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瑜的额角已经有了淡淡的汗迹。
“可除了在床上,其实我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呢子瞻。”
魏瑾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谢玉!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话!”
那双眼睛这般坦陈,那种恳切与爱慕绝非作假。
谢玉反倒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居然,是真的爱自己。
究竟,是谁在说谎?
还是说,其实都是真的,只不过,眼见不一定为实?
谢玉微微眯起眼睛,窗外细雨如丝,氤氲出淡淡的雾气,四下里安静极了,魏瑾瑜的呼吸不曾乱,谢玉的心也依旧平静如水。
“子瞻,我只是请你喝一杯茶,然后告别。”
“你要走?”魏瑾瑜死死抓住了她,“你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
谢玉轻笑,吻了吻他的唇。
“不行。”她拒绝得直截了当。
你还不够强大——
不足以同我比肩啊子瞻。
☆、第45章 夜探营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很意想不到的,或许有两个人是好友,是知交,但其他人都只会认为他们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能认识。
而这种联系犹如蛛网,要想完全摸清楚,也是很难。
即便是以谢玉的本事,也不可能做到事事清楚,她拥有迷惑人心的容貌和武学,却难以真正剖开人的心去看一看。
京城的夏日虽也是烈日炎炎,但比起江南,却要阴凉得多了,这几日恰是刚下过几场雨,却偏仍感受不到半点儿凉爽之意,反倒又闷又热,带着江南特有的潮湿,这酷暑就显得很难熬。
夜色渐渐变得深浓,雍州城外的驻军点起营火,瞧着仍然戒备森严,城内却渐渐安静下来。
近些日子,整个江南都颇有点儿死气沉沉之感。
本该在巡抚府的陈大人却在城外,事实上这些天他连铺盖都搬到这里,根本就没出这驻军大营。
玉阳湖是玉阳十二坞的生产基地,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是决不能落入其他人手中的,在遭到攻击之后,玉阳十二坞中人全部脱逃,并带走了其中最核心的部分,让那位陈巡抚扑了个空,自然令他十分恼怒。
与他对面而坐的柳大将军担心的却是其他事。
“陈大人,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陈巡抚叹了口气,“难道柳将军不信我?”
“当然不是,但这结果也可看出,与原本得到的消息相去甚远。”
“这些个妖人狡猾得很,自不是那么好抓。”陈巡抚阴沉着脸道。
柳大将军想的却是被他们捉来的某个孩子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他稚嫩的声音坚定道:“大龙头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柳大将军这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将都有些寒毛直竖。
“这里面怕是有些问题。”柳将军皱眉道。
陈巡抚左右看了看,方才道:“难道柳将军也怕那……妖女吗?”
“妖女?”柳将军重复了一遍,说句实话,他这等杀孽着实不轻的人,其实并不信什么妖怪神佛。
“若不是妖女,哪能十岁上就平了这玉阳湖的水匪,并迷惑了那些个年轻男女的心智,让他们为她办事,哦对了,你没听到那原水匪头子说,她只需用手一指,他们就痛得要死要活,好比万蚁钻心?”
柳将军平静道:“恐怕这里头也有夸大的成分。”
他是不信什么手一指就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的传言。
却听这时,不知从哪里有轻轻的笑声出来,让陈巡抚和柳将军都猛然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们做的时候足够大胆,却并不表示心中不忐忑,他们都没有参加那场皇宫夜宴,但陈巡抚在江南这两年的时间里,听到太多关于“江南王”的传言,知道江南王便是如今的靖王妃,谢家的小姐谢玉,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反倒是越知道,越是心惊肉跳——
外人皆无法想象,他做了两年的江南巡抚,却仍旧是一个被架空的巡抚!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听他的命令,包括下面那些个小官,都不知惧怕着什么,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全部都阳奉阴违。
他也是受够了,所以京里的消息传来,又有柳大将军配合,他想也不想一拍膝盖:“干了!”
干完之后,才有些惴惴不安,后怕起来。
传说虽是传说,但未必都是假话,若那些传言里江南王的可怕之处是真的,那他们……肯定会遭到她的报复吧?之前陈巡抚还可以自我安慰那位“靖王妃”仍在京城,不可能飞跃千里来找自己的麻烦,可是前几天他已经得到消息——靖王妃在京城已经许久不曾露面了!
“是谁!”陈巡抚厉声道,却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柳将军也是心中发寒,这次他带出来的绝对是精兵强将,且这驻军大营戒备之森严完全是按照战时布置,哪怕入夜,也到处是巡逻的兵士,只需要他喊一声,他的亲兵会立刻涌入帐中。
即便如此,却丝毫没有给他带来半分安全感。
“不知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王?何不出来一见?”柳大将军淡淡道。
陈巡抚却讥讽道:“哪里还是什么江南王,这等匪寇之名可是配不上如今贵为靖王妃的谢家小姐!”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很古怪违和,区区一个女子,怎可能这般让他们如临大敌?
柳将军皱起眉,他并不想这会儿陈巡抚还惹怒来人。
“既然将军诚心相邀,我们玉阳十二坞就却之不恭了。”柔和的声音响起,陈巡抚和柳将军看到面前那被夜风撩起的帐帘被一只手掀了起来,柳将军和他身后两个心腹亲兵反射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掀开帘子的却是一个长相秀丽的少年,瞧着年纪不大,脸上甚至带着怯生生的微笑。
然而一看到他,陈巡抚就脸色大变!
随后,就感到自己一条胳膊隐隐作痛起来——
两个月之前,他们偷袭了玉阳湖上的几座岛屿,在其中一座,他们虽抓获了一些老弱妇孺,杀了一些这么多年还未失了锐气,好似那江南王豢养的疯狗一般的水匪,连半点儿关键的东西都没摸得着,倒是损失了不少兵士,最后在一座岛上,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全部都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屋子,就好像当初百姓传说中的那座天水台上的琉璃宫一样,他们还没来得及狂喜,就差点在那座岛上全军覆没。
对方却只有一个少年,那岛上到处是特殊的琉璃屋反射的光晕死角,本就修建得犹如镜面迷宫,又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花田果树,翠绿茂盛,花香扑鼻,果香四溢,好似是这少年的游戏场,一个个将那些个兵士留下。
若非那些手下拼死护着,陈巡抚怕是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即便如此,他的手臂仍然被少年扔出的匕首划过,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真遗憾呐,今年的花肥……似乎还不够。”
陈巡抚到现在还记得这少年温柔腼腆的声音,和他身上那件被鲜血染红的衣衫,以及脸上那微微的笑意。少年手中双匕一把扔来伤了他“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剩下一柄却仍在他的手中,只见他舔了舔锋利的刀刃,只看着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缓缓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那个画面成了陈巡抚这两个月来的噩梦,这也是他从此不敢呆在巡抚府,只有在戒备森严的军营里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的原因所在。
然而,这会儿这少年正恭顺地低着头,替他身后的女子掀这这营帐的帘子。
直到那女子进来,整个昏暗的营帐都好似被照亮,让陈巡抚和柳将军都惊异了一下。
他们都不曾真正见过谢玉,徒闻其名,未见其人,而这一照面,心中立刻道一声“难怪”。
难怪那名满京城的前靖王世子,这会儿的靖王,明知她在江南是个什么身份,却仍然执意要立她为正妻,这般容貌,当真世间难寻。
“你、你等乱匪,好、好大的胆子。”陈巡抚却依旧盯着之前那少年,手都有些哆嗦起来。
柳将军要比他硬气多了,之前他请谢玉他们出来相见,除了本就跟着他在帐中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亲兵,其余帐外之人没有半点反应,他就知道不好,是以这会儿陈巡抚对他猛使眼色,他只能装作不曾看见。
来人一共只有三个,除了出手掀开帘子的少年,浅笑盈盈的谢玉,还有一个女子,她瞧着已经有了些年纪,眼角细纹掩不了岁月的痕迹,但眉峰淡扫,面容白皙,一双眼睛明亮睿智,平白为她添了好几分魅力,殊无丽色,却有秀姿。
“鱼晓,看来你可是把我们陈大人吓得不轻呢。”谢玉笑道。
那少年羞涩一笑,“大龙头,那天陈大人跑得太快,属下并未玩得太尽兴。”
陈巡抚瞪着眼睛,嘴唇抖了抖,到底没敢将话再说出口。
说来玉阳十二坞中人并不少,正式得到谢玉承认的便有两三千人,虽没有那么等阶分明,但明面上的领导除了谢玉这个大龙头,谢氏兄弟这两个舵主之外,还有十二名分舵主,站在谢玉左首的,便是她留在江南统管的十二分舵主之一桑琪桑夫人,作为另一位分舵主知容的副手,她干得相当出色,要说谢玉在这个时代最信任的人,桑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右手边的少年鱼晓却是另一个特殊,若说知容是十二位分舵主中最稳重最年长的一个,那鱼晓就是另一个极端,他的年纪最小,比谢文渊谢文博还要小上一岁,可他却是谢玉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武学奇才,他的武学资质比谢氏兄弟这样从小被她洗经伐脉的,还要好上一个档次,是以哪怕修炼的是最基本的武学,他都能练成一流高手的境界,更何况谢玉见猎心喜,传他真正的高等武学?
整个玉阳十二坞中,他是年纪最小的分舵主,论武功,他排行第四,仅在谢氏兄弟之下。
然而,他的过去却是极凄惨,造成了他如今心狠手辣的个性——
陈巡抚碰上了他,也真是纯属倒霉。
“你们看,现在没有其他人在场,我们倒是可以好好安静地谈一谈了,你们说是不是,陈大人,柳将军?”
柳将军看着谢玉,“你想谈什么?”
谢玉依旧带着从容端庄的微笑,“比如,从为何叫我‘妖女’谈起,你们觉得如何?”
呵呵,竟然也叫什么“妖女”。
真老土。
☆、第46章 终成偏执
对面三人,还是两个女子一个少年,他们这边四个成年男人,但是,看陈巡抚那害怕的模样,就知道双方的武力值丝毫不成正比,明明柳将军自己本身就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物,两个心腹亲兵更是军中好手,然而,这并未给他丝毫的安全感。
营帐之中,一灯烛火并不显得太过明亮,但营外的风灯却照亮了营帐附近一片空间,原本站在门口的两个兵士和巡逻小队软倒在草丛之中,甚至没发出半点儿声响,更别谈惊动附近的其他人。
但这也不过是片刻的事,他们只是放倒了一小队的巡逻士兵而已,等到另一对巡逻到这里,还不到一刻,于是,很快尖锐刺耳的哨声就响遍全营。
这年代的军用哨是一种动物的骨哨,谢玉倒是没研究过是用什么动物的骨头做的,她在田副将那里曾经见过,吹出来的哨声绝不比现代的金属哨子低多少,因那哨子很大,吹出来有种如风呜咽的声响,在夜里听来就愈加凄厉。
陈巡抚听到哨声响起,立刻松了口气,连柳将军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三人对他的心理影响力太大了,他治军严谨,即便是夜里,整个营地仍然井然有序戒备森严,才能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
“柳将军果然是个人才。”谢玉却不慌不忙,笑盈盈道。
见三人都一派淡定,陈巡抚忍不住又忐忑起来。
外面有柳将军的一万大军,皆是精兵良将,他实在想不出这三人不担心的理由,可偏又记得那时围攻玉阳湖上那几个岛屿之时,那些个年轻男女不慌不忙,从容退走,让他们只抓到一些老弱妇孺,连一部分被圈养的水匪都硬生生在柳将军的大军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到底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们不害怕吗?”柳将军反问。
“为什么要害怕?”鱼晓瞧着比他更诧异,他本就长得比原本年纪看上去更稚嫩一些,明明已经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了,偏还带着些许孩子的稚气,他这句反问倒是真正的疑惑。
桑琪轻笑一声,看向谢玉,“大龙头?”
谢玉柔声道:“不着急,柳将军还没发话,难道他们会冲破营帐闯进来吗?”
外面已经点起了火把,透过这其实并不算厚的营帐幕布,将整个营帐都照得亮彤彤的,也昭示着这个营帐已经彻底被包围了,可是眼前三人却没有一个人着急。
“我其实很想问,陈巡抚为什么要称我做妖女呢?”
陈巡抚努力压抑自己的不安,恨声道,“你、你怎就不是妖女!若当真是那谢家小姐,江南怎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谢玉幽幽叹了口气,“当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呢。”
“此话从何说起。”柳将军沉声道。
“若是没有我,江南会是何种模样?”谢玉慢条斯理道,“大约仍是这玉阳湖上水匪横行、欺压百姓,官府龟缩不敢出,这江南的锦绣繁华大抵会变成一团乌烟瘴气,哦对了,那会儿可是有个水匪头子叫什么来着?嗯,郑春一,他杀了我的父亲,他被人有心陷害死于非命,但这些个水匪,即便是朝廷命官,又将谁放在眼里过?”
陈巡抚瞪着她,“强词夺理!现如今,你不就是这玉阳湖上最大的匪寇!江南王,嗤,江南王!若是被京城那些个大人们知道了,你这可是造反的死罪!”只可惜并没有证据。
除了谢玉成亲那天有些百姓远远见过她,平日里见过她面的百姓都极少。本来陈巡抚还盼着能抓一些她手下的灰袍男女,押解到京城去,定要让他们咬死谢玉,谁知道竟是一个没逮着。
谢玉轻笑一声,“匪寇?江南王?”她的声音柔和悦耳,“我从未自称过江南王,我手下这些个人顶多尊称我一声大龙头,却也从来与什么‘王’不‘王’的毫无干系,至于匪寇之名,我真是愧不敢当。”
“何为匪,何为寇?”谢玉身旁的桑琪忽然开口道,“打家劫舍、掠人钱财是为匪,群行攻劫、强取侵犯是为寇,可我玉阳十二坞从不打家劫舍,更不掠人钱财,反倒让这江南繁荣富庶,百姓生活蒸蒸日上,谈何匪寇?”
“你!”陈巡抚气急,“这偌大的江南,百官闭口不言,又前有巡抚被杀,县官一家被屠——”
“说起这个,”谢玉微微一笑,“朝廷更当嘉奖我们才是,杀死前任巡抚的匪首在我的手中,嗯,你若要这匪首,我可随时交予朝廷,哦对了,还未介绍我身边这位夫人,她曾是桐棉县令张泽的夫人,你们可称她一声桑夫人。”
陈巡抚一窘,他刚说县官一家被屠,这里就来了个县官家的受害者家属,这感觉真是……
倒是柳将军行了一礼,道:“桑夫人。”
“不敢。”桑琪回了一礼。
“夫人既是官眷,怎会在……”柳将军话说了一半,隐晦地瞥了一眼谢玉,意思大概就是你既然是官眷,怎会与这“匪寇”搅在一起。
谢玉反倒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副姿态。
桑琪淡定自若,“不怕叫大人知道,若是没有大龙头,大抵我早就在被掳到水寨又遭遇不幸之后自尽而亡,大龙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也要以命相报。”
这一番话,反倒说得柳将军哑口无言。
“我自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