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周老三嘚瑟的声音:“哼,以前祭祀可都是要整猪、整羊的,知道他们拿不出来,我只要了一只鸡,一斤肉已经够便宜他们了!你小子机灵点,别睡着了,在旁边守着,等我们走了,就把鸡和肉拿了,别让山里的黄鼠狼、狐狸之类的把鸡给拖走了。”
这才是周老三急忙把儿子叫回来的原因。祭祀完了,肉当然要留下给神明,他不可能当着村长他们的面带回自己家。但拿肉这种事周老三也不放心别人,最后就把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叫了回来。若是第二天村民去看,周老三也可以完全把这件事推脱给神明或者山里的野兽。
周建设对吃鸡自然是万分上心,忙点了点头:“爸,你放心,我不会睡的。不过,爸,万一明天还下雨怎么办呢?咱们怎么跟村长交代?”
周老三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说:“放心,我看过了,今天下午天上有很多钩钩云,明天应该会放晴。不过万一下雨了,我也有着。我就说,老天爷不满意祭品。村长他们那一辈以前是见过祭祀的,哪次不是锣鼓喧天,整猪、整羊,就是天灾年月,拿不出来这两样,怎么也得上只猪头吧,哪会像今天这么寒碜,这可怨不得我。”
周建设朝他老子竖起了大拇指:“爸,你这招真够高的,那句话怎么说的,进可攻退可守,理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别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周老三借机训了周建设一句:“知道就好,跟你老子学着点,别天天逞凶斗狠的。老子的手段你学个三五成,这辈子就不愁没饭吃。”
听完父子俩的对话,姜瑜不得不感叹,周老三脑子真够灵活的,难怪能忽悠到这么多村民,做了这么多年神棍都没被拆穿,在这个特殊又敏感的年代,还把这项活动发扬光大了。
不过嘛,他碰上了自己,好运到此为止。
第8章
为了避人耳目,大家约定好等吃过晚饭村民都睡熟了再行动。
所以今天周家早早就开了晚饭,姜瑜端起碗的时候故意问冯三娘:“天都还没黑,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吃饭啊?”
冯三娘下意识地看了周老三一眼,见他眉毛抖了抖,立即斥了姜瑜一句:“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吃饭,小孩子瞎嚷嚷什么!”
姜瑜心里有底了,冯三娘应该是对周老三的去向心知肚明。也对,周老三是附近出了名的神棍,谁家要做法事,谁家要驱邪,都少不了他,他晚上经常要外出,冯三娘这个枕边人不可能不知情。说不定很多时候还要冯三娘给他打掩护呢,至于原主,应该是不清楚,否则冯三娘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
弄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姜瑜也不再说话了。
她沉默地吃过饭,洗了澡,乖乖地回了房,吹灭了灯,躺到了床上,闭目假寐起来,等着周老三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整个村子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蟋蟀在孜孜不倦地鸣唱,主屋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堂屋的门咯吱一声轻轻地被推开,周老三拎着个包袱,领着周建设,父子俩摸黑出了门,冯三娘拿着油灯,站在堂屋的台阶上,给周老三披了一件外头,小声低语:“小心点,早点回来!”
“知道了。”周老三压低嗓子说,“你夜里警醒点,要是有人上门找我,就说我去田里守谷子去了。”
说完,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冯三娘叹了口气,举着油灯回了屋。
不过她这会儿显然还没睡,说不定一直都不会睡,直到周老三回来为止。自己这时候出门,但凡弄出点什么动静,就会被她发现。
姜瑜脑子转了一圈,想了个主意。她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细细的缝,然后蹲下身,在土泥地面上扣了一块泥,举起来,轻轻一抛,砸到了周建英的窗户上。
啪的一声,又累又饿又委屈的周建英猛地被吓醒,翻身爬了起来,抱着胳膊,警醒地大喊道:“什么东西?”
她这番动静马上惊动了冯三娘。
冯三娘重新点亮了油灯,起身,穿过堂屋,推开了周建英的房门,温声问道:“建英,怎么啦?做噩梦了?”
周建英抱着腿,瞪了冯三娘一眼:“你怎么来了?我爸呢?”
冯三娘打了个模糊眼:“你爸有点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快睡吧,别害怕,我在这里守着你。”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姜瑜悄悄从房间摸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然后弓着身,蹑手蹑脚地打开篱笆门,离开了周家。
这一耽搁,门外已经没有了周家父子的身影。不过没关系,反正王晓打听清楚了,今晚周老三是准备在北斗山上的一个破道观进行祭祀活动,她直接往那儿去就行了。
姜瑜加快了脚步,往山上而去。
荷花村背后就是北斗山,这座大山绵延几十里,山脚下坐落着好几十个村庄。荷花村通往山上的主干道只有一条,非常好找。不过这大晚上的,她又没来过,要找上去,还真不容易,最好的办法还是借东风。
姜瑜小跑起来,等走到山脚下时,终于跟上了大部队。前方的山路上,有一束火把在山间缓缓地移动,应该就是周老三他们无疑。这束火把为姜瑜指明了方向,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与大部队保持着两三百米远的距离。
前方,村长沈天翔黑漆漆的脸绷得紧紧的,领着十几个壮汉,打着火把,迈着矫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道观在北斗山临近荷花村这边的山窝处,那里有一块平地,道观就建在平地上。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座道观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后来破四旧,就把道观给捣毁了,道士们也还了俗,回了家,这个道观自然衰败了下来。现在只剩下一些坍塌的墙壁和破损的神像,在幽暗清冷的黑夜里看起来颇有些阴森恐怖。
不过看到这些,周老三却倍觉亲切。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前面两个哥哥又夭折了,父母担心他也养不活,就把他寄养到了道观,这一养就是15年,直到他18岁才回家。
在道馆呆了那么多年,周老三对道馆的感情还是蛮深的,看到这些就觉得亲切。尤其是他今晚要骗村子里德高望重又精明的翔叔,心里边多少有点打鼓,在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倒是给他增加了不少信心。
除了这个原因,之所以选在这里进行祭祀,也是因为道馆在深山中,能掩人耳目,不被旁人知晓,也免得被人传了出去。
进入道观之后,周老三先把包袱里的道袍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换上,然后净了手,亲自去把一尊耳朵都掉了一只的神像扶了起来,抬起袖子将上面的泥擦掉。
虔诚的做完这一切,周老三转身朝沈天翔点了点头。
沈天翔马上让人把鸡和腊肉拿了出来。
周老三跪下来把神像前面的地面擦干净,又去摘了几片南瓜叶子过来,铺在地上,再把鸡和腊肉放到了叶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祖师爷,见谅,见谅!”
摆好祭品,周老三扯了一把草团成一团,放在潮湿的地上,虔诚地跪了下去,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这一幕,村民们有些不知所措。破除封建迷信已经好些年了,大家也很久都没见过这种阵势,更别提跪了,见周老三毫不犹豫地跪下,大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纷纷望向村长。
沈天翔二话不说,什么都没垫,直接跪在了冰凉的泥土地上,他带了头,其他村民也都一一跪了下来。
周老三是个沉得住气的,他仿佛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依旧闭着眼,上下嘴唇不停的张开合拢又张开,飞快地念着祷词。
姜瑜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实是祈求风调雨顺的祷词。
不过修真跟道士做法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她也判断不出,周老三究竟做得对不对。但她能感觉得到,空气中没有任何的灵气波动,连灵气都没引动,如何将诉求传达给神明?
想也知道,周老三这招只能蒙蔽无知的村民们。就像他傍晚时跟周建设所说,不下雨了,是他祈祷做法有功,下雨了,是祭品不够,神明嫌弃他们不够心诚。
周老三装模作样地念了十分钟的祷词,一挥拂尘,站了起来,端着一张脸,肃穆地说:“神明已经听到了荷花村村民的祈愿,会保佑咱们的!”
沈天翔一行跟着站了起来,再次朝神像一躬身,然后大家沉默着举起火把,沿着原路返回了山下。
他们刚一走,躲在旁边的周建设就跑了出来,搓着手,兴奋地笑了:“整只老母鸡,哈哈哈,好久没吃鸡肉了,今天有口福了!”
可他的手刚要碰到鸡时,忽然,一颗松子打到了他的手背上,吓得周建设差点跳了起来。他站直了身,警惕地四处张望:“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山里呼呼的风声,像是狼哭鬼嚎一样,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怵。
邪门了,周建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手再次伸向了那只鸡,刚碰到鸡屁股时,一颗尖锐的石子又飞到了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疼得周建设龇了牙。
“什么人在捣鬼?给老子出来!”周建设色厉内荏地喝道。
还是没有动静,周建设站在那儿,心里开始打鼓,嘀咕,该不会是神明不允许他拿走祭品吧?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刹不住车了,周建设咽了咽口水就忍不住就抬起头,然后就对上神像瞪得圆溜溜的眼和红红绿绿的脸,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颇为狰狞。猛一看,极为吓人,周建设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地方太邪门了,他心里忍不住打退堂鼓,可看着几步之遥的鸡和腊肉,他又舍不得。好久没吃鸡肉了,这么多好东西,就这么扔在这儿,便宜了山里的动物,太可惜了。
周建设内心挣扎不已,忽然又是嗖嗖的两声,两颗石子砸到了他的腿上,周建设下意识地抬头寻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一个张大的黑影从树林里掠过。
“妈呀,有鬼!”周建设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哪还记得鸡肉和腊肉。
他一走,姜瑜立即冒了出来,将手里的大芭蕉叶丢到山下,然后提起鸡肉和腊肉,抄了旁边的一条小道,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鸡和腊肉已经到手了,下一步就是拆穿周老三父子,因此她必须赶在周建设之前先下山,否则这场好戏怎么演!
第9章
下山的路比较好走,等姜瑜追上去的时候,周老三一行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翔叔正在对十几个村民耳提面命:“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老婆孩子也不许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迟了,连王晓那个小屁孩都打听了。这么多人中,总有一两个口不严的。
姜瑜摇摇头,一边竖起耳朵听翔叔训话,一边默默念了个化雨符的口诀,凝神调动北斗山上的灵气。
山上的灵气比村子里要多,虽然还是不大够看,不过嘛,做点小手脚还是可以。
“大家早点回家,明天……”翔叔刚准备说撤就感觉头顶上方似乎在打雨点。
他仰起头,冰凉的毛毛细雨打在脸上,并不是他的错觉。
同一时间,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下雨了!”
周老三心里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呢!好歹等大伙儿解散了再下呗。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周老三感觉压力山大,他无比庆幸现在是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没让人看出他的心虚。
周老三深呼吸了一口,讪讪地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可能……可能是神明不大满意吧,咱们,咱们以前祭祀哪回不是要杀猪宰羊,今天有些寒碜,神明不了解咱们的状况,以为咱们心不诚呢!”
这句话并不能平息村民的怒火。
来的这伙人中最年轻气盛的沈二刚气急败坏地说:“刚祭祀完就下雨,这种所谓的神明不祭也罢!我去把鸡和肉都拿回来!”
他是沈天翔的侄子。
今天祭祀的东西都是他大伯顶着大伯母的黑脸,硬是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又找人买了一斤腊肉才弄来的。为此,大伯母已经发了火,接下来两个月都不让他大伯买烟了。结果这神明倒是好,收了东西不办事,凭什么啊!
周老三一听这话就不好了,他儿子还在山上呢,万一被沈二刚撞个正着,那可是人赃俱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别啊,二刚,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上去,神明会生气的,万一再给咱们降雨了怎么办?”周老三赶紧拦住了沈二刚。可他常年装病躲懒,在村里干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体力哪比得上沈二刚这个一身肌肉腱子的年轻人,当即就被沈二刚给推开了。
拦不住他,周老三赶紧去拉村长:“翔叔,翔叔,你劝劝二刚,开罪了神明咱们谁都担不起啊!”
沈天翔叫住了侄子:“二刚,算了,回去吧。”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宣传,村子里又一部分人对所谓的神明也是半信半不信。沈天翔就是其中之一,这次若不是担心谷子霉变烂了,大伙儿没吃的,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搞这种明显违背上头指示的活动。
虽然已经对所谓的神明不抱什么信心了,但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年他们县就遭遇干旱,粮食歉收,村民们用糊糊、草根、野菜勉强撑过了这一年。今年再歉收,大家的日子就更艰难了,所以哪怕舍不得母鸡和腊肉,沈天翔也不打算追究了。
被叫住,沈二刚回头狠狠地瞪了周老三一眼:“大伯,我不拿,我上去守着总行吧,这下雨了,把肉淋湿了发了霉怎么办?我去弄点东西把肉盖住。”
这年月很多人家也就过年才能尝一回肉味,肉有多珍贵,不用说了。所以大家并不觉得沈二刚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另一个年轻人也站出来说:“翔叔,我跟二刚一起上去,很快就回来!”
两人也没拿火把,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周老三想拦,又拦不住,不停地唉声叹气:“神明肯定不高兴了……”
“老三,我看神明很高兴,你瞧,雨都停了。”另一个村民赵满堂指了指天,乐呵呵地说,“肯定是被二刚他们俩的诚心感动了。”
赵满堂是村里的会计,他家自上一辈起就跟周老三家起了嫌隙,两家关系一直不好,他又看不惯周老三的奸猾,因此逮着机会就要挤兑他一顿。
周老三抬头一看,雨真的停了,他的借口也不能用了,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却紧张得打起了鼓,千万别发现建设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老三还在祈祷,山上就传来了沈二刚的声音:“大伯,我们发现了周建设。”
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把周建设架了下来,往沈天翔面前一丢,先告了一状:“我们刚走到第一个拐角的时候就瞧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滚了下来,一看就没安好心。”
听到儿子被逮着,周老三心都凉了半截。
现在定睛一看,周建设手里空荡荡的,他刚落到谷底的心又飘了回来,捉贼捉赃,他儿子什么都没拿,他们也不能定他的罪。
周老三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又怕周建设无意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赶紧变相提醒他:“建设,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呆着吗,你跑过来干什么?”
周建设也不傻,马上明白了他老子的意思,配合的说:“我……我就是好奇,想跟来看看。”
“大伯,他说谎,他手上有油,还有烟熏的味道。”沈二刚一句话就戳破了周建设的谎言。
农村里杀鸡都是烧开水把鸡烫了烫再拔毛,但还是有些细小的绒毛拔不干净,这时候就会烧点火烤一烤,把绒毛烧掉。事后,比较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