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勉强笑道:“还不错,不过督主确信自己能赢,可别把大话说早了啊。”
韩征信心满满道:“是不是大话,你马上就知道了,待会儿可别嫌灯太多,拿不下啊。”
说完拉了她上前,给了店家银子,便开始逐一猜起灯谜来,果然一连猜中了七八个,全是店家最好最漂亮的灯,店家的脸都只差绿了。
施清如最后却只要了韩征最初指的那盏莲花灯,其余的还了两盏给店家,再把余下的都送给了围观的、每次韩征猜中了,就齐齐给他鼓掌喝彩的百姓们,一时是欢声笑语和道谢声都不断。
经此一打岔,施清如心里的焦灼又去了几分。
大不了将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总归无论福祸生死,她都会跟督主一起,绝不会与他分开,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韩征一回,“那之前宇文皓的死,不会有什么后患吧?我就怕他知道自己死定了,提前留了什么后手,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炸雷,那可就糟透了。”
换来韩征的失笑,“他死得那般猝不及防,就算想留后手,也要来得及啊,何况平亲王定会把尾巴都扫干净,所以定不会有什么后患的,你就别担心了。早知道出门一趟,不但没能让你高兴,反而让你如此忧心忡忡,还不如就待在家里呢,我也好……饱餐一顿啊。”
心里却也担心着宇文皓会不会给他留了什么后患,毕竟换了他,也会死了都不让自己的仇人好过的,就算不能也让仇人死,也得凭最后的力量,啃下他一块儿肉来才是。
但施清如已经这般忧心了,他自然不能让她更忧心,总归见招拆招也就是了,宇文皓活着时都不是他的对手,死了自然更不会是了!
施清如这才心下一松,斜眼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可惜我才不会那么傻。那家的簪子瞧着还不错,我去买两支,带回去给桃子和采桑,还得给师父买点儿什么东西才是,总不能出来一趟,什么都不给他们带……”
一面说,一面已往前面的小摊儿挑簪子去了。
韩征见她复又高兴了起来,心下也是一松,笑着跟上前,看她挑簪子去了。
之后施清如又给常太医买了个颇有野趣的笔筒,见吹糖人儿的有趣,又让吹了两个糖人儿,还与韩征分吃了一碗小馄饨,觉得脚底实在痛得不行了,只得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了。
却是还没走出灯市,已彻底走不动了,苦着脸与韩征撒娇道:“脚好痛,怎么办?”
韩征早注意到她步履蹒跚了,一只手提了她买的所有东西,另一只手则一直将她圈着,以免别人挤着了她,这会儿见她苦着一张小脸,说不出的可怜,笑道:“这么多人,车肯定是进不来了,而且等车来的时间,都够我们到家了。不然,我背你?”
施清如只是想撒个娇而已,还真没想让他背她,让认得他的人看见了,回头一传,他还要怎么服众?
忙笑道:“还是别了,我脚其实也没那么痛,就是想、想让你心痛而已,走吧,等出了灯市,我们仍沿来时的近路返回,很快就能到家了。”
说完已往前走去。
韩征约莫能猜到她的顾虑,也不多说,护着她出了灯市,进了僻静的小巷后,把买的东西往她怀里一放,便不由分说背起了她。
施清如正手忙脚乱接他塞过来的东西,就感觉到双脚一轻,人已被他负在背上了。
只得忙忙把东西整理好,抱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这里倒是没什么人了,不过我重得很,又抱了这么多东西,你背我一段儿,就放下来吧。”
韩征在前面笑道:“重什么重,就你这点儿重量算什么,再说我之前又不是没抱着你走过比你更远的路,抱着都不累了,背着难道还会累不成?你安心趴着便是了。”
施清如的确累了,闻言也就不矫情了,轻轻趴在了他坚实的背上,感受到他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沉稳坚定,只觉说不出的安心,也说不出的窝心。
这般高高在上、这般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从来都是不计身份的,他也一直在以他全部所知道的方式来疼她爱她,真是夫复何求?
她都忍不住要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一直走下去了;可若一直走下去,督主得多累,她又该心疼了……
念头闪过,远处忽然响起“砰”的一声响,随即天空中绽放出了一大朵姹紫嫣红的烟花来,紧接着又有很多朵烟花在一阵“砰砰砰”之声后,相继在天空中绽放开来,五颜六色的,说不出的华美绚丽。
施清如不由赞道:“好美!”
韩征就停住了,笑道:“好美就多看一会儿。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我让人多弄一些最好的烟花,我们去小汤山的庄子里放去,肯定更美。到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的池子里一边泡温泉,一边赏烟花,那可真是给个神仙我也不换了。”
施清如脸一下子红了,想到了之前二人欢好时,她到了极致时,眼前便觉着有烟花在燃放一般,若再一起泡温泉,肯定某人得更奔放、更没羞没臊……低啐了他一口,“我才不去呢,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哼,堂堂督主,别人肯定都当你每日里脑子都是一刻不得闲的在为军国大事操心,哪里会想到,你日日想的都在这些啊?”
韩征方才还真没想到这上头,笑着喊冤道:“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啊,泡温泉怎么了,赏烟花又怎么了?分明就是你在想,才觉着我肯定也在想的,乖乖,你学坏了啊……”
施清如脸就更红了,轻拧了他的耳朵道:“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先想,然而诱导我乱想的,我才没学坏,不过就算学坏了又怎样,还不都是跟你学的,差你可还差远了。别说废话了,快给我走,我还赶着回家呢,驾——”
惹来韩征的佯怒,“好啊,竟敢这样对自己的男人,把自己的男人当马,我非把你颠下来不可。”
说完便跑了起来,果然颠得施清如东倒西歪的,却又极有分寸的不会让她真颠着,惹得她“咯咯咯”的笑个不住,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如此回了家里,韩征得赶着进宫了。
施清如想着自己都累得不轻,他还护了自己一路,又背了自己回来,肯定只有更累的,不由大是心疼,低声道:“记得进宫后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泡个脚,睡一觉,天大的事儿都等你养足了精神再说,不然你累垮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一边说,一边已轻轻抱住了他,无限的依恋,连出来迎她的桃子与采桑就在一丈开外,也顾不得了。
韩征难得见她在二人独处以外的时候这般的情绪外露,看了一眼桃子和采桑所在的方向,见采桑已拉着桃子避到了黑暗中去。
方满意的伸手怀住了她,柔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回房后也好好泡个脚,好好睡一觉,明儿又得早起晚归的进宫当值了。但也不能让自己太累,更不要担心那些有的没的,记住凡事都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定会护好你的。”
哪怕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自己都要没命了,也定会先护得她周全的!
施清如却是肃声道:“不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定会护好我,是你都必须护好我们两个……我们可说好了要一起白头的,谁也不许食言,知道吗?”
韩征片刻才低“嗯”了一声,“好,我们一定要一起白头,后边儿几十年都好好的,还要儿孙满堂。”
又抱了她片刻,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了,方狠心松开她,出门翻身上了马,一甩马鞭去了。
余下施清如一直到“哒哒哒”的马蹄声听不见了,方吐了一口气,叫了桃子和采桑,“回屋去吧。我给你们买了簪子,待会儿瞧瞧喜欢不喜欢,对,就是采桑你手里抱着的那个盒子……桃子你手里这个盒子是装的给师父买的笔筒……灯市上好多卖东西的,要不是抱不下,我都想再买些了,下次定要带了你们同去才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姐回头可别忘了啊……”
主仆三个说着话儿,很快回了屋里。
彼时萧琅与丹阳郡主也已送完尹六小姐,在从奉国公府回长公主府的路上了。
之前不论是在灯市上,还是在马车里,都有尹六小姐在,丹阳郡主也不好问萧琅都与韩征说了什么,这会儿可算是能问了,自然再忍不住,待马车一出了奉国公府所在的巷口,便立时低声问道:“大哥,你之前在那家吃鸭血粉丝汤的小摊儿前,都与韩厂臣说什么了?”
萧琅见问,道:“大庭广众之下,我能与他说什么,不过问问他如今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到底会不会与南梁开战而已。”
丹阳郡主黑暗中看不清兄长的脸,不能靠察言观色来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得道:“真的,大哥没骗我?你不会是想着皇祖母和母亲都不同意你去凉州,皇上舅舅也不好违逆皇祖母的意思,所以想让韩厂臣帮你想法子吧?不然你打听前方的情况,两国会不会开战做什么,不就是还没死想去凉州的心吗?”
要不说“知兄莫若妹”呢,丹阳郡主还真一猜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萧琅便知道今儿不给妹妹一个说法,她一定会刨根问到底了,可有些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
遂应了一声“是”,“我是还没死心,所以想请韩厂臣帮我想想法子,可惜他说他也无能为力,毕竟皇上也不能违逆皇祖母的意思……”
话没说完,丹阳郡主已道:“所以大哥你就趁早死了心吧,这摆明了不可能的事,且也实在没那个必要,你在京里难道不一样能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和皇上舅舅吗,何必非要让皇祖母那么大的年纪,还要为你日日担惊受怕,母亲也是不能安眠呢?咱们为人子女的,很多时候真的不能只考虑自己,不然怎么会连圣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呢?”
萧琅苦笑道:“那我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就一直窝在京城这一方小天地里,坐井观天吧?正是因为如今皇祖母年纪还不算太大,身体也还算康健,母亲更是正值盛年,我才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本事的;再说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来了,指不定一年半载的,我就回来了,你们一个个的至于紧张成这样,死活都不同意吗?”
丹阳郡主冷哼道:“你只是去走一走,看一看,我们自然不会紧张,可你分明是一心想上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叫我们怎能不担心?皇上舅舅虽是皇上,却早不管事了你是知道的,剩下我们老少三个女人家,真遇上了什么事,你叫我们靠哪一个去……大哥怎么至今都还不明白我们的心呢?”
说到最后,已是声音微哽,“何况你都快成亲了,这一耽搁又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你和六小姐可都年纪不小了,皇祖母和母亲急等着抱曾孙和孙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大哥,你不会就是不想成亲,才会一心想去凉州的吧?我今儿跟尹六小姐处了这一路,说实话我也有些不喜欢她了,之前还觉着她大方、性子好,今儿才发现,她原来挺矫情的,实在不对我脾胃。可就算如此,当初是你自己答应了定亲的,两家该走的礼也走得差不多,只等下聘和迎娶了,你总不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反悔吧?”
萧琅好容易听她连珠带炮的说完,忙道:“我没想反悔,我肯定会娶她的,但不是现在。我想去凉州,更不是为了躲避成亲,我这个大哥在你心里就那么狭隘,那么胸无大志不成?”
丹阳郡主小声道:“但你敢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吗,这方面的原因至少也占一半,甚至一大半吧?可是大哥,清如她真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韩厂臣,方才你也是亲眼看见了他们有多亲密无间的,你就不能放下,不能忘了吗?”
萧琅又是一声苦笑,“眼下就咱们兄妹,我也不瞒你,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我也会试着放下,试着忘了的,虽然真的很难,也有可能从凉州回来,乃至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后,我依然放不下,忘不掉。可我还是很庆幸,这辈子能有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有这样一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不然这辈子就真的太无趣了。”
丹阳郡主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可是大哥这样也太苦了,你这样的身份地位,本来大可不必如此,是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
堂堂嫡出长公主的独子,当今皇上血缘最近,也是最信重的外甥,年轻轻就已是三品天子近臣,这样一个人,可以说满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比他更有条件和资格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人了。
他就是天天强抢民女,鱼肉百姓,胡作非为,谁能把他怎么样?或者他当初就早早把清如占有己有,只要得到人,管什么心不心的,也管什么后果不后果,她又会不会恨他之类,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可他偏偏这般的自律正直,这般的有情有义,顶天立地……
丹阳郡主自来以兄长为傲,觉得满京城的所有男子,加起来都及不上自己兄长一根手指头的,如今却恰是因为这一点,心痛兄长心痛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倒宁愿他就跟那些没心没肺的纨绔们一样了。
萧琅自然明白妹妹何以这般说,一边轻柔的给她拭泪,一边道:“可我并不觉得苦,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觉得苦呢?她哪怕心里没有我,我自己每日能想一想她,都会觉得很有意思,觉得自己是活的,这个世间也是活的……我们生来便应有尽有,其实能有这样一份遗憾,也算是一种幸运,不是吗?不然哪日跟同僚朋友们说起闲话儿来,他们都有牵肠挂肚的人,我却连想都不知道该想谁,这生来就一成不变,等同于是安排好了的人生就真的太无趣了。”
妹妹既误会了他,就由得她误会去吧,何况她也不完全是误会,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
至于旁的,只要韩征不是王莽霍光之流,不行篡位谋逆之事,不倒行逆施,弄得民不聊生,他真的觉得都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必要。
丹阳郡主哽声道:“那大哥也不一定就非要去凉州啊,九边那么多总兵府,你哪里不能去,哪里离京城又不远?你同样可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同样也见不着……慢慢的自然也就能忘记了,何必非要去凉州呢?”
心里越发苦涩了,不止为大哥,也为自己。
她怎么会不明白喜欢一个眼里心里只有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有多苦?
他们兄妹上辈子势必都恶贯满盈,这辈子才会双双这般苦吧!
萧琅想去凉州,自然是希望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本来也是他身为一名身强力壮的军人应当做的。
可这理由他都说过无数次了,妹妹也没听进去,只得道:“你说得也对,并不是非要去凉州。何况我昨儿听说,两国未必能打得起来,那我去凉州或是其他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总归再等等看吧。你今儿肯定也累了,靠着大哥歇息一会儿吧,明儿还得进宫去给皇祖母请安呢。”
丹阳郡主听得两国未必打得起来,忙道:“大哥听说的是最新的消息吗?真打不起来才好呢!”
萧琅道:“总归明儿就开印了,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司礼监和内阁肯定会尽快让大家知道,前方的情况也定会让大家都知道,以安人心的。”
丹阳郡主点头,“这倒是,年都过完了,也该办正事儿了。那我们快些回家,梳洗了大哥好早些歇息,明儿一早你还要上朝呢。”
萧琅就扬声吩咐了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