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那是铁定要给她一纸休书的,她哪里敢冒那个险,就为了一时的嘴上痛快,便葬送了自己的后半辈子和两个儿子的一辈子!
虞夫人却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早将富贵荣华都看淡了,自然要劝女儿,“爵位没有了便没有吧,‘好男不吃分家田’,只要你好好教养两个外孙,让他们文韬武略,一心上进,将来不愁不能自己挣下前程功业来,你享福的日子且在后头,理旁的做什么?”
可惜张云蓉哪里听得进去,赤红着眼睛咬牙道:“可明明就是我们母子的,我们都已经一半吃到嘴里了,凭什么要让我们吐出来?若真是……我也只能怨命了,可分明不是……叫我如何能认命?我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我也不愿再让娘和哥哥们过如今这般贫苦艰难,没有希望的日子,我一定要把本就该是我们母子的东西夺回来!”
虞夫人饱经世故的人,已自张云蓉的只言片语里,猜到一些东西了,那更要劝她了,“什么叫本来就是你们母子的,人家明明白白说过要给你们母子了吗?既没说过,那就始终是人家自己的东西,人家想给谁就给谁,你就听娘一句劝,回去好好教养两个外孙吧,等你到了娘这个年纪,便会知道旁的都是虚的,只有儿孙都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了。”
换来张云蓉的尖叫:“像大哥二哥如今这样的所谓平平安安吗?那我宁愿不要,我可与娘不一样,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母女两个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渐渐激烈起来,并不知道陈嬿绕到窗台后,将她们的对话大半都听了去。
张云蓉虽被气得头脑发晕,还不至于彻底糊涂,一回来便发了话,她有话与虞夫人单独说,让所有人都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不许靠近一步。
所以张慕红夫妇也好,张慕白也好,这会儿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各自忙各自的事,便是杨氏,也没想过要设法儿去偷听一下张云蓉到底有什么话与虞夫人说,小姑子可是如今全家唯一的指望了,万不能得罪了。
惟独陈嬿,自上次经张云蓉之口知道施兰如竟做了宣武侯的妾,还怀了宣武侯至今唯一的子嗣后,心里便隐隐有所想法了。
只她一直都犹豫不决,怕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且也暂时没有门路,所以一直把想法压在心底深处罢了。
不想张云蓉这么快便又回来了,陈嬿的心当即便“砰砰”直跳起来,把施迁安顿好,让他乖乖儿的待在屋里,哪里都不许去后,便轻手轻脚出了房门,绕到虞夫人屋后的窗台下,竖起了耳朵。
上次张云蓉带回了施兰如有孕的消息,这次肯定有旁的消息,知道得越多,她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怎么做,也才能多几分胜算。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陈嬿听到了连太后也因施兰如腹中这一胎,而对她另眼相看的消息。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当今皇上的亲娘,若是她能入了太后娘娘的眼,今儿再入了皇上的眼……岂不就可以再不必过如今黄连一般的苦日子,就可以为迁儿治病,给他一个好的前程,最重要的,还可以将施清如那个贱人踩在脚下,报仇雪恨了?!
屋里虞夫人还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张云蓉,“如今一切都是未知,那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又能不能养大没谁知道,可若你一心就扑在这上面,顾不得教养你的孩子们,只等着爵位,与守株待兔有什么分别?别回头弄得爵位也没得到,孩子们也已荒废了。且爵位只有一个,你却已有两个儿子,将来势必还会再添,你不教养好了他们,将来没能承爵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就守着点祖产,坐吃山空,两三代后便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陈嬿却已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她如来时一般弓着腰,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沉思起来。
她如今面临三重难题。
第一重,她要怎么才能见到施兰如。
这应当还不算太难,只要她舍得花银子打点,让人一重重递话儿到施兰如面前,应当还是有极大希望的,好在她还有一点体己银子,如今花在刀刃上,倒也不亏。
当然若银子花了出去,事情却还没能办成,她也只好打着“叙旧”的名号,光明正大的登门了,只是这样一来,她就彻底没有后路了……
第二重,施兰如肯不肯替她引荐,让她有机会先到太后娘娘跟前儿,再到皇上跟前儿去。
说来施兰如的亲娘当初也是因施清如的缘故,才会惨死的,那她们便有共同的杀母仇人了;
若没有施清如使坏,她们亲娘的秘密不会曝光,她们便一直有亲娘护着,如今的日子也断不会这般的难过困苦,那她们便又与施清如除了共同的杀母之仇以外,还有切身之痛了。
那她只要能见到施兰如的面儿,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中途再适当提一提彼此旧日虽不多,但的确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情分,应当至少便能有七八成的把握了,——她就不信施兰如不想向施清如复仇,只不过一直没那个机会与能力而已,等机会都送上门了,她不信她有白白往门外推的道理!
第三重,也是最大的难题,施兰如便是肯替她引荐了,她又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引荐成功,自己又能不能到得皇上跟前儿,入得皇上的眼。
自己到底已是人妇了,让堂堂一国之君,屈就她一个人妇,还长得不算漂亮,如今人也被磋磨得不成样子了……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了。
但可能性再小她也得试一试,于如今的太后娘娘和皇上来说,什么最重要?自然是皇嗣,不然太后娘娘也不至那般抬举施兰如一个下臣的小妾,宣武侯也因此得利,又是升官又是发财了。
那只要施兰如向宣武侯夫人说她有宜男之相,体质与她一样,到了皇上身边儿后,定能怀上龙嗣,可能性便一下子翻倍了。
人妇算什么,长得不漂亮又算什么?皇嗣才是第一要紧的不是吗!
当然,过程肯定不会顺利,得花费大量的心力,施兰如要说服宣武侯夫人已经不容易,哪怕她如今怀着宣武侯夫妇毕生的希望;宣武侯夫人再要说服太后,只怕就更不容易了,皇上要什么样的千金小姐黄花闺女没有,简直疯了才会委屈自己。
可还是那句话,再难她也要试一试,再难也绝不能错过了这次机会。
不然她就真得过一辈子眼下这样身心皆苦,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活寡日子;一辈子都治不好弟弟的病,只能一辈子为他所累;也至死都没有报仇雪恨那一日了。
施清如那个贱人本就有韩厂公当靠山,自己又已是县主了,她除了借皇上的势,还哪有希望报仇,她不论是靠自己,还是借其他任何人的势,无疑都是痴人说梦。
那何不拼死一搏,若不幸博输了,结果也就只是一个“死”字儿而已,反正她如今也活得比死了没好到哪里去,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好!
但若博赢了,她就真正一步登天了,哪怕她到了皇上身边后,没施兰如那个运道,一年半载的也没能怀上龙嗣,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年半载的时间,她就不信还不足以让皇上对她生出几分情分来。
那见她没能如期怀上龙嗣,想来至多也就是再不宠爱她了而已,可她余生的富贵荣华却应当是跑不了的,那便足够了……
“姐姐,我饿了。”施迁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陈嬿的沉思。
她忙回过神来,就见施迁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因他的双眸太清澈,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
陈嬿心里忽然一阵虽不尖锐,却绵长的疼痛。
原本弟弟是多么聪明灵醒的一个孩子,原本他是可以有大好前程的,如今却呆成了这样……那她更得治好他,让他变回原来那个他,回到他原定的生命轨迹中去,方能告慰母亲于九泉之下了!
何况如今家里每一个人都待她不好,婆婆压根儿拿她当脏东西,大伯子大嫂也拿她当脏东西,不许孩子们靠近她一步,大嫂还日日辱骂欺负她,亦连丈夫也冷漠得让她绝望。
这样一个家,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犹豫的,非要等真被逼到了绝路,才肯死心吗?
她早该离开,早该另谋出路了,有志者事竟成,就不信她最终不能成功,不能报仇雪恨!
韩征的动作很快,不过第三日上,便打发小杜子送回了施清如要的东西来。
施清如自小杜子手里捻起那枚丸药先是一看,着实平淡无奇,又送到鼻间一闻,也没觉着有什么特异之处,因笑向小杜子道:“我还当灵丹妙药肯定外表也有其独到之处,可如今看来,着实很普通啊,小杜子,你确定真的没弄错?”
小杜子也笑,“儿子确定没有弄错,想来是普通其表,金玉其中?这就得干娘您这个内行人来鉴定了。”
施清如“嗯”了一声,“交给我吧,只是要一定的时间,这样,你明儿差不多这个时辰回来,应当就够了,可以吗?”
小杜子忙应了“是”,“那儿子明日这时候再回来,干娘可有话儿,或是什么东西要带给干爹的?”
施清如想了想,摇头道:“一时想不到,你且先回宫服侍你干爹去吧,只要他人好好儿的,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打发桃子送走小杜子后,施清如便坐到桌前,将那枚丸药碾碎了,细细望闻品鉴起来。
却惊讶的发现,那药只是普通的补气益肾的丸药罢了,吃了对身体虽不至于有什么坏处,时间长了,甚至还能有所裨益,可要想因此求子得嗣,以隆庆帝的情况,却是绝不可能的。
不由暗暗好笑,看来宣武侯心里还是有数的,虽想求功,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先确保无过,也就隆庆帝傻到当宝了。
那就好办了,她把几味药加重剂量也就是了,届时隆庆帝吃下后,势必会更觉得自己龙精虎猛,假以时日,自然也就提前把仅剩的灯油烧干,以致油尽灯枯了……
唔,最好能让隆庆帝在督主控制住大局,宣告完他不止是“清君侧”,更是“报父仇,匡正统”后便一命呜呼,也省得督主为示宽容大度,有容人的雅量,还得留他一命,回头不定他什么时候死了,不定是怎么死的,都会惹人非议。
毕竟那算来总是督主的亲叔叔,天家做很多事又讲究蒙层遮羞布,不管私下里如何糟污,面上都得光鲜亮丽。
岂不是太膈应人,也后患无穷?
到底隆庆帝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死忠拥趸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想要借他生事的有心人,也定不可能没有。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这便为隆庆帝配药去!
之后一整日的时间加大半夜的时间,施清如便都泡在了药房里,一忙起来,便也不觉得饿和累,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如此到得三更过后,她总算是大功告成,配出了隆庆帝十天量共计二十颗的丸药来。
这才发现自己已快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腿也僵硬得快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了。
好在一旁服侍兼打下手的采桑忙忙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又忙斟了杯茶递给她,“夫人快喝口茶缓缓吧,我马上让人给您送吃的来。”
施清如吃了茶,又捻了桌上两块点心垫吧垫吧,才算是稍稍缓了过来,“真是好久都没这么累过了,却也累得痛快!”
采桑吩咐人传膳回来,听得这话,笑道:“怪道督主说夫人是天生闲不住的劳碌命呢,人家都巴不得高卧着受用,您倒好,非要累了才痛快,闲着反倒不痛快,让人说您什么好?”
一面说,一面已蹲下身,给施清如揉起小腿来。
施清如惬意的眯上了眼睛,调侃道:“可见我天生是成大事者,所以才喜欢‘劳其筋骨’。”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儿,便有丫头送了热气腾腾的汤面来,施清如与采桑一人一碗吃毕,又回房草草梳洗一番,便熄灯睡下了。
次日,小杜子按昨日约定好的时间,准时回来了。
见施清如果然已把丸药做了出来,就是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忙笑道:“干娘昨儿一定累坏了,晚间也一定熬夜了吧?干爹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心疼呢!”
施清如笑啐道:“你可真是越发贫嘴贫舌了,连我都调侃上了。拿了东西就快回去吧,只小心谨慎一些,别出了什么岔子。”
小杜子忙应了“是”,“定会加倍小心,不出任何岔子的,干娘只管放心。倒是干爹说起干娘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是一双向生之手,如今却……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不得劲儿呢。”
施清如没想到韩征还耿耿于怀,正色道:“我不是已经与他说过,我这也是在救人么?何况等太后知道宣武侯那是捡来的爹当后,若真将自己的儿子放在第一位,旁的都靠后,自然会阻止皇上的,反之,那就是太后害的自己的亲儿子,与旁人何干?我们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的,只不过是她自己所求太多,也将母子亲情放得太靠后而已。”
顿了顿,“对了,太后已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么?时间可不等人。”
小杜子笑道:“应当今日就该知道了,干爹说这事儿可不能经我们的人之口让她知道,还得经她认为的‘自己人’之口,她才会相信,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隐瞒遮掩,还得感谢宣武侯与崔福祥不合呢。”
宣武侯与崔福祥同为如今隆庆帝跟前儿的红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又如后宫妃嫔们争宠时一样,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敌人,旁人得到的宠爱多一些,自己得到的宠爱自然就要少一些,那如何能忍?
于是当着隆庆帝的面儿时还算和谐,亦不至于在对方不在时,说对方的是非。
私下里却早就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膈应了,一个认为对方本事不大,架子倒大,要想像韩征那般一呼百应,说一不二,先也要有韩征的本事啊;一个则认为对方瞧不起自己,还拿自己当寻常太监,一副高高在上,阴阳怪气的样子,难道见了韩征,他也是这样吗?
以致宣武侯还罢了,本就还没想过要实质性的与崔福祥过不去,自己人要内斗也得先安了外,再内斗也不迟,如今又满脑子的官司,自然更顾不上去想了。
崔福祥却是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哪里去,早就在记恨宣武侯,想抓他的小辫子,好让他在隆庆帝跟前儿失宠,再没本事与自己分庭抗争了,那若是有了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便是傻子也知道,他定不会放过的。
施清如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小杜子的意思,皱眉道:“那要是崔福祥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皇上跟前儿去,不是与我们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小杜子忙笑道:“干娘放心,崔福祥不会的。他如今做梦都想取干爹而代之,要是皇上大受打击之下,一蹶不振,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不如,那朝堂宫中便又只干爹一个人说了算了,他的西厂还怎么存活,要不了几日,只怕就得土崩瓦解,他这个西厂提督,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了,更遑论其他?他不会那么傻的,便是他会那么傻,他左右的人也会好生劝说他,不叫他犯傻的。”
“他左右的人还会劝他,直接去威胁宣武侯也不妥,万一逼得宣武侯向皇上坦白了,岂不是鸡飞蛋打,大家都赚不成了?倒不如告诉太后,让太后来抉择该怎么办。那将来扳倒干爹,大局已定后论功行赏,他便是第一功臣,定然能坐上干爹如今的位子,与干爹一样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宣武侯却身负大过,纵也有赏,定也差他差得远,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