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眼睛一亮,觊了姜瑜一眼,这丫头脑子够灵活啊。是啊,姜家老两口吃了姜国庆的抚恤金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是被姜国栋两兄弟给用了,这就说不过去了。兄弟俩有手有脚,正值壮年,身强力壮,还贪昧大哥的抚恤金,确实可以报案。哪怕不能立案,也能吓吓这个混不吝的老太婆。
“咳咳咳,姜大山,你老伴儿的话,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国庆的抚恤金拿去养了侄子,这可不行啊,这笔钱你们拿出来就算了,要是不拿,恐怕国栋两兄弟都要受牵连啊,这是侵吞烈属的抚恤金,是要治罪的。”陈部长扯起了大旗。
一听两个儿子要受连累,姜老太太慌了,忙改口:“不是,不是,钱都是我们老两口花了,跟国栋他们兄弟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不关他们的事啊!”
梁毅淡淡地看着她:“你说都是你们老两口花的,正好姜村长也在这里,咱们说说,这几年你们家有多少公分,每年分了多少粮,够不够你们老两口吃。你们还额外买了什么,咱们都算一算,这笔钱究竟花到哪儿去了,不就一目了然了!”
感谢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有钱都没处花。农村人没票据,更是很少进城,姜老太太想胡乱编几个借口都能被村子里的人一口戳穿。
姜老太太想了好几个借口,都没法说这五百块花到哪儿去了,因为很多东西都要票据,她上哪儿找票去。
却听梁毅又说:“你总共有三个儿子,国庆不在了,他的两个弟弟也理应孝顺你们,赡养你们,每年总要分一些粮食给你,请姜村长帮忙算一算,这一年下来,粮食究竟够不够吃,不够还差多少,每年需要多少额外的钱买粮。”
算,算个屁啊,姜家老两口还不到六十岁,天天上山下地干活,不补贴儿子,自己挣的都够吃了,真算了,只会让他们姜家沦为笑话。
姜村长今天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阴鸷地瞥了一眼姜老头:“叔,把姜瑜该得的那份钱算给她吧,那可是国庆用命换来的,国庆以前就最疼这孩子!”
姜老头不做声,姜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愿意:“国庆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凭什么要把他牺牲换来的钱,给个死丫头,村长,你可不能帮着外人欺负咱们自家人啊。”
他帮外人?真是狗咬吕洞宾,这姜家一门都是白眼狼。姜村长也来了气,哼道:“行,不愿意给钱是吧?连累了国栋兄弟俩,他们把牢底坐穿了都出不来,你可别哭。”
作为同村同族,姜村长也很了解姜老太太的软肋。老两口最疼的就是儿子,最怕的就是没人养老送终。
果然,姜老太和姜老太太闻言齐齐变了脸色。姜国栋兄弟俩因为跟着周建设搞投机倒把,被判了整整六年,要是再因为贪了长兄的抚恤金再判几年,那得十几年后才能出来了。
那时候,老两口还在不在都很难说。钱重要,两个儿子更重要。
姜老头终于表态了,他抬起手就给了姜老太太一巴掌:“你个死老太婆,说什么呢,小瑜可是国庆的亲骨肉,这是她该拿的。陈部长、村长,以前我们没把钱给小瑜,也是因为这孩子还小,怕钱给到她手里,被人给骗了,这不,人都差点被人骗去卖了。幸亏现在这孩子长大了,参加工作了,有出息了,确实该把钱交给她了,这样咱们也放心了。”
谁都知道他这番话是在替自己挽尊、开脱,但也不得不承认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番话简直说的是入情入理。几句话就把他自己开脱成了一个替孙女好的好祖父。
姜瑜讥诮地勾起了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姜家最恶心的不是直来直去的姜老太太,而是这个焉坏焉坏的老头子,一肚子坏水,拿姜老太太当木仓使,自个在后头装好人,拿好处。
不过任他说破天,大家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姜家打什么主意,这不是一目了然。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笔钱他们掏定了。
不过,冯三娘的事,大家似乎都没有提起。姜瑜侧头瞥了冯三娘一眼,见她还是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只是不停地哭,一点都没有为自己争取的意思。
算了,就算替冯三娘把钱要回来,也是便宜了周家。姜瑜也索性没提这一茬。
见姜老头承认了,想早点把事情了结闪人的陈部长赶紧催促姜老头:“那快回去把钱拿回来。按照规定,姜瑜应该拿125块,别少了!”
姜老头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推了一把姜老太太:“还不回去拿钱,快点!”
姜老太太一听要拿出125块,简直跟挖她的心窝子没什么区别了,当即又捂住脸,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直喊她的命苦。
弄得姜老头非常没面子,推了她一把:“快点,有完没完,想让你儿子坐牢不回来了是吧?”
这话一吓唬,姜老太太终于动了。
不过这笔钱,她掏得非常不情愿,这一去,等了一个小时都没回来。
陈部长等得不耐烦了,扭头对翔叔说:“让二刚骑自行车去,赶紧把人给载回来。”
有沈二刚去找人,这回没过多久,姜老太太就来了。
下了自行车,她抖抖索索地从棉袄里掏出了一叠钱,愤恨地盯着姜瑜,这个养不熟的死丫头,就跟她那个泼妇娘一样讨厌,早知道,当年就该把她留在家里的,现在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
姜瑜看着姜老太太满心的不情愿,就跟大夏天吃了冰棍一样,说不出的畅快。一百多块,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但能让姜老太太心痛,想起来就难受,她觉得比什么都值。
姜瑜也不催,就那么看着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把钱伸了出来,递给姜瑜,可等姜瑜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又舍不得地把手缩了回去,引得围观的村民哈哈哈大笑起来。
姜老头看不下去了,既然这钱必须得给,现在还做这种忸怩之态做什么?惹人笑话啊。他过去,一把将钱从姜老太太手里夺了过来,然后按到姜瑜的手里,快速地别开了眼。他怕,他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失态把这钱抢回去。这可是一百多块啊,他们全家在村里累死累活干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姜老头的心里在滴血。
他推了一把姜老太太:“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后面一句话是招呼两个傻愣住的儿媳妇和孙女的。
姜家两个儿媳妇生气地站了起来,各自拉着自己的女儿,理都没理老两口,扭头就走。他们也把姜老头两口子给记恨上了。这两个老不休的,明明有那么多钱,分家的时候什么都不给他们,还要他们每年称他们粮和钱,要不是太穷,自家男人怎么会跑去跟着搞投机倒把,把自个儿都给搭进去了。
她们现在是把姜国栋兄弟进牢房的责任全推到老两口身上了。
姜老头见儿媳妇和孙女不理他们老两口就走,心里也是气,但又不敢发作,儿子进了牢房,要是两个媳妇儿跑了,回头等两个儿子回来,都得打光棍。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姜家妯娌这会儿已经开始在商量怎么跟坏分子划清界限了。
姜老头两口子只能匆忙跟了上去。
见没热闹可凑,大家开始陆续散了。
这个时候,冯三娘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爬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钱……我的钱呢?”
她把目光投向了姜瑜,准确地说是姜瑜手里攥着的那一把钱。
姜瑜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转手就把钱塞给了梁毅:“梁叔叔,你给我寄了六百多,我现在长大了,能工作了,这笔钱就先还你,等我领了工资,再继续还你!”
沈天翔不知姜瑜的用意,只以为她是真心想还钱,赞许地点了点头:“嗯,这才是咱们荷花村的好姑娘,知恩图报,小瑜,做得好!”
梁毅比沈天翔想得更远,财不外露,姜瑜一个小姑娘,被人看到身上揣这么多钱,很可能会被有心人给盯上,不安全,暂时交给他保管是上上策。回头这姑娘没钱了,他再私底下给她就是。
他把钱折叠好,放回了口袋里,笑道:“好,我帮你保管,等你出嫁的时候,梁叔叔给你准备一套丰厚的嫁妆!”
第84章
外人都散了; 只剩下了本村的人; 沈天翔扫了大家一眼; 扯着嗓门大声说道:“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姜瑜这些年上学、吃饭都是她父亲的战友出的钱; 跟周老三没半毛钱的关系。姜瑜不欠周家的钱; 也不欠周家的人情,以后谁也不许拿姜瑜欠周老三的人情来说事。”
围观的村民都没吭声; 个个脸上都一副赞同之色,要是有六百多块; 他们也非常乐意替别人养孩子。这周老三赚大发了好吗?他还好意思在外面直嚷嚷着自己养姜瑜花了多少钱; 脸呢?
澄清了这件事; 达到了今天的目的; 沈天翔摆了摆手:“大家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一散; 他扭头对梁毅和姜瑜说:“走吧; 还没吃午饭呢; 你们婶子已经把饭做好了,就等咱们回去了。”
姜瑜不好意思地说:“翔叔; 耽搁了你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现在都下午三点了。
沈天翔摆了摆手:“谁让你是咱们荷花村的人,我是村长; 也是你的长辈,应该的,走吧; 回去吃饭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往沈天翔家而去。
冯三娘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眨了眨眼,泪珠又滚了出来,她咬住下唇,轻轻地唤了一声:“小瑜……”
但是没有人理她,姜瑜头也不回地走了。
丈夫被抓,女儿也不理她,冯三娘悲从中来,她垂着头,抹着眼泪往周家而去,刚走到门口时,一包衣服就丢了出来,砸到她身上。
“滚,你个丧门星,带着你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女儿,给我滚,我们周家不欢迎你们娘俩。以后不许你再踏进我们周家一步!”周建英站在门口,把冯三娘的衣服、鞋子都丢了出来,撒了一地。
农村人都穷,更何况冯三娘苦惯了,跟周老三又是半路夫妻,周老三并不怎么给她钱,她的衣服也很少,就一身棉袄,两件长袖,两件短袖,还有冬夏各一双鞋,都很旧了。就这么被周建英散乱地丢在了地上,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冯三娘留。
冯三娘脸上觉得火辣辣,羞愧难过都有,不过更多是仿徨无依。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周家不会再容她,那她能去哪儿呢?
冯三娘拿下挂在头上的衣服,慢慢蹲了下去,把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捡了起来,抱在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建英:“建英,我……我嫁到了周家,是周家的人了,你不能赶我走。”
周建英双手叉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卑微、低贱的冯三娘,嘲讽地笑了:“你又没为我们周家生个一男半女,还害得我哥,我爸相继坐牢,好意思留在我们家吗?这房子是我哥的,以后留给我哥娶媳妇儿的,你这种不相干的人,赶紧走,你要非赖在外面家,我就去请族叔过来,让全村的人帮忙评评理!”
在村子里,同姓通常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所以关系也很铁,很团结,谁家有事都会照拂一二。虽然周家男丁都被抓了,不过周建英还有几个堂叔,吆喝一声,这几人也会照顾周建英几分。
冯三娘怕了,周建英这个继女一向不好相处。她说得出就做得到,真把她那几个堂叔请来,自己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周家是真的容不下她了。
撂下这番话,周建英直接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前世今生,跟冯三娘做了两辈子的继母女,周建英对冯三娘这个人再了解不过,这个女人耳根子软,没有主见,欺软怕硬,顶多就在她亲女儿面前逞逞威风,稍微一凶她,她就萎了。
就像前世,她爸把姜瑜卖了,冯三娘不也老老实实地跟她爸过了一辈子,伺候了她爸一辈子。她就不信了,作为枕边人,冯三娘就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爸做的事。说到底,这个女人就没心,只要她的日子能得过且过下去,她才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呢。
现在,她把冯三娘赶走了,她肯定又会去巴着姜瑜,哼,姜瑜有这么个妈粘着,一辈子就好不了。
不过,周建英垂下了眼睑,不甘地攥起手帕,力气大得将手帕都钻出了一个洞。她才是重生的,可现在却弄得父兄都进了牢房里,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反倒是姜瑜,那么平平无奇的一个死丫头,竟然越过越好了,还出现了一个男人给她撑腰,真够气人的!
这个梁毅,究竟是什么来路?前世怎么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是她爸一直瞒着她,还是有其他原因?
周建英吐了口气,扣扣搜搜,把去年攒的钱找了出来,放在口袋里,她明天要去县城看她爸,看看有没有法子救救她爸,就算不能无罪释放,至少也要争取少判几年。顺便再问问他,梁毅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还有她爸真拿了六百多块吗?没花光的钱又去哪儿了?
***
周家大门外,冯三娘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周建英开门,眼看太阳一点一点地往西边落下去,她不得不转身往村子外走去。天快黑了,她总得找个住的地方。
走到村长家门口时,隔着围墙,冯三娘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闻到了食物散发出的扑鼻香味,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而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就在里面大快朵颐,理都不理她这个妈。
想到这里,冯三娘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命苦啊,中年丧夫,女儿也不孝顺,现在的丈夫又进了牢房,继女也要赶她走,她怎么这么命苦。
抱着头,冯三娘蹲下身,就蹲在沈天翔家的围墙下面,嘤嘤呜呜伤心地哭了出来。
可没人知道她的伤心,也没人在乎她的伤心,她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冯三娘只能站了起来,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一步一回头,慢吞吞地出了村子,回到娘家。
看到她那副苦瓜相,拿着一堆旧衣服回来,冯三娘的嫂子马上拉下了脸,将舀水的瓢啪地一声砸到水缸上,连饭都不做了,直接推开了自己屋的门,回去躺到了床上。
冯母看到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忙把冯三娘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听说周老三干起了人贩子的勾当,被抓了,是不是真的?”
冯三娘点了点头,小声说:“嗯。”
“你都是什么命啊,嫁了两回丈夫都出事。”冯母跟着抹了一把泪,又问,“小瑜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冯三娘抽泣着说:“她……她在村长家吃饭。”
听到这句话,冯母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不好好跟着小瑜。你是她妈,这孩子有正式工作的,还养不活你这个妈吗?你一个人跑回来做什么?”
提起这个,冯三娘就委屈,她难过地看着母亲说:“小瑜她,她压根儿就不认我这个妈了,连喊都没喊我一声,我叫她,她也不理。”
冯母听完她说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气得差点给了她一巴掌:“你有没有脑子,周老三差点把小瑜给卖了,你还听你那继女的,去找她求情,难怪小瑜不认你呢!你连谁跟你亲,谁是好,谁是赖都分不清吗?小瑜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啊,继女那是别人生的,能跟你一条心吗?”
“妈,你不知道,那丫头,那丫头不知怎么的,跟我一点都不亲,领了工资也没交过我一分,平时让她做点什么,她也总是推来推去的,一点都不心疼我这个妈……”冯三娘也有一肚子的怨言。
冯母听了,直皱眉:“行了,过去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