作响,月底了,要给全县的老师发工资,还要跟印刷厂那边结算书本的费用,财务科几个人真是忙得飞起,胡利民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了,眼眶里都是血丝。
瞧见姜瑜,他不好意思地扒了扒凌乱的头发,苦笑道:“等一会儿啊,我们把这本给对完,你先找个空椅子坐一下!”
说完,他又埋头算账去了,边算还边在嘴边念叨:“六退一还五去一……六五八余三……”
姜瑜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胡三哥,六五八余二!”
胡利民怔了怔,在脑子里默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你说得对,余二!对了,小瑜,你也会算账,今天不急着回去吧?那来帮我核对一下这个账本,回头我请你吃饭。”
说完,就把一只算盘和账单抱到了姜瑜面前。
另外一个埋头干活的男人也抬起头说:“对,小姑娘帮一下忙,咱们这几天真是忙晕了,这些都是核对好的,你帮我们再检查一遍,免得出了错。”
胡利民在一旁给姜瑜介绍:“这是我们刘科长。”
她只是随便纠正了胡利民一句而已,就被这么抓了壮丁。姜瑜不好意思地说:“不好吧,这是教育局的机密,我能看吗?”
刘科长端起旁边的大瓷碗喝了一口水:“毛的机密,印刷厂每学期给咱们县里印了多少钱的书,这算什么秘密。小姑娘帮个忙,核对一下,免得出了错,又要跟印刷厂扯皮。”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姜瑜也不好拒绝,埋着头,仔细地核对账本起来。
胡利民干了一会儿活,听背后没动静,就看姜瑜拿着笔,在旁边一张白纸上写写停停,时不时地翻动账本,算盘被彻底丢在了一边。
不拨算盘怎么算账?胡利民端着印着五角星的白色搪瓷杯子,走到姜瑜身后瞅了一眼,好家伙,还真被她找了几处不对的地方来。不过姜瑜比较谨慎,她没在账本上做任何的改动,而是在另一张白纸上把页码、不对的金额标了出来,后面还附带她算出来的金额,这样方便事后刘科长他们查证纠错。
他没看走眼,这小姑娘果然有两把刷子,做事就是谨慎,不过,她怎么又翻了一页。
看了几分钟,胡利民看出了端倪,姜瑜似乎不用算盘都能算账。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引得刘科长几个也凑过来瞅了一眼。
等姜瑜翻完整本账本,眨了眨眼,伸懒腰时诡异地发现,她的身后站了一溜的人。
“你们这是……”姜瑜回过身,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胡利民几个。
刘科长捂住拳头抵在唇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两只麻雀眼贼溜溜地看着姜瑜:“小瑜啊,我看你不用算盘也能算账,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们就算了!”
她还以为是啥呢!姜瑜扯了扯嘴角:“刘科长,我也没什么秘诀,只是会心算而已。”
“心算?”刘科长跟着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新鲜,“这是什么方法,怎么好像没听过?”
姜瑜的心算是上上辈子学的,那时候,家长似乎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怎么也得报几个培训班。姜瑜的记忆力不错,就报了一阵子的心算。
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心算,扯了个借口说:“我以前在一本回收站的一本旧书看到的,觉得蛮有意思,就记了下来。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把口诀写下来,你们参考参考。”
这小同志好,一点都不藏私,刘科长很高兴:“好啊,那就多谢小瑜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科长更是私人掏腰包点了个五花肉炒小青椒请姜瑜。几个人围在教育局的食堂吃饭,这个时候,他们才有空问姜瑜的情况。
得知姜瑜小小年纪已经高中毕业,在小学做代课老师后,财务科的几个人都非常意外。刘科长更是竖起大拇指说:“小瑜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的人应该早点转正才是。”
闻炫音之雅意,姜瑜笑笑,谦虚了一句:“刘科长谬赞了。”
转正这种事还得看名额,今年的名额已经分配完了,只能等下一批指标。刘科长提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问姜瑜来找胡利民的目的。
听说是让胡利民代她领工资,刘科长直接让胡利民去拿了条子过来让她签字。
吃过午饭,胡利民把姜瑜送出了门,但他并没有回去上班,而是领着姜瑜去了供销社,买了一包三毛五的前门香烟,递给了姜瑜:“拿回去给你们杨校长,把我代你领工资的事跟他讲了,这包烟就说我请他抽的。”
姜瑜明白他的用意,自己越过杨校长来找胡利民,把自己的工资给截胡了,杨校长心里肯定不高兴。虽然他不高兴并不能怎么样,但他到底是自己的领导,职场中跟领导闹翻可不是一件好事,年终成绩的评定,以后转正都要杨校长打分,所以事先跟他打个招呼,私底下跟他沟通好对双方都好。
胡利民也是为姜瑜着想,所以才提点她。
姜瑜承了他这份情,笑道:“谢谢胡三哥,这钱还是我出吧。”
胡利民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说:“什么你出?你连工资都没领过,有钱出吗?况且你有票吗?”
好吧,她都忘了,这个时代买包烟也得要烟票。
姜瑜接过烟,诚心诚意地说:“那就谢谢胡三哥了。”
“行了,别老谢来谢去了。好好干,刘科长很看好你,争取来年转正,回头有机会了,看能不能把你调到县里来。”胡利民每个月都要回老家一两趟,这两次回去,他爸妈都在耳朵边念周老三父子俩最近一段时间闹出来的丑事。
胡利民听了觉得蛮爽快的,报应啊,周老三名声扫地,不受大家待见都是活该。就是可怜了姜瑜,身为他的继女,周老三的名声不好,也会影响到村里人对她的观感。幸好姜瑜年纪还小,不急着说亲事。不过还是让她调进城里比较好,这样就能彻底摆脱掉周老三的影响了。
“好,那你替我谢谢刘科长。”姜瑜笑笑,没太把他的话当真。学校也是讲资历的地方,她现在只是个代课老师,年纪又小,就算上面有人帮衬,转正也得熬个一两年,等进城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人口可以自由流动了,她得去沿海看那花花世界。进城做老师或者进机关真是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不过胡利民的情还是要领的。她也没什么好报答对方的,以后有空就多去看看胡大山老两口吧。
两人在供销社门口分开,胡利民还要继续回去工作。姜瑜想了想,又转身折回了供销社,准备买点东西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看看胡大山两口子。
大下午,像肉啊之类的畅销货早都没了,只剩一些边边角角和筒骨。姜瑜有点想吃筒骨汤了,正好这东西不要票,只要钱,而且非常便宜,一根很大的才要一毛钱。姜瑜一口气买了四根,准备带回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