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就该直接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结果了她,一了百了的,偏要去那样辗转迂回,难道韩征还真敢要我的命不成,我真是后悔死了!”
萧琅已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母亲真的已经偏执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又忍不住满心都是心寒与悲哀,权势就真的那么好,那么重要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随便母亲要怎么想,怎么做吧,反正天一亮,我便会护送珑儿离开京城了,您愿意好生照顾皇祖母、照顾自己,就好生照顾,若不愿意,还是一味的要作茧自缚,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您和皇祖母还是在自己家里,身边也是奴婢成群,还有皇上护着你们,只要皇上在一日,你们便能享用所有最好的一切,亦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珑儿却不一样,她要去的是异国他乡,要面对的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谓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两厢里一比较,事有轻重缓急,儿子也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先为珑儿打算了,母亲若实在要怪,就怪我吧,甚至,也可以当这辈子压根儿没生养过我这个儿子!”
说完单膝跪了下去:“儿子就此拜别母亲了,还请母亲珍重,至于皇祖母那儿,我就不去了,母亲回头自己酌情告诉皇祖母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
可惜被福宁长公主疯了一般冲上前,张开双手拦住了,“你哪里都不许去,不许离开京城半步!你皇祖母病成那样儿,本来就舍不得你妹妹,再知道你这一去就几年后才能回来,不是活活要了她的命吗?我身体也早已是大不如前,尤其此番……如今几乎是夜夜都不能入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琅儿,你不能那么狠心,就这样抛下我和你皇祖母,不管我们的死活啊,你真的不能那么狠心啊……”
说到最后,终于再忍不住哭了出来。
萧琅却是木着脸,不为所动,“母亲之前逼珑儿和亲时,怎么没想过自己不能那么狠心呢?何况我只是去三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等珑儿安顿下来,等能确定她已经过得很好,将来也会很好后,我自然也就回来……”
“珑儿珑儿珑儿!”
福宁长公主终于彻底爆发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口口声声都是珑儿珑儿,她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婚姻大事本就该我这个当娘的说了算,何况最后的确是她亲口答应和亲的,就为了她对一个阉竖那不知廉耻的恋慕!明明就是她坏了我的事,我已经不跟她计较了,还为她准备那般丰厚的嫁妆,我已经够对得起她了。结果她却还要挑唆了你跟我作对,不逼死了我誓不罢休,我生养的这哪里是个女儿,分明就是个祖宗,是个讨债鬼!”
“我现在就去找她,当面问她这样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到底图的什么?她是不是非要逼死了我才肯甘心?她真逼急了我,我才不会再管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大局为重,我立时与她同归于尽,大家都别活了!”
福宁长公主双眼赤红,满脸狂乱,一副要吃人的凶相。
也就是此刻丹阳公主不在她面前,不然她真有可能怒极恨极之下,活活咬死女儿也未可知。
枉费她连日来都那般的愧疚,觉得对不起她,因此方方面面都对她无微不至,能亲力亲为的也都亲力亲为;还把自己的体己明明一开始说只是一半给她的,末了却大半都给了她。
亦连母后的体己,她也替她多讨得了几成,不就是为了她去南梁后,有足够的银子傍身,日子怎么都难过不到哪里去吗?
她还一心想着将来一定要接了她回国,把这几年的委屈都加倍的补偿她,——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亲娘的!
萧琅伸手钳住了福宁长公主,让她动弹不得后,方冷冷道:“珑儿从没说过任何挑拨的话,不过母亲想要珑儿的命就只管去要,看她死了后,会有什么后果,看大周会不会与南梁开战,看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皇祖母会不会对你失望至极,先帝泉下有知,又会不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生养你这样一个女儿!你若真那么做了,你何止是手刃亲女的禽兽,你更对不起你姓氏里的‘宇文’两个字,对不起朝廷这么多年对你的供奉,对不起天下万民给予你的富贵尊荣!”
最后补充了一句:“自然,届时我也不会独活,一定会立时追随珑儿而去,与你生生世世都不复相见!”
福宁长公主让萧琅眼里的冰冷刺得浑身一凛,终于不再挣扎,软软瘫坐到了地上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真要了丹阳公主的命,别说那终究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做不到那么狠心,就算她能做到,她也不能丝毫不为大周的江山社稷考虑。
尤其不能不为儿子和自己的将来考虑,可一旦她都成了罪人,她儿子哪还有丝毫正位大统的可能?
而她儿子不能正位大统,她受的这些气都算什么,她狠心舍弃的那些又算什么!
儿子不就是要去当凉州副总兵吗,他如今是三品,副总兵却是从二品,说来还是高升了呢,何况皇上如今能调他去凉州,回头自然也能一纸调令调他回京。
更何况,谁说儿子人不在京城,皇上便不能过继他,立他为太子了?只要皇上愿意,她儿子立时便能被过继立储,再立时被召回京城,——所以只要她不放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他们母子还是有很大胜出希望,她仍是有很大希望当上太后的!
这个念头让福宁长公主心里没那么难受,也没那么绝望了。
她甚至强迫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哑声与萧琅道:“好,你要去凉州做副总兵,我不拦你,木已成舟,我本也拦不住你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母后,不叫你有后顾之忧的。但你一去便是三年,总不能让尹六小姐也白等你三年才是,那岂不是白白蹉跎了人家三年最好的时光?”
“我方才想过了,明日就让丹阳随了南梁太子一行人先行出发,那么大一群人,也走不快,你便先留下,迎了尹六小姐过门,待三朝回门后,再带了她一道离京,追赶丹阳一行人去。如此便既不会耽误了人家姑娘,你身边也能有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我和你皇祖母便能安心了。”
奉国公府滑不丢手的,哪怕女儿已经许给了他们家,在很多事上依然含含糊糊,能混就混,可见分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一旦知道她儿子此番离京得三年才能回来,只怕更要骑墙头,甚至还会恨上她儿子和他们家,那就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但如果亲事变得名副其实起来,再早早让尹六小姐生下了嫡子,那也是奉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局势立马会变得不一样,——以奉国公府今时今日的地位,除非出一位皇后,最好连下任皇帝身上也流着他们家的血,否则,一定会盛极必衰,不停走下坡路的。
所以,让两个小的立时完婚,已是迫在眉睫,绝对再不能拖延了!
萧琅自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福宁长公主还在做着自己的“太后梦”,见她平静了下来,心下不由一松,只当她已经在慢慢的接受现实了,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彻底接受现实,继而变得平和安详起来,自然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可惜一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得她要他推迟出发,即日迎娶尹六小姐,萧琅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沉声道:“这事儿怕是不成,母亲应当知道高阶武将的家眷必须留守京城的规制才是。所以我即便即日迎娶了尹六小姐,也不能带了她一起去凉州,反倒会让她一过门便夫妻天各一方,母亲又是何必?何况两家本来说好年内完婚的,如今不过才三月而已,奉国公府势必来不及准备,仓促之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非不美?所以还是等三年后我回京了,又再说吧。”
福宁长公主怒极反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萧琅,你是吃准了自己翅膀早已硬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不是?你让我给丹阳准备嫁妆,我厚厚的准备了,你说要去凉州做副总兵,我方才恨成那样儿,现下也妥协了。如今不过是想你早些成家立业,能早些抱上孙子而已,你却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我,萧琅,你到底要怎么样?是,我是舍不得死,可若实在活不下去了,我除了死,又还能怎么样!”
萧琅强迫自己耐下性子与福宁长公主道:“母亲,天明以后我就要出发了,礼部和宗人府践行的官员也早已定了,万事都已俱备,只等我护着珑儿出发了,哪能说推迟就推迟?何况我如今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娶亲……”
“那你当初就别答应这门亲事啊!”福宁长公主打断了他,“当初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你既答应了,就该对人家姑娘负责到底才是。尹六小姐已经十七了,三年后便整整二十,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姑娘了,你是想要她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不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你又要让她怎么熬……”
萧琅沉声道:“那母亲就替我退了这门亲事吧,如此便不会耽误尹六小姐了。”
福宁长公主尖叫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退了亲就不会耽误人家了,怎么可能?人姑娘是奉国公唯一的嫡女,何等尊贵,便是当太子妃、当皇后都当得,却下嫁于了你,结果你还嫌弃人家,说退亲就退亲,人家以后还要怎么说亲,岂不只能屈就一个条件连你都远远不如的人家了?你必须给我推迟几日,把人迎娶过来了,再带了她一道离京!”
萧琅实在受够福宁长公主的动不动就‘你必须怎样怎样’、‘你必须给我怎样怎样’了,今儿白日他忙了整整一日,就怕丹阳公主与南梁太子行礼时,会出什么岔子不吉利;又因各处辞行,隆庆帝还设了宴为他们兄妹和南梁太子践行,他喝了不少酒,本就累得不行了。
这会儿还忍了福宁长公主这么久的哭闹,他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了。
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声道:“母亲若不愿替我退亲,我自己打发人去奉国公府说便是了,若尹六小姐愿意等我三年,当然就最好;反之,那就退亲吧,过错都在我,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届时旁人知道都是我的错,自然也就不会影响尹六小姐再说亲了。”
本来萧琅来之前想过等将来他留在凉州,木已成舟后,再写一封家书送回京城,向福宁长公主和太后告罪他的自作主张,不辞而别的。
但后来想着一别便是三年,母亲与皇祖母如今身体又都不好,他若真那么做了,也实在太过了些,这才会白日已经向福宁长公主辞过行后,晚上又过来了。
然现在他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
他也早就想过要与奉国公府退亲,只想犹豫再三,还是没下定决心,当初毕竟是他亲口同意这门亲事的,不然也成不了,如今又是他先出尔反尔,算怎么一回事,还算个男人吗?
然现在他一样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优柔寡断了。
在大局定下之前,他就压根儿不该娶亲,不然他母亲本就还没彻底死心,再有了来自亲家强有力的助力,岂不又得开始上蹿下跳,不得消停了?
所以明日他就必须得打发人去奉国公府,表明自己的态度,最好能把亲退了;便不能退,也要让奉国公府知道,他对这门亲事并不热衷,无利可图之下,自然他们就不会跟着他母亲一起有非分之想,不得消停了!
至于尹六小姐,若是退了亲,将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一定会尽可能补偿她的;若是她不答应退亲,而是情愿等他三年,以后他也一定会加倍对她好,加倍弥补她这三年的等待与委屈。
萧琅说完,实在不想再与福宁长公主再纠缠下去,扔下一句:“母亲记得答应过珑儿的话,以后不要再找韩征和恭定县主的麻烦,不然您失去的就不止是女儿,还有儿子了。母亲保重!”
便拂袖而去了。
任凭福宁长公主在后面如何发疯狂怒,如何砸东砸西,都没有再回头。
却也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去,而是去了丹阳公主的寝宫外守着,就怕母亲一怒之下,果真是找妹妹的麻烦去,这是她在宫里的最后一夜,也算得是她在家里的最后一夜了,——她自小就长在宫里,比起长公主府,宫里反倒更像是她的家。
自然萧琅不希望她在家里的最后一夜,还有任何不愉快的经历和回忆。
好在是他一直在暗处等到天色发白,也没见福宁长公主有任何的行动,想来他的话到底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这才松了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住处去更衣梳洗。
这一夜,宫里宫外没睡好的人还真不少。
施清如便是其中之一,加之韩征昨夜没回都督府,公主下降本就是大事,何况还是嫁的南梁太子,就更得隆重周全,不能出任何岔子了,自然韩征得一直坐镇宫中,得把公主顺利的送出京城后,才能暂时松一口气。
她就更不可能睡好了,索性才交五更便起了身,收拾一番后,连常太医都没等,便先独自坐车进了宫去。
昨儿丹阳公主与南梁太子行各种礼仪时,她都不方便列席,那今儿送丹阳公主出城,她便再不能缺席,不然就真枉费彼此这一番情谊了。
一时到得丹阳公主的寝殿,天已大亮了,殿内却仍是灯火通明。
就见豫贵妃正替丹阳公主开脸,昨儿她虽已和南梁太子行过礼拜过奉先殿了,却一直都穿的是礼服,场面也一直以庄重为主,正经算来,今日才是她出降的日子,自然今日也该穿吉服戴凤冠,把新嫁娘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
至于替她开脸梳头之事,本该由皇后来,方显郑重的,可惜如今大周没有皇后了,便只能由位份最高,也代掌凤印的豫贵妃来了,倒也不算辱没了丹阳公主。
瞧得施清如由宫人引着进了殿内,丹阳公主先就笑道:“我才还跟贵妃娘娘说,清如你怎么还没来呢,莫不是不来了,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施清如笑着上前给豫贵妃和她行了礼,才道:“公主的大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
说着仔细打量了丹阳公主一番,又赞道:“公主今儿真漂亮!”
豫贵妃笑道:“可不是吗,本宫才还与大家伙儿说咱们公主这么漂亮,真是便宜南梁的太子殿下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了细线继续替丹阳公主绞脸上的汗毛,施清如是开过脸的,知道有些疼,关键她那日便是疼也是高兴的、喜悦的,今日丹阳公主却未必……因小声问道:“公主,疼吗?马上就好了,是吧娘娘?”
丹阳公主笑道:“我虽然打小儿金尊玉贵,什么苦都没吃过,这点痛还是能忍的。娘娘您别被清如影响了,只管放开手忙您的,忙完了好用早膳去,您一早就过来为我操心忙碌,到现在连早膳都没用上,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豫贵妃忙笑道:“公主千万别这么说,都是自家人,又是公主的大喜事,我就算再忙再累,心里也是甜的,何况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话虽如此,手上却是加快了速度,知道丹阳公主必定是有体己话儿要与施清如说。
很快豫贵妃便给丹阳公主开完脸,笑盈盈的带着一众宫人出去了,丹阳公主这才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声道:“还真有点疼……”
施清如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一丝轻颤,知道她捂脸多半不是因为疼,而是……怕自己忍不住眼泪。
心里不由一酸,无声坐到她身边的锦杌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