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
沈穆清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在晨光中长衫玉立,剑芒依然银光耀人,他简单的和谢奕打了个招呼,便爱惜的用纯白色的锦帕擦拭着长剑。
谢奕在石桌上看到了沈穆清的剑鞘,凑近了去看,只见剑鞘的边缘都是用顶级的用宝石镶嵌着,上面的纹络古拙又精致,光看剑鞘,谢奕就能看得出沈穆清这剑不一般,必然是极品。
沈穆清擦拭完了长剑,又拿过剑鞘把利刃封住,剑柄上也缀着红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既华丽又红的耀眼。
谢奕在移开眼睛的最后一瞬,突然看到了沈穆清剑柄上的两个字,随后问道,“这剑叫定光?”
沈穆清摇头,爱惜的摸着剑柄,“这剑叫雨落剑。”
雨落,良珂,这一把剑,一把匕首,本是一对雌雄剑,是当初蒋老将军送给二人的,只是最终,他还是辜负了那个对他恩同再造的老人。
沈穆清没有解释上面的定光二字,但是谢奕的眼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突然觉得,这把剑的样子和镶嵌,让他有种很眼熟的感觉。
谢奕沐浴过后,回到了正房,陈芸也刚刚起床,正在妆台前梳妆,谢奕凑了过去,在她的妆奁中随意翻着,为陈芸带上了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金簪。
“夫人丽质天成,仙姿玉色,此生娶得如此佳妇,可谓三生有幸,愿与夫人白首齐眉,鸾凤相携。”
谢奕透过铜镜,看着陈芸微微丰润了些,依然眉眼如画,轻吻在她唇畔,如宣誓般说道。
陈芸忍不住唇角逸出一丝甜笑,侧过脸也亲了他一记,大早上就这么甜,谢奕是喝了蜜吗?
等陈芸离开妆台,走到屏风后换衣服时,谢奕在她妆奁的第三层盒子里,看到了一个从前见过一次的翡翠飘花小玉剑,剑身上雕着“定光”二字,和沈穆清的那把剑上的字一模一样。
谢奕的心忽的下沉到谷底,在亲眼来验证之前,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当初他和陈芸新婚不久,他就偶尔从梳妆台上看到过这柄小小的玉剑,只是后来陈芸就把剑收起来了,在也不曾看到。
说不出什么感觉的吃完饭,谢奕照例去府衙,陈芸则带着小初一起玩儿,顺便教她背两句诗。
整整一上午,谢奕都心神恍惚,手里的案卷看了好久,还是那三行字。
到底,自家妻子和沈穆清是什么关系呢?他所看到的,都是巧合吗?
谢奕仔细的回忆着陈芸见到沈穆清的神情,虽然只有两次,但是他们看起来完全和陌生人一样,言行举止透着生疏和冷淡。
最终,谢奕受不了自己胡乱猜疑,脑子里各种想法快要把他弄得崩溃了,于是提前决定回府,准备和陈芸好好谈谈,问问她的那把匕首和玉剑的事。
因为谢奕白天几乎都不回家,所以看到他回来了,门房的下人们都觉得有点奇怪,在正房的屋里没找到陈芸,谢奕皱着眉来到后院。
只看到陈芸和谢奕背对着自己,远远的站在亭子旁的一株梅树下,似乎在说着什么。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维持在一个看起来比较生疏的观感上。
但是沈穆清一袭白衣飒飒,陈芸则是一袭飘逸的红衣长裙,背影看起来身姿轻盈一如少女,似乎他们两人说到什么,陈芸微微仰头,看着沈穆清。
两个人站在树下的画面,看起来竟然特别的和谐,有一股风月静好的味道。
谢奕内心像是被野狗的爪子狠狠的抓了一下似的,忍着不适悄悄地靠近了他们,猥琐的躲在了一株万年青的树丛下,听着他们的谈话。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肯出山相助,都该好好谢谢你。”
陈芸后来知道了沈穆清的身世,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心结。
而且她知道,恭王一事多亏了沈穆清肯以身相助,这两年潜伏在恭王身边换取他的信任,沈穆清过得也不容易。
如今姐姐和外甥成功摆脱了恭王这个潜在的大威胁,她也由衷的感谢沈穆清。
“我来京都,只是后悔了。”
沈穆清的声音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都放佛敲进了谢奕的心里,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你该往前看了。作为京城双璧的沈公子,身边自然不会缺佳人相伴。”
陈芸微微一笑,她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感情是能够天长地久的,也不会自恋到认为沈穆清真的就对自己情深难舍,在她看来,再深切的感情,经过几年也会慢慢淡了。
“我是真的后悔了。总是想着,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执拗,如果当初你肯挽留……”
我们是不是,如今还会幸福的在一起,你腹中孩子的父亲,便由我来当了。
沈穆清苦笑了一下,后悔两个字有表里入心肺,字字痛得他锥心泣血。
年少不识爱恨,一生唯有一人最心动。
他可以仗剑而行,从容面对江湖浩大,也能屈能伸,不惧朝廷的风云诡谲,却只在她一人面前一败涂地。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世间事人人无法预料,我们只能随遇而安。冷掉的茶,何必再端起来呢。”
陈芸说得云淡风轻,当初刚从彭城回来,与沈穆清分手时,她也怨过气过,但是终归还是释然。没有缘分,何必再强求,如今她和谢奕,过得也安稳幸福。
听了陈芸的话,沈穆清的脸上一下子黯然了。
多年来的陪伴,他教她功夫,偷偷带她溜出将军府,两人一起在市井中游走,共同分享一份胡同里的美食,第一次牵手,共同约定要一起遍访河山,看大漠黄沙,苍山洱海,这些经历和过往,如今便只是她口中,一碗冷掉的茶。
“不走回头路,也别惦记已经错过的人,这样才不会错过等在前面的人。”
陈芸叹息了一声,她并不是冷心冷肺,只是已经断掉的红线,何必再硬扯在一起,徒增困扰。她如今已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母亲,总要顾虑身份。
她选择了婚姻,就会在婚姻期间忠于丈夫,决定了养育儿女,就不会在“母亲”这个名词上给自己抹黑。
说完后,陈芸侧过身子走了两步,一脚踢起了一块石头,正好打中了趴在灌木丛里的谢奕的头。
谢奕自以为无声无息的靠近,其实不管是她还是沈穆清早都已经发现了,只是沈穆清不想理他,而她想着谢奕既然好奇,也不会背着他和其他男人有什么瓜葛。
被石头在额头砸起了一个鼓包,谢奕灰溜溜的从灌木中起身,然后忿忿的看了一眼沈穆清。
我把你当个偶像,你却心里惦记着我老婆?
沈穆清微微向着谢奕点了点头,没有在意谢奕的眼神杀。他知道自己做法不地道,不管如何佳人罗敷有夫,他就该保持距离的。
但是他从来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哪怕再无耻,也想最后问一句,也想告诉她,他是真的后悔了。
“你偷偷摸摸的躲起来干什么?”
陈芸故意伴着脸问道,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的。
“我只是路过的……”
谢奕不想承认自己那么猥琐,强行狡辩道。
沈穆清看着他们夫妻俩的互动,心碎程度愈加严重,只能眼不见为净,默默地转身而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要骗我装作不认识?你说啊,你说啊!”
看着沈穆清离开后院,谢奕再也忍不住了,像个小怨妇一样,眼睛红红的对着陈芸嚷道。
他刚才为了维持最后的风度,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毕竟被拒绝的不是他,是那杯“冷掉的茶”,但是等到冷茶终于走了,谢奕终于憋不住了,有种自己被深深伤害的感觉。
他是满心赤诚的对着陈芸的,结果她却和旧情人装的那么像,把他当傻子看。
从他们方才的只言片语里,谢奕已经能猜出他们的关系了,必然是旧相识,还是特么有感情的旧相识。
这个认知,让他极为惶恐难安。
“阿芸,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我们不是夫妻吗?”
谢奕执拗的望着陈芸,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星光的碎片,粼粼的割着自己和对方的心脏。
陈芸揉了揉肚子,心里暗骂沈穆清最后还要坑她一下。
“谢奕,冷静一点,我们回屋去说。”
陈芸拉着谢奕慢慢的走回屋子,盛怒中,谢奕依然控制着自己的步伐,怕他走得太快影响陈芸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原本想着一路走回屋子的这段时间,能让谢奕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是陈芸回到正房,在贵妃榻上坐下来,就看到谢奕故意离她远远地,坐在了桌子边。
“好了,你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奕一路上想了很多,之前很多的片段都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闪现。
之前陈芸新婚时,真的对他算不上好,没有耐心,也根本没想和他好好相处下去,这里面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是现在想来,她心里另有其人,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我六岁开始,第一次在外祖家,就认识沈穆清了,那时候,他还叫周定光……”
陈芸倚在柔软的引枕上,慢慢的开口讲起来。
她自认为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过去的旧情不会影响现在的生活,但是显然,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对她很没有信心。
谢奕一直沉默着,听陈芸简单的讲了他们的关系,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慢慢炼化出其中的重点。
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功夫都是沈穆清教的,她的祖父很支持他们两个人,不然就算彭城风气再开放,又怎么会男女大防都不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们交往。
“早在我决定和你成亲的时候,我就已经彻底的放下了,过去的事情,你没有必要再继续追究下去。我都不在乎你在我之前还和那么多女人牵扯不清呢,人生在世,该往前看才好。”
陈芸自认已经解释清楚了,但是看着谢奕的态度仍然没有软化,便有点不耐烦了。
“既然你们关系匪浅,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在我面前装的好像是不认识一样,如今不是今天我正好撞见了,你会一辈子不告诉我吗?”
“你拿着当宝贝,随身不离的匕首,是和他一对的,你一直收藏着的玉石,是他送你的,还刻着他的名字,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它们的意义,只是看你喜欢,所以我也跟着当宝贝一样。你觉得我就活该傻的不配知道一切吗?”
谢奕是真的觉得伤心,在他们夫妻二人中,他愿意做付出最多的那一方,愿意无条件的退让,因为他爱她,所以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那个位置上。
永远像条小狼狗一样,粘着她,讨好她,被推开无数次,伤害无数次,也执着的凑过去,像没有受过伤害一样去爱。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会难过,没有痛觉,他只是爱一个人,这不是原罪,他愿意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对她忠诚,永生挚爱,对他们的孩子期盼和宠爱,但是他更期望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是对等的,他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
谢奕只希望他的爱意,能够得到至少十分之一的回应和反馈。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干嘛闲的没事要再和你说一遍,和反刍一样把那些已经抛弃的东西再拿出来和你晒一遍。不能普普通通的把过去就当做过去吗?过去是属于沈穆清的,将来却是谢奕你的啊。”
陈芸真的觉得心累,这大概就是他们相差了整个时代的三观最为不一致的地方,她不愿意追究过去,他却要穷追不舍。
“你还是不明白,我只是不想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我是你的夫君,可你真的拿我当做夫君一样信任依靠了吗?
谢奕的表情是控制不住的痛心,他只觉得夫妻这么久了,枕边人却根本就不了解他,连他要的是什么都理解不了。
比起和沈穆清的那段过去,他更在意她的欺瞒,很多事情,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让他知道,就这么把他排除在外。
陈芸只觉得和他讲这么多都是白费口舌,烦躁的撸了一下头发。
“你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我难道还要一一的都告诉你吗?知道了你就会觉得快乐?好啊,你既然要知道,那我全部告诉你好了。”
“你大哥当初在城外遇到劫匪,身上的衣服被抢光了,被你爹发配回旬州,是我找人做的。因为你大哥对我出言不逊,还差点对我动手。你姐夫身边的那个侍妾,也是我安排的,因为我觉得你姐姐天天拿着贤惠说别人,自己却压根连个妾都不给你姐夫纳,双标的让我恶心。还有你娘怀孕的那件事,也是我让人下的致人假孕的药,因为你娘太烦人了,总想给我找麻烦,和我作对,我不愿意把精力空耗在和你娘无意义的宅斗中。”
“还想知道什么?哦,曹州郡守高拱的贪污案,那本账本我已经抄了一遍早就送给了陛下,还有我肚子里怀的一定会是双胞胎。”
其实陈芸之前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做过的事告诉谢奕。毕竟事情关乎谢奕的家人,她觉得再极品,那也是谢奕的家人。
特别是后面,他们的感情开始好起来,她也想和谢奕这么一直过下去,就越来越觉得找不到机会讲出来,怎么说,这些事情也都会像个打结的疙瘩一样,存在他们的心里。
如今被谢奕这么一闹,陈芸索性都讲了出来,这样也好,她也不用犹豫不决了。每件事她都不后悔这么去做,再换一千次,回到过去,她也还是会这么去做的。
有些贱人,不把他彻底的踩在脚下,他就永远不会消停。她的手段固然也有点过激,但是对付那样的极品,不用电特殊手段,根本压不住。
与其每日里鸡毛蒜皮的不得安宁,空耗她的时间和精力,她更喜欢一朝定乾坤。
听到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