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问小杜子,“那林妈妈吗?没见到常宁伯,她又怎么做的?”
小杜子道:“见不到人,她自然只能回了施家去。不过她告诉施老爷的却不是她没能见到人,而是说的已经见过常宁伯了,但常宁伯要明日才能去施家与施老爷谈判,请他再耐心等待一日,总归好饭不怕晚嘛。倒是勉强稳住了施老爷,想来是打算行缓兵之计,明日再设法去见常宁伯?”
施清如蹙眉道:“常宁伯府已乱成这样,她就算行缓兵之计,又能缓得了多久?至多也就明日,施老爷便会知道林妈妈是在说谎糊弄他了,势必会怒上加怒,还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施延昌已经杀了施宝如,双手已经沾过血了,自然不会怕再多沾几个人的血,那张氏和施迁也已是危在旦夕……就是不知道张氏与林妈妈商量后,会怎么破局了?
只怕林妈妈还会再设法向常宁伯报信求救吧?
施清如想着,与小杜子道:“让人继续盯着施家,别再闹出人命了,且看常宁伯知道施家的变故后,会怎么抉择吧。最好在那之前,能让他同意虞夫人和离,难得她能几十年都出淤泥而不染,我还真有些佩服她了!”
虽然张慕白实在可恨,可虎父犬子的例子不要太多,又怎能怪得虞夫人教子无方呢?所以张慕白是张慕白,虞夫人是虞夫人,以后她不会再将他们母子相提并论了。
小杜子点头道:“姑娘放心,我理会得,会让人继续两家都盯着的。时辰已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不打扰太医和姑娘歇息了。”
施清如“嗯”了一声,“你还要进宫吗?那快些忙你的去吧,让督主早些歇息,可惜我今儿没炖汤,不然你也好顺便带进宫去给督主喝了。”
小杜子笑道:“干爹只要有姑娘这句话就够了,真有没有汤喝,其实还是次要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给师徒两个行了礼,转身出门,身影很快湮没于了黑暗当中。
常太医与施清如这才又叹了一回施张两家的乱相和虞夫人的不幸,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而小杜子进了宫后,自然先去见了韩征复命。
韩征正在灯下批阅奏折,内阁如今基本不管事,隆庆帝更不必说,他如今每日要批的奏折,都差不多人高,要不是他年轻力壮又天资过人,还真应付不过来。
见小杜子回来了,他也正好批阅得累了,便暂时停了笔,问道:“见过你姑娘了?”
小杜子忙笑道:“见过了,干爹累了吧,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姑娘说可惜她今儿没有炖汤,不然就让儿子带进宫来了,但仍叮嘱儿子,不许让干爹饿着累着了。”
韩征闻言,眉眼间不自觉已柔和了许多,道:“她才病愈,炖什么汤,没的白累着自己,早些歇息才是正理。”
可惜他和小丫头彼此都忙,竟是同在皇城内,想见一面都得挤时间,不过虽见不着面儿,心里却因有了一个她,任何时候都安稳宁静,那种感觉,非亲身体会不能明白也!
小杜子笑道:“儿子也是这么给姑娘说的,干爹心里最要紧的是姑娘的身体,有没有汤喝只是次要的。”
见韩征伸手揉肩膀,忙上前接手给他揉起来。
韩征舒了一口气,闭目养神问道:“施家和常宁伯府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她怎么说?”
小杜子道:“都告诉姑娘了,旁的都还罢了,姑娘认为都是种因得果,咎由自取。就是张氏那个小女儿的死,姑娘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那孩子到底是无辜的,罪不至死;再就是赞了常宁伯夫人好几次,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实在难得,太医他老人家也赞那常宁伯夫人是个难得的正派人,都希望她能顺利和离呢。”
韩征淡声道:“既然老头儿和清如都盼着常宁伯夫人能顺利和离,那你设法推她一把吧,就是当日行一善了。至于张氏小女儿的死,呵,还不都是她亲爹亲娘害的她,与旁人何干?不过你姑娘医者仁心,难免心软,以后这些事,只告诉她个大概,不必说那么细也就是了。”
小杜子应了“是”,又给他揉了一会儿肩膀,韩征便抬手让他停止了,继续批阅起奏折来。
如此到了二更末,小杜子见时辰不早了,正要进去催请韩征早些歇下。
就有缇骑急匆匆过来,附耳与他如此这般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小杜子听完后,忙疾步进了屋里去见韩征,“干爹,施家那边儿有动静了。张氏那个奶娘今晚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在酒菜里都下了蒙汗药,把施家人都放倒了,然后把他们住的院子锁死了,如今正四处倒菜油呢。只怕是想把施家人都烧死,再做出一个不慎失火的假象来,自然也就没人会追究张氏与常宁伯乱伦生子之事,张氏母子也都安全了,还请干爹示下,接下来我们的人要怎么做?”
说完才忍不住咂舌,“想不到张氏那个奶娘也是一个狠角色啊,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林妈妈白日去常宁伯府没能见到常宁伯,只能无功而返后,路上曾进过一次药店。
当时一路跟着她的东厂缇骑只当她是进去给张氏买药的,也没放在心上,哪里能想到林妈妈买的是蒙汗药呢?
却是林妈妈刚出了常宁伯府的门,心里已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助张氏母子脱困,还要没有后顾之忧了。
毕竟常宁伯自己就已后院失火,自顾不暇了,哪里还分得出心神营救张氏母子?便真常宁伯知情后有那个心,问题他什么时候才能知情?眼下的局势分明已火烧眉毛,水淹喉咙了,哪里还能干等着他营救,哪怕再多等一日,等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张氏母子的死期。
何况常宁伯还未必有那个心。
别人不知道,林妈妈却是知道这两年常宁伯对张氏早没多少情分了的,一个连自己庶妹都能强占的人,还能指望他有多长情不成?“色衰而爱驰”的期限放到他身上,只会比常人都短!
甚至二人之间仅剩的情分,也因当初张氏坚持要常宁伯同意陈嬿嫁入伯府、嫁给张慕白,不然就把他们的事告诉虞夫人乃至更多的人,而消磨殆尽了。
当然,他们之间还有两个孩子,常宁伯不看张氏了,还得看自己的两个亲骨肉。
可除了施宝如和施迁,常宁伯还有三个嫡子嫡女,好几个庶子庶女,虞夫人虽因正室的立场,天然便不喜欢小妾庶出,常宁伯哪个姬妾有了身孕,她也不至苛待甚至压根儿不许生下来,反正无论也威胁不到她和她两个儿子的地位利益。
所以常宁伯还真不缺儿女,自然也不会跟张氏一样,觉得自己的儿女便是自己的命,为了他们她什么都可以付出。
林妈妈深知这些,哪里还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到常宁伯身上?
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做两手准备,才有可能为她的太太和哥儿挣得一条后路,像她的姐儿转眼间说没就没了,她痛彻心扉也却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经历,她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果然林妈妈回到施家,施延昌见她竟没带了常宁伯一道回来,立时勃然大怒,要冲到张氏院里结果了张氏和施迁去,“……他都不心痛自己的姘头儿子了,我还有什么可心痛的,倒不如一并结果了贱人母子,也好让他们母子三人黄泉路上有个伴儿,说来小贱人才死没多久,我现在就送了贱人母子下去,指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她!”
把林妈妈气得咬烂了口腔内壁的嫩肉,咬得满嘴的铁锈味儿后,才堪堪忍住了啐施延昌满脸。
只谦卑的说道:“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瞒老爷了,伯府那边儿……也已事发了,所以伯爷今日实在分身无暇。但伯爷还是见了我,让我务必转告老爷,太太和哥儿都是他的心头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他们的,等今儿把府里先稳住了,明儿一早一定过来见老爷,还请老爷千万再等一晚上,大家明儿万事好商量。”
施延昌却犹不肯消气,仍要结果张氏和施迁去,“老子怎么知道你不是糊弄老子的?你们主仆都诡计多端,都不是好东西,老子除非傻了,才会在被你们足足骗了这么多年后,再相信你们主仆说的半个字!”
林妈妈只得忙忙跪下求他:“老爷,都到这地步了,我怎么还敢糊弄您?太太和哥儿的命可都还捏在你手里,更别提太太哥儿和整个伯府的体面名声了,就是再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糊弄您啊!伯爷今日是真的分身乏术,伯夫人吵着要与他和离,不然就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府里的下人也几乎都已知道此事了,要封口着实不容易,伯爷却仍说明日一早就来见您,还不能证明他的诚意呢?您就多等一夜而已,于您又有什么影响呢?还是那句话,实在没必要鱼死网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好说歹说,才总算求得施延昌答应了再多等一夜,却仅只一夜,“若明日辰时之前,姓张的还没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立刻送贱人野种上西天了!”
然后拂袖而去了。
余下林妈妈余光看着他的背影,简直恨不能立时生吞活剥了他,心里本来只有五分意动,还有五分犹豫的那个念头,也终于变成了十分意动,彻底下定了决心。
林妈妈随后去见了张氏,张氏仍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无边痛苦与绝望里,一直都抱着施宝如已经彻底冰冷僵硬了的尸体一动不动。
施迁亦仍惊吓过度,整个人都呆呆的,张氏也顾不得,只有他的奶娘一直抱着他默默流泪。
林妈妈心都要碎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低声安慰张氏,她已见过常宁伯,常宁伯也答应了她明日一早一定过来营救张氏母子了,让张氏只管安心。
张氏眼里这才有了一点光彩,只说她得不得救无所谓,只要常宁伯能把施迁营救出去,以后好好抚养长大,教育成才,她哪怕与施延昌和施家所有人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
林妈妈没想到她们主仆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她自然不能让张氏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太太却是千金之躯,还有哥儿要抚养,怎么有那样的念头?
强忍眼泪与心痛又是晓之以情又是动之以理的,总算让张氏答应了她,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抚养施迁长大。
之后林妈妈出了张氏的屋子,在屋外给张氏磕过头,在心里道过别后,方决绝的出了正院,去了厨房。
施家的厨房因张氏早不肯拿嫁妆银子出来养施家全家人,已冷清了好些日子了,便是管事的刘妈妈,也早不在施家了,好在仅剩的三个人里,还有一个大厨,只要有银子有材料,要整治出一桌丰盛的宴席来,还是不难的。
于是施家今晚的晚膳,忽然又变得好久以来都不见的丰盛起来。
对此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都当张氏是心虚愧疚,也是在尽可能讨好他们,毕竟他们母子的命还捏在他们手里,她岂能不夹起尾巴做人的?
施延昌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林妈妈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你们主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又有什么阴谋?”
林妈妈自然叫屈不断,说太太和她都断断不敢,不过是想能让老爷高兴一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而已’。
见施延昌还不信,忙又把桌上的酒菜几乎都尝了一遍。
施延昌见酒菜的确都没问题,这才让林妈妈‘滚出去’,带着父母兄弟大吃大喝起来。
并不知道林妈妈把药都下在了盘子的底部,吃面上的菜根本没问题;酒壶也是用的特制的阴阳壶,她喝时没问题,施延昌和施家的人喝问题就大大的了。
于是等到施延昌和父母兄弟把一桌子菜都吃得差不多见了底,酒壶里的酒也喝得见了底,他们人也几乎是同一时间,齐齐都倒下了,不省人事。
林妈妈这才冷笑着从外面进了屋里,像踢死狗一样踢了施延昌不知道多少下,又踢了施老太爷等人不知道多少下,直至她气喘吁吁,再也踢不动了以后,方觉得心口那口气顺畅了些,去了屋外。
先是将门在外面锁死,再把窗户都钉死以后,又开始洒起菜油来。
也亏得林妈妈上了年纪的人,年老体衰,做这些事时又都没假手他人,全部亲力亲为,时间和过程因此都拉得很长,才能让守在外面的东厂缇骑发现了不对,立时传了消息到小杜子跟前儿。
只接下来要怎么做,到底是制止林妈妈,还是眼睁睁看着林妈妈把施家人都烧死,就取决于韩征了,小杜子是万万做不得这个主,也万万不敢做这个主的。
虽然他实在很想任林妈妈把施家人,尤其是施延昌烧死,也省得他以后再仗着亲生父亲的身份,不定什么时候又给他家姑娘添堵,白恶心他家姑娘。
韩征也有些意外于林妈妈的狠绝。
这也就是个内宅妇人,没有多少兴风作浪的空间,又上了年纪,没多少时间好活了,这要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还不定会让她给搅出多少的腥风血雨来呢!
他曲起修长的手指一边轻叩着桌面,一边思忖着,片刻方凉凉道:“她做得这般的隐秘,一个帮手都没找,事先也没请示过张氏,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拿主意,在付诸于行动,旁人哪里能未卜先知她想怎么样呢?便是咱们的人做刺探的事都是行家里手,也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里随时都保持警惕,总有松懈疏忽的时候,尤其是晚间;等意识到不对时,火已经烧起来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赶紧帮忙救火了。”
“啊?”小杜子半懂不懂,“干爹的意思是?”
干爹任由那林妈妈点火他听懂了,可后面的话,他便有听没有懂了。
既然都任火点起来了,干嘛还要帮忙救人,就任那一家子恶心人都被烧死不好么,反正动手的也不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人充其量也就只是一时失察而已。
便是姑娘事后过问起来,当也不好说什么,至多只能恨刁奴可恶,那便可以无形中替姑娘解决掉一个大麻烦了,多好的事儿啊,怎么干爹还要让底下的人帮忙救人呢?
韩征斜了小杜子一眼,这傻小子忠心尽有,小聪明体察人意也都不缺,可惜大事上还是迟钝了些,还得再历练才是啊!
他继续轻叩着桌面,道:“本督让他们帮忙救火,说了什么时候救么?那么大的火,一开始谁敢冒险进去救人?便是都怕本督的威势,也不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只能有心无力的等到火小些后,才敢进去救人,谁知道还能剩几个活口?”
见小杜子终于似有所悟了,继续凉凉道:“不过施延昌肯定是能幸存的,他最身强体壮,不是吗?”
要是施延昌死了,可该由谁向顺天府状告张氏和常宁伯府?
他作为苦主,先是被发现戴了绿帽子,白替人养了多年的儿子不算,最后竟然还被杀人灭口,累得全家都不得好死,真是冤屈大发了,他还有功名在身,顺天府就更该秉公处理,不能寒了天下士人的心了!
小杜子这下终于明白韩征的意思了,满眼放光应道:“干爹,我明白了,这便吩咐他们办去,干爹只管放心,一定会办得妥妥帖帖,绝无破绽的!”
韩征“嗯”了一声,“去吧。记得一定要让施延昌还能说话,手也还能写字,他好歹也是同进士,给自己写状纸的本事肯定够了,旁人写哪有他自己写来得情真意切,苦大仇深?上了公堂辩护时也是,旁人说得再凄惨,又哪及得上他自己哭诉冤屈凄惨?”
他正觉着搜集来的常宁伯府的那些罪证太轻,连让常宁伯府夺爵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