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把门关好,有些不自然的走回榻前坐了,小声道:“话虽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该小心一些才是。”
眼神飘来飘去的,就是不敢飘到他身上。
她如何不知道督主既敢如此,自然是笃定万无一失,只要是在他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什么都不用怕,他自然会替她把头顶的天又重新撑起来,他就是能给人以全然信任的力量!
韩征见她不敢看自己,声音也干干的,有些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后,觉得身体紧绷得没那么厉害了,方推了桌上的茶盅给施清如,“喝点茶吧。”
真是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叫他怎能不爱?
施清如的确口干舌燥得厉害,余光见他推了茶给自己,忙端起接连喝了几口,总算觉得喉间没那么焦渴了,却还是想喝水,遂又把剩下的茶都喝尽了,粉湿的舌尖还无意识的探出来,舔了舔嘴唇,才终于意犹未尽的放下了茶盅。
对面韩征将她无意识,也正是因为无意识,便显得越发有种天真与诱惑混合在一起,因而有了致命吸引力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血瞬间又涌了上来,只觉脑子里“轰”了一声,手已抓住了施清如未及收回的手,咬牙低声道:“清如,我记得你是十月里的生辰,再过三个月,你就及笄了?”
施清如点火而不自知,道:“是啊,十月里我就及笄了。”
也就是说,他还得再等三个月?!
韩征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三个月,时间会过得多慢,他又得受多少次甜蜜的折磨了……半晌才道:“及笄可是大日子,那得好生与你热闹一番才是。等你及笄后,有些事,也可以办起来了。”
施清如先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事可以办起来了?又为什么会要等到我及笄,现在就办不也一样么……”
话没说完,见韩征直勾勾看着她,眼神毫不加以掩饰,再想到他方才的反应……忽然就如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整个人一下子如被点燃了一般,浑身都烧了起来。
忙忙抽回手,结结巴巴道:“督、督主,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谪仙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有凡人都有的七情六欲的,可、可你这几日却一再、一再……”
一再颠覆她的认知,颠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一个芯子,或者怀疑自己以往是不是眼睛瞎了了!
韩征让她说得啼笑皆非,揶揄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那么高的评价呢,‘谪仙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失望?可惜你更失望的日子注定还在后头,等将来我们真正在一起了,成亲了,我脑子里还会想得更多,也会……做得更多,毕竟‘食色性也’,这世间就找不到一个真正不好色的男人,你怎么会以为我就能例外?”
事实上,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方才不过就听她说了一句‘督主,你回来了’、‘督主,我也很想你’,他便如丧失了浑身的理智一般,只想狠狠的吻她,只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那感情浓烈得他自己都意外。
大抵这便是书上说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了?
施清如让他直白的话说得脸更红了,斜晲着他小声道:“督主,你可真不害臊……”
她以前果然是瞎了眼,竟把大灰狼看成了小绵羊,可那又怎怪得他,就此时此刻,某人也是一副高冷禁欲,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啊,谁能想到他会做出那么狂热的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简直活脱脱一衣冠禽兽么!
韩征低笑道:“咱们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人不害臊吧?要是都跟你一样害羞,将来还怎么……总归我能者恒能,这些事都交给我即可。”
施清如哭笑不得,“能者恒能是这样用的么?原来督主不但脸皮厚,胡说八道的功力也是如此的深厚,我素日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
韩征道:“你如今知道了也不算晚。”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施清如忍不住翻白眼儿,可爱娇俏的不得了。
看得韩征的手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了,想要拉她入怀,再这样那样一番,他如今不但是‘才会相思,还害相思’,更是‘才识情欲,万难自持’,也不知道过去那六七八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说来他以前根本就没有过那方面的烦恼,便是极少数时候会躁动,也很快便压制住了,真的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一直吃素的人忽然有一日尝过了肉的滋味儿,便越吃越想吃,吃了还想吃,再也没有餍足的时候,也再回不到以前吃素的日子了?
不过,连孔圣人都感叹‘食,色,性也’,他离圣人且差得远,所以,也怪不得他,不是吗?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个回合的废话,——自然,他们自己是不会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废话的,本来相爱的人之间纵然说废话,也都会觉得说不出的甜蜜。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施清如终于想起她来是真有事儿要与韩征说,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这才把已经歪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话题给歪了回来,“督主,今儿太后下懿旨册封我了,你知道吗?”
韩征点点头,“知道。虽然之前该知道太后封了你做县主的人都知道了,到底还没正式册封,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却是名正言顺,挺好的。”
施清如又道:“之后各宫的娘娘小主们都打发人送了贺礼到太医院给我,连皇后也打发人送了贺礼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是六宫之主,我就算是县主了,身份地位在她面前依然不够看,她何以忽然这般纡尊降贵?不过最让我犯愁的,还是丹阳郡主的贺礼,她送了我一所保大坊的宅子,一间正阳大街的店铺,还有一个小汤山的庄子,我保守估计了一下,也得一万好几千两银子去了,还拿着银子都未必刚好就买得到,你说我要不要收下?”
韩征微皱眉头道:“各宫娘娘小主的贺礼比着回了礼也就是了,回头我让小杜子去打点,打点好了再送到各宫也就是了,你就别操心了。至于皇后,她一直都在试图请我去凤仪殿,希望我替她办一些事,只不过我一直没答应过去,她可能病急乱投医了也是有的,你也不必管她,我自会着人去与她打招呼,让她别再烦你的。”
顿了顿,勾唇冷道:“丹阳郡主倒是挺大手笔的。不过她是郡主,食邑年赏比肩郡王,皇上和太后又喜欢她,赏赐从来不断,这么多年下来,她富得流油也是理所应当,不怪这般大方,只是她只怕是瞒着她那个娘,送的你这份厚礼吧?”
施清如刚收到丹阳郡主的贺礼时,还没想到这一茬儿,还是在随小杜子来司礼监的路上,才想到的,听得韩征也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应当都是她的体己。”
不然福宁长公主怎么可能这般大手笔,并非她拿不出或是舍不得,而是她绝不可能做这样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丢尽她的脸,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的事!
韩征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是愿意收下,还是不愿意收下?”
施清如自不会隐瞒韩征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直接道:“我不愿意收。太后封我县主当日是恩威并施,我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可这些东西我却有说‘不’的权利,那我何必要委屈膈应自己?宅子再大银子再多,我一日也不过只食三餐,晚间也不过只睡那一张床而已,我为什么要为了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就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何况这还是丹阳郡主瞒着福宁长公主做的事,就说明她觉得告诉她母亲都是在逼她母亲,自然更不必说让她母亲当面对我说一声‘对不起’了,我就更不可能食这嗟来之食了!”
韩征冷声道:“你既不愿意,那就不收,不过区区一万多两,我们还不看在眼里!”
施清如却是皱起了眉头,小声道:“虽说一万多两不多,可正阳大街那个铺子却可以鸡生蛋蛋生鸡,一年下来几千银子的收益当不难;宅子与庄子必要时候卖了,也能小一万两,足够应急了。且、且督主做的都是大事,最缺不得的便是银子,积少成多,也是不可细算……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嗟来之食了,丹阳郡主可能只是一片好意,她与福宁长公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要不……”
韩征打断了她,“清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猜到什么了?”
她这般冰雪聪明,勇毅通透,这个可能性还真挺大的。
施清如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是早就想好了,督主不主动告诉她之前,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的吗?怎么会忽然就脑子犯抽,嘴巴漏风,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呢,真是脑子被门压了!
忙装傻笑道:“督主这话什么意思呢?我知道什么,猜到什么了?我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韩征见她一脸的懵懂和茫然,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说来他做的事,在旁人看来,的确都是军国‘大事’,想来在她眼里也不例外,所以才会那样说?
可以她的聪明通透,他又觉得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了,他心里就是奇异般的笃定,本想索性趁此机会,该告诉她的都合盘告诉她算了。
又怕她贸然知道了那么多事,承受不住。
她背负的已经比同龄女子多太多了,长到这么大,也比同龄女子身心都苦得太多,以往是没有他,她只能被动坚强的承受便罢了,如今她都有他了,却反倒要承受得更多了,那她还要他做什么?
他是希望她娇媚俏皮的一面只在自己面前展现,却更希望她任何时候都是开心的,轻松的,不必有任何负担与压力的!
韩征到底打消了念头,还是待以后他更强了,胜算也更大了,他再把什么都告诉她,免得她这么早就要开始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吧。
遂只道:“没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也别想太多,我再缺银子也不至于缺到把万把两看在眼里,何况我还不缺银子,你只管推给她就是……算了,还是待会儿小杜子送你回去时,你交给小杜子,我让小杜子替你退回去吧,省得你退回去她又送回来,平添麻烦。”
施清如应了“好”,见屋里气氛似乎仍有些沉重,偏头笑道:“督主方才说你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真的吗?我能知道你不缺到什么地步么?回头去正阳大街买东西时,我心里才好有个底儿啊,不然就我那点俸禄年赏,能够什么的,怕是连进人家的店门都不敢了。”
韩征让她说得笑起来,“现在就开始关心我的家底儿了?放心,比你想象的不缺得多得多,且从现在到将来,都是你的,连我人都是你的,自然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所以正阳大街哪家店你都只管随便进,随便买,要是买不来,东厂一万多缇骑可不是吃素的,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让他们立时给你摘下来!”
‘连我人都是你的,自然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
施清如忙喘着气捂住了胸口,以免自己的心会不受控制的立马跳出来。
督主到底是哪路谪仙啊,不但长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会随时替她撑起头顶的一片天,能把朝堂上那么多纷乱的军国大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还、还会对她说这么动听的话,而且让她笃定他绝不只是口头上在甜言蜜语,而是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她简直忍不住要尖叫了!
施清如忽然站了起来,“不行督主,我得去外面透透气,冷静一下,不然我就要、就要……”
话没说完,已冲向了门口,等到门外大口大口喘了一会儿气后,总算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人也没那么激动了。
这才折回屋里重新坐了,不敢看韩征,只小声道:“督主,这样的话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尤其不能对别人说,也别再对我说,太、太让人受不了了,而且,会把我宠坏的……”
韩征本来因她的反应又是好笑,又有些得意的。
他的小丫头分明眼里心里从来只有他,某些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痴心妄想什么?总算如今彻底死心了!
听得施清如那句‘会把我宠坏的’,却是立时不笑也不得意了,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的小丫头也太容易满足了,他不过才说了几句好听点的话,实则什么都还来不及为她做、为她付出,她便已经感动成这样了,——他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上加好,决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她!
韩征因笑道:“清如,你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我宠坏了,你得理直气壮的享受我对你的所有好,我但凡有点不好,就立时指出来,该发脾气的发脾气,该挑剔的挑剔才是,不然我哪能有进步?这也是每个女孩子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时,都有的特权,记住了吗?”
见施清如眼圈渐渐红了,他可不想她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也得对我好一些才是,至少我对好你十分,你得对我好五分吧?不然我可就太委屈,太可怜了。”
施清如就忍不住破涕为笑了,看向他娇嗔道:“放心,我会对督主六分好的,比你要求的还多一分,这你总不委屈,不可怜了吧?”
韩征没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这回她也没再躲闪,二人的心也因这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对视,无形中贴得越发紧了似的。
第一百五六章 没眼看
“干爹,陈阁老有要事相商,问您现下可方便?”
一直到小杜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韩征与施清如之间无声却温情的气氛才被打断了,二人也终于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心甜如蜜的各自收回了视线。
韩征便扬声向外道:“说本督方便,随后就去内阁值房,请陈阁老稍等片刻。”
虽说内阁众位阁老都隐隐的、心照不宣的以他马首是瞻,却个个比他年长许多,他向来还是很尊敬他们,很给他们面子的。
小杜子便应了“是”,没了声音。
施清如这才起身与韩征道:“督主既要正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韩征却笑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还是坐下,我们再说一会儿话你再走吧……”声音忽然压低了,“我舍不得你走。”
施清如的心一下子软得能滴出水来,也压低了声音,“我、我也舍不得督主,那督主想说什么?”
真恨时间不能过得慢一些啊,要是能一直停留在此时此刻,当然就更好了!
韩征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他就是舍不得他的小丫头这么快离开,只想着哪怕她能再留片刻,也是好的。
半晌才心不在焉的道:“你今儿在太医院一切都还顺利吧,你如今树大招风,暗中忌恨你的人势必少不了,记得凡事都要告诉我,千万不许瞒着。身体呢,可还吃得消?”
施清如本来不想与他说她想离开太医院了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大略说一说,让他心里有个底。
遂正色道:“督主还真没料错,今儿太医院上上下下待我和师父都有些怪怪的,还好似有意无意在孤立我们,想是不服不忿我升得这么快,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达到了他们几十年兢兢业业也达不到的高度吧?所以师父和我都觉得,太医院我们是不能待了。”
说着苦笑一声,“就前几日,我还与督主说,做不到不当太医了,做不到离开太医院,却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已经在想离开的事了。”
韩征已是面沉如水,冷声道:“太医院众人竟敢孤立你和常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