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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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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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子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将眼皮往上一撩,瞟一瞟他爹的砚台道,“没墨了啊。”
    冯黑胖虽爱欺负人,还是有几分机伶的,立刻卷起小袖子露出圆滚滚的手腕给何子衿研墨,他一面研,一面还傻乐,因有求于人,他也不叫何子衿“小福气”啦,而是说,“妹妹,你才多大,还会拐弯抹脚的使唤人啦~”
    何子衿哼一声,拉长小奶音儿,“不爱磨就别磨,我可没使唤你磨墨。”
    冯翼连连笑应,“是,你没使唤我,我心甘情愿,成了吧!”
    “勉强勉强啦。”何子衿写了好几张帖子,冯翼有些着急,“你倒是叫我使一使你这鸡毛笔,成不成啊?”
    “这叫鹅毛笔,别不懂瞎说了。”纠正了冯翼一回,何子衿把帖子写好,将笔递给他,“你写吧,可得轻点儿,别使大劲,不然该把笔尖弄坏了。”
    “知道知道。”冯翼把何子衿自椅上拱开,自己坐了,就用何子衿用剩的纸笺中抽了一张,想了想抄录了一首诗经的诗。何子衿把写的帖子数了数,从脖子里取下挂着的黄花梨的小木印,每张帖子按了印泥,唤翠儿进来去送帖子。
    冯翼问,“妹妹,你还有印哪,我看是刻的啥?”凑过去瞧半天没瞧明白,问,”这是字吗?”
    “这都看不出来,笨!“何子衿终于有机会说一次冯翼笨了,心下倍觉舒爽。冯翼细看何子衿印在请帖上的图形,很实在的说,“真的不像字,倒像一头小猪。”
    “本来就是小猪啊,我属猪的。这是我舅送给我的生辰礼,这可不是寻常的小猪,是我舅找了好木料,特意给我刻成了印。好看不?”何子衿说起来颇是自得。
    冯翼憋着笑,点头,“嗯,比寻常猪圈的猪要好看。”
    “知道什么,这是小福猪。”何子衿给自家印上的小猪取了个极吉利的名字,谁晓得冯黑胖一听,险没笑的厥过去,一面笑一抖,“真是印如其人,我看你就个小福猪。啧,尤其你这胖劲儿,特像。”
    何子衿将请帖交给翠儿去跑腿,狠狠瞪冯翼,见屋里没他人,便道,“冯黑胖冯黑胖冯黑胖!”身为一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哪怕活了一生两世,哪怕自觉颇具涵养,何子衿也忍受不了冯翼这样的嘴贱好不好!要不是如今还没长大,她非把冯翼暴力一回不可!
    两人为“胖”字很是拌了几句嘴,冯翼非常不服何表妹叫他冯黑胖,何子衿也烦死冯翼每天要说她一百个胖。暂时翻脸后,何子衿直接去找冯翼之爹冯姑丈说话。当然,依何子衿一生两世的智慧,她没一开始就告状,她把自己写的帖子郑重其是交给冯姑丈。冯姑丈家里只有儿子,侄女倒有几个,瞧见何子衿这样圆润讨喜的小丫头也挺高兴,接了小帖子并不立刻就看,笑问,“这是什么?”
    “给姑丈的请帖。”何子衿粉儿认真的说,“我认识许多会念书的朋友,难得表哥来一回,我想介绍表哥给我的朋友们认识。因为大家都是念书的人,就打算后儿个开个诗会。我本来自荐掌坛,表哥不同意,说我念书不如他多。我就想请姑丈做掌坛,到时我们做好诗,姑丈帮忙评一评,好不好?家里就姑丈最有学问了。”
    冯姑丈忍笑,“你们才几岁,就会做诗了?”
    “千家诗大家都会背,诌也能诌出来,姑丈,你不会看我们小,就瞧不起人吧?”
    冯姑丈拿请帖轻敲掌心,一笑点破何子衿的用心,“激将无用。”想她小小孩童一个还怪有心眼儿的,越是这样,冯姑丈就越想逗她一逗。
    何子衿想了想,从小荷包里拿出块牛奶糖,放在冯姑丈的掌中,眨眨眼卖萌,“请姑丈吃的,表哥常说,吃人嘴短。”
    冯姑丈不过逗她一逗,将牛乳糖收了,笑,“既然收了子衿的东西,当然得去了。”
    何子衿很有礼貌的道谢,说,“我还有一事想跟姑丈商量。”
    冯姑丈简直受不了何子衿小笼包的年纪摆出大人模样,肚子里笑翻,面儿上却并不表现出来,还很当回事一般道,“侄女有何事,只管说来。”
    何子衿鼓了鼓脸颊,“姑丈,你觉着我胖吗?”
    冯姑丈险笑场,摇头,“微有圆润,算不得胖。”
    “表哥一天说我一百个胖,姑丈,你觉着这样对吗?”何子衿眨着大眼睛,粉儿认真的说,“我觉着不利于我们兄妹之间的和睦,姑丈,你说对不对?”
    冯姑丈肚里都要笑抽了,点头,正色,“对。”
    “那你能不能帮我说一说表哥,别叫他总说我胖,说得我每天照镜子都觉着自己仿佛胖了似的。你看,我都因表哥产生错觉了。我觉着,这样不大好。”
    冯姑丈故意沉了脸,道,“侄女放心,我定帮你说一说阿翼。”
    冯姑丈这样威严,何子衿心下又觉着告状这事挺没品,冯翼是到了淘气的年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何子衿告了状,偏又圣母病发作,又担忧冯翼受罚,还是建议一句,“姑丈别训斥表哥,他待我好,就是总说我胖不好,姑丈你委婉的说一下表哥就可以了。”
    冯姑丈一脸铁面无私,道,“要不是侄女给那孽障说情,我非打肿他屁股不可!”
    “不成不成!”何子衿连忙道,“小孩子可不能打,你得讲道理。只在外头的莽汉才动不动就打人呢,像姑丈这样博学多才的人,自然是以理服人。你以理服人,表哥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比那揍出来的服气可有用多了。而且,现在姑妈要生小弟弟了,以前你们就表哥一个孩子,两个人一起疼他,如今有了小儿子,用在表哥身上的注意力就分散了。你还得多疼疼他,叫他知道即使有了小儿子,也最疼他。表哥才能爱护弟弟。姑丈,你说对不对?”
    冯姑丈心下深觉何子衿小大人般好笑,继续引逗她说话,道,“真看不出来,子衿,你年纪不大,知道的道理可不少。”
    何子衿小小的叹口气,“因为我也是有弟弟的人哪,我对表兄是感同身受。”
    冯姑丈笑,“我知道了,子衿说的事,我会办好的。”
    何子衿道,“晚上吃羊肉锅子,我请姑丈吃我种的小青菜。”
    “唉哟,子衿这么小就会种菜啦?”冯姑丈觉着这个内侄女简直逗死人,怪道儿子总逗她呢。
    何子衿还假假谦道,“一般吧。”
    冯姑丈引着何子衿说了好久的话,何子衿才告辞了。
    晚上,冯姑丈与儿子讨论儿子总爱逗表妹的事。
    冯姑丈身为人家父亲,觉着有必要纠正一下儿子的人生观,道,“你要是喜欢跟人家小姑娘玩儿,就该说些人家喜欢听的,怎么总能人家胖呢?”
    “妹妹本来就胖,你看她脸多圆哪,跟我最爱吃的三鲜小笼包似的,捏一下又弹又软。”冯翼与父母感情素好,向来有啥说啥的,他笑嘻嘻道,“还有,我一捏妹妹的脸,她就翻白眼瞪我,还打我手。”
    冯姑丈:求你别在说人家打你时,摆出这么一幅受用的样子好不好?老子见了都想打你脸了。
    冯姑丈继续请问傻儿子,“打你不疼啊?”
    “还好,有时也挺疼的。”冯翼胖些,那是他娘养他养的好,毕竟不是铁人,被打当然知道疼了。他道,“不过,妹妹眼睛大,尤其拿大眼睛一翻我,我就特想笑,也就不觉着疼了。”
    冯姑丈逗了何子衿一下午,又开始逗儿子,“那下次我揍你一顿,再拿白眼翻你几下,估计你也就不疼了。”
    冯翼不满,“爹,这能一样吗?你看妹妹长的又圆又好看,跟豆腐似的,她一瞪我,我是宁可被她打两下的。爹,您都什么年纪了,长得跟老黄瓜似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他爹曲指敲了脑门一记。
    冯翼揉着额头,抱怨,“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
    冯姑丈深觉何子衿告状有理,训儿子,“你有个甚的实话!你看看你表妹,比你还小两岁,乖巧又可人疼!”他像老黄瓜吗?他还没到而立之年好不好!青嫩的很!哪怕像黄瓜也不是老的那拨!混账小子,一点儿眼力都没有!
    冯翼根本没发现自家老爹被伤了玻璃心,还一味嘿嘿傻笑,与老爹分享表妹的可爱之处,“要不我也喜欢跟妹妹玩儿呢,别看她年纪小,特爱装小大人。尤其她装小大人时说话,我都想笑的要命,又怕笑出声叫她没面子。”
    “妹妹可要面子啦,我没见过哪个丫头像妹妹这样爱要个面子的。”冯翼玩儿一日也累了,打个呵欠道,“可惜娘怀的是弟弟,要是生个像表妹这样的妹妹,我天天带她一起玩儿。”
    何氏坐靠在榻上听着父子两个说话,说儿子,“你别总逗你妹妹,女孩子家,哪个乐意被人说胖,以后不准你再这样说。”
    “娘,我早上说表妹胖,表妹是这样的,就臭着个小脸儿。下午再说她胖,她脸蛋儿就鼓起来了,气鼓鼓的小青蛙似的。等傍晚再说她胖,她两眼像要喷火一样,整个一喷火的小笼包。我好喜欢逗她!”冯翼边说边学,难为他竟学的惟妙惟肖。
    何氏还没来得及再训儿子两句,冯姑丈已忍不住笑起来,道,“子衿那丫头,的确是招人喜欢。”
    何氏扶额,“你们倒真真是亲父子!”
    冯姑丈道,“那丫头说要组织诗会,还请我做掌坛呢。”
    冯翼“啊”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表妹怎么请的父亲哪?”
    冯姑丈,“请我怎么了?我做不了掌坛。”
    “那倒没有,就是爹你做掌坛,那我岂不是得不了第一了。”冯翼道,“您老怎么会把我放第一哟。”他爹是进士出身,这也忒大材小用了吧。
    冯姑丈不算严父,但对待学问素来是一丝不苟的,道,“你写的好诗自然你是第一,要自己不争气,别人也不是瞎子,昧着良心评你个第一反是坏了名声。”
    冯翼不服气,“我自认还是念过几本书的,就怕爹你太过自谦,把我一并给谦了进去。”
    冯姑丈,“明天拿本事说话,我不听这些废话,你去歇了吧,我跟你娘也要歇了。”
    冯翼撅下嘴,“总有一天叫爹你大开眼界!”
    “嗯,我等着。”冯姑丈倒是很擅长对儿子用激将法。
    瞧着儿子去睡了,冯姑丈揽着妻子的肩同妻子商量,“什么时候咱们也生个小闺女才好。”
    何氏嗔,“这个还没落地,你又想生闺女了。”
    “以前没觉着闺女怎样,如今倒觉着,怪道人家说儿女双全,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妻子这身法有些笨重了,冯姑丈扶着妻子帮忙更换了衣裳,道,“儿子传宗接代,闺女活泼灵巧,皆是乐事。”
    何氏笑,“那倒是。”儿女她都不嫌多,若能多生几个,当然最好不过。
    夜至深沉,夫妻两个说了些话便歇了。
    第二日,被儿子说成老黄瓜的冯姑丈显然是给伤了自尊,竟叫人找了把剃须刀将唇上留的一抹小胡子给刮了去。
    何子衿早上一见冯姑丈大变样,嘴快道,“姑丈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诶!到时洛哥哥他们见了您,都不能信您是进士老爷呢。”
    冯姑丈摸摸剃的精光的地方,笑,“不至于吧。”要不他怎么剃须呢,这下总不会被儿子说“老黄瓜”了吧。
    “怎么不至于,一说进士老爷,大家都以为起码是胡须老长的人呢。哪有像姑丈这样斯文这样年轻的进士老爷呢?幸亏你是我姑丈,要不我也不能相信呢。”何子衿天生拍马屁小能手。当然,冯姑丈未至而立便金榜题名,的确说得上少年得志。
    冯姑丈谦虚两句,由于给何子衿拍的身心舒泰,于是很捧场的拿了块砚台给何子衿做明日诗会的彩头。
    当天,何子衿确定了来参加诗会的人数,将一应东西提前备好,诗会安排在第二日下午,题目也不难,大冬天的,何子衿花房里除了腊梅就是水仙,大家与冯翼互相认识了一番,一面吃点心说话,商量着拟了题目就开始装模作样、乱七八糟的做起诗来。
    这年头,做诗真不是什么难事,像孩子们启蒙就是诗经,千家诗什么的更是必背读物,如何子衿先前所说的,诌也能诌出几句来。待得一一抄录了,碍于年纪,虽无特别出色之作,但如何洛冯翼这样自幼启蒙且有家中极良好书香氛围的,都已知道用典了。
    冯姑丈与何恭一并看着孩子们做的诗,最后裁定了一二三的名次,何洛谦虚一番得了冯姑丈的砚台。原本诗会到此就该结束了,何子衿一身小红袄,站出来说,“今天请大家过来,不单是为了介绍冯表兄给大家认识,也不单是为了做诗,主要是,我姑丈难得来一次。我姑丈在上科春闱就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只要念书的人,谁不想考功名呢。今天就请姑丈就如何念书,如何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的事,跟大家说一说。听一听姑丈当年是怎样寒窗苦读的,若能对大家的功课有所帮助,也不枉我组织一回诗会了。”她直接改冯姑丈的演讲专场了。
    何子衿这一通主持腔哟,当场把冯姑丈麻了个好歹,心说,嘿,小丫头还有先斩后奏这一招啊!瞅一眼内弟,何恭也有些讶意的样子,冯姑丈就知道是何子衿自己的主意了~好在冯姑丈是在帝都见过大世面的人,翰林院都混过,故此,何子衿虽是临时加了节目,凭冯姑丈的本事才学,糊弄一帮小屁孩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在冯姑丈天花乱坠的演讲中,第二日,如何洛等人的学习劲头那叫一个足啊!家长们简直拦都拦不住,当然,也没人真拦着孩子用功念书。连陈姑妈带着陈大奶奶到何家说话,都笑问何子衿,“子衿这么小,都会开诗会了,怎么没请你志表兄他们过来哪?”
    何子衿道,“我帖子都写了啊,连大妞姐、二妞姐、三妞姐一并请的,还是叫翠儿送去的,表兄表姐他们说有事,都没来。”
    陈大奶奶笑,“光看到说你要开诗会,哪里知道你还请你姑丈讲文章经验哩。你志表兄念了这好些年的书,准备过两年就考秀才了。可是最该请你姑丈指点一二的。”
    何子衿以前不大喜欢陈姑妈,这几年因陈姑妈对她娘态度的转变,何子衿对陈姑妈的感观也有了改变,相比之下,她觉着陈姑妈这样的实诚人,可比陈大奶奶强的多。听了陈大奶奶的话,何子衿不说别的,只笑,“那天也是赶巧了,诗会结束说起话来,姑丈就顺道指点了一二。志表兄更不是外人,他要请教姑丈文章,什么时候来都行。姑丈现在就在家呢,咱们又不是外人。姑妈就在这会儿,伯娘不如亲问姑妈。”
    何氏笑,“表嫂只管叫阿志过来就是。”陈姑妈是嫡亲的姑妈,姑舅最亲,何氏与陈姑妈感情亦很不错。到陈大奶奶这一辈,就有些淡了。不过,那天她去给陈姑妈请安,几位表兄也置了饭菜宴请丈夫。虽不便饮酒,也相处的不错。
    陈大奶奶笑,“那我就不与妹妹客气了。”
    陈姑妈笑,“这话外道,你嫡亲的表妹夫,哪里用说客气。”她不知道孙子孙女是收到何子衿的请帖的,要知道,定要让孙子孙女们来的,便是不做诗,表兄弟姐妹的处一处也没啥不好。亲戚间就得多走动,方显得亲呐。所以,甭看陈大奶奶一张嘴巴啦巴啦话没个完,她真比不上陈姑妈这直来直去的会说话。
    何子衿给冯姑丈找了不少活干,不过,她安排的这场“进士老爷教学大讲座”也收到不少赞扬。大家知道冯姑丈还在丧中,不好赴宴吃酒,但冯姑丈指点了他们家的孩子,能念起书的人家,都不是精穷的人家,各家都送了些土物吃食过来,不甚贵重,却也是各家的心意。就连何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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