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冷嗤一声,“比起崔福祥那个软蛋蠢货,宣武侯的确要强出不少,可惜他跟崔福祥一样的贪婪,那落得如今的下场,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了!”
他当初给过宣武侯回头是岸机会的,可惜他不稀罕,那只能为捡芝麻丢西瓜,把自己一家老小都葬送了。
黄禄冷笑道:“权势富贵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叫他如何舍得放弃?却不知这权势富贵烫手得很,没有少主的同意,任何人都拿不稳。不过也亏得有少夫人一直在都督府安然不动,才能麻痹住他们,不然从昨日到今日,也不能一直这般的顺利。”
韩征听他提到施清如,眉眼间霎时柔和了不少。
也不知清如这会儿睡了没,她那个爱操心的性子,肯定还没睡,或是没睡着吧?
人都操心得足足瘦了一圈儿,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他可得好生给她补补才是,毕竟肉肉的不止他抱着舒服,也更有希望为他生十个八个的孩儿不是?
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实在太过巨大,自然最后这场血战也没能打多久,不过半个多时辰后,宣武侯带领的金吾卫便死的死,伤的伤,被擒的被擒,宣武侯也满身是伤的被活捉了。
韩征这才下了马,让沈留柳愚等人留下善后,再让孙钊提了宣武侯,被黄禄等人簇拥着,在浓烈的血腥味儿中,从容的上了乾元门外的台阶,一步一步走进了乾元殿。
就见众阁老亲贵们仍在原地呆着,只不过早已由跪变为了站,一直那么跪着,谁受得了?
台阶之上则空着,并不见太后或是崔福祥。
韩征先一脸和煦的抱拳与众阁老亲贵打招呼,让人如沐春风:“众位王爷、大人为国为民当真是辛苦了。”
众阁老亲贵忙纷纷笑道:“我等不过只动了动嘴皮子罢了,韩厂公为国为民清除奸佞才真是劳心劳力,我等远不及矣!”
韩征笑了笑,正待再说,就见太后已让段嬷嬷和几个宫人扶着,跌跌撞撞自殿内出来了,一出来便气喘吁吁的怒骂韩征:“韩征,你这个目无尊上的乱臣贼子,忘恩负义的阉竖小人,皇帝对你恩重如山,那般抬举提拔你,你就是这般报答皇帝的?你这个乱臣贼子,皇上饶不了你,哀家也绝饶不了你!”
又骂众阁老亲贵:“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逆臣,贪生怕死的东西,皇帝才是你们的君父,你们却眼里只有一个阉竖,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人臣者的本分,还记得这江山是宇文家的吗?都等着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吧!”
之前太后吐血晕倒后,段嬷嬷又急又痛,忙忙让人将她抬回了殿里,又让太医急忙为她医治,总算让太后醒了过来。
可之后的事态发展却让段嬷嬷后悔起自己不该让太医为太后医治,而就该让她那么去了来,太后若能那时候便去了,只怕反倒是福气了,奈何太后虽一直都靠一口气强撑着,偏偏愣是撑到了现在。
韩征虽站在台阶之下,气势上却无形中已碾压了太后,淡淡道:“太后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皇上曾抬举提拔臣,臣才容不得奸佞在御前继续作祟,媚上作乱,祸害社稷苍生!”
顿了顿,“臣听说皇上一直昏迷不醒,所以特地带了神医常百草来,想来常百草一定能尽快救醒皇上,待皇上醒来后,是非曲折便自有皇上圣裁,不劳太后劳神费力了。”
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黄禄,黄禄便拍了拍手,很快即见两个护卫护着常太医走近了。
韩征这才与众阁老亲贵道:“都随本督进殿去,等着皇上醒来,听皇上示下吧。”
太后自然不可能让常太医给隆庆帝治病,尤其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更不可能让常太医给隆庆帝治病了,哪怕隆庆帝还只剩一口气在,她心里都还能有两分底气,她儿子还是皇帝,她也还是太后。
可若隆庆帝那口气断了,驾崩了……她根本不敢去想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因立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为皇帝治病吗?哀家不许,不许,韩征,你这个乱臣贼子想干什么,不许进去……你们这些逆臣也不许进去,听见没有……”
自然不可能有人理她,任她的声音多尖利,韩征仍是脚下一个顿都不打的带着众人进了隆庆帝的寝殿。
段嬷嬷这才泪流满面的低声劝起太后来:“太后娘娘别生气,众目睽睽之下,韩征定不敢对皇上怎么样,势必会让常百草救醒皇上的,等皇上醒来后,自然便会为您做主,再不会让您受委屈了,我们也快进去瞧着吧。”
心里已根本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也知道这话哄不住太后,等待皇上的、等待她们的结果会是什么,她们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有哪个皇帝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继续稳坐大位的?就算不至立时“驾崩”,而是选择禅让或是逊位,也势必多活不了几日,自然更别说与韩征不死不休的太后娘娘和她了。
可到了这个地步,又哪里怨得了韩征,更该怨的是皇上自己,素日到底荒废到什么地步,才会连御马监的黄禄竟也是韩征的人都不知道,不怪他此番打进宫来这般的容易!
太后听得段嬷嬷的话,却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来,对,只要皇帝能醒来,韩征便休想再只手遮天,她必须得立时进去守着皇帝,决不能给韩征和常百草任何以使坏的机会才是……
太后因忙扶着段嬷嬷,跌跌撞撞也进了隆庆帝的寝殿。
就见常太医已到龙床前在给隆庆帝诊治了,韩征则正一脸寡淡的与被两个侍卫反剪了双手扣着的崔福祥说话,“还说自己没有媚上作乱,不是奸佞,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崔福祥满脸的恐慌,笑得比哭还难看:“督主,奴才真的不敢作乱啊,奴才都是听命行事,心里并不想那般做,也不敢对督主为敌的,求督主就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他之前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了,他连黄禄且比不过,黄禄也不过只是韩征手下走狗而已,他拿什么跟韩征比啊,简直就是猪油蒙了心!
看得太后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早知道这坨烂泥上不得台面了,却没想到恶心到这个地步,皇帝和她都瞎了眼!
韩征却懒得再看崔福祥了,凉凉对太后道:“太后不去亲眼瞧着常太医给皇上治病么?”
太后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扶着段嬷嬷到了隆庆帝的龙床前。
就见常太医已在给隆庆帝施针了,明明看起来与之前江院判等人的手法差不多,扎的位置也差不多,可常太医几针下去后,隆庆帝竟真就有了反应。
等常太医再给隆庆帝治疗了一回后,他更是在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后,睁开了眼睛,竟真醒了过来。
太后不由又惊又喜,忙扑上前道:“皇帝,你可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哀家都快要被乱臣贼子逼得活不下去了,总算你醒了,哀家也什么都不必怕了……”
段嬷嬷也是满脸的惊喜,没想到皇上竟真的醒了,常百草果然名不虚传。
念头还没闪过,就见隆庆帝已一把甩开了太后的手,虽因他才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力气自然也不大,可太后一样病弱,仍是被他甩得一个趔趄,若不是段嬷嬷忙忙扶住了,只怕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太后不由大惊,“皇帝,你这是做什么,是才醒来认错人了不成,是哀家,是母后啊,你怎么……”
怎么推起她来?
让韩征和众臣工亲贵看了都怎么想,岂非越发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
隆庆帝却看也不看太后,直接哑声与病床前的常百草道:“扶朕起来……”
常太医怎么可能理他,若不是韩征还有用,他都要违背医德,压根儿不给这个昏君治病了好吗,还‘扶朕起来’呢,他以为他是谁!
遂袖手站到一边,换了一旁一直青白着脸的两个小太监上前。
隆庆帝在两个小太监的服侍下,这才慢慢坐在起来,靠在了龙床的床头。
太后仍没反应过来隆庆帝为何一醒来就推她,见隆庆帝坐了起来,情况比预期的还要好些似的,忙又上前说道:“皇帝,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头晕吗?觉不觉得恶心?常百草,皇帝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刚醒来,神智还有些不清醒,需要多休息静养?”
常太医连隆庆帝都懒得理了,对屡次直接破害自己小徒弟和韩征的太后,自然更不可能理了,就当没听见太后的话一般,直接偏过了头去。
看得太后是一阵阵的火大,却无可奈何,只得又问隆庆帝:“皇帝,你觉着怎么样了?你快与哀家说说,也好让哀家放心啊,你不知道从昨儿到现在,母后有多着急多担心,又受了多少的屈辱,亏得你终于醒过来了,不然……”
话没说完,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第二百七七章 绝望 挑明
太后满脸蜡黄,形容枯槁,再配上花白凌乱的头发,又可怜又狼狈,撇开她太后的身份,就是一个寻常病弱的老妇人而已,任谁见了她这副情状,怕是多少都得动几分恻隐之心。
可惜隆庆帝却仍是看也不看她,直接看向了韩征,和颜悦色道:“爱卿,之前都是朕受奸佞蒙蔽,误会你,也委屈你了,如今朕已幡然醒悟,知道到底谁忠谁奸,以后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说完指向被反剪着手押着的宣武侯和崔福祥,“至于这两个媚上作乱,祸国殃民的奸佞,就任爱卿处置,要杀要剐,都随爱卿。再就是太后此番虽也犯下大错,终究是朕的亲生母亲,朕也不能不孝,那便自此在仁寿殿静养,再不许踏出仁寿门一步吧,未知爱卿意下如何?”
这番话一出,宣武侯与崔福祥心里都是凉透了。
区别只在宣武侯是心凉于自己当初怎么就选择了效忠这样一个主上,怎么就会被权势蒙蔽了眼和心,连这位一国之君到底有多不配不值都选择性无视了,如今当真是连死了都不能瞑目了;
崔福祥则是犹不想死,不到最后一刻,犹不愿放弃任何求生的希望,因忙叫起来:“皇上,奴才可都是奉您的旨意行事,并非奴才的主意啊,求皇上饶奴才一命,求督主饶奴才一命……”
话没说完,已让太后尖声打断了:“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乱臣贼子都打到乾元殿,打到你面前了,你竟然还忠奸不辨,善恶不分,你疯了不成?”
如此紧要的时刻,不是立时收拢臣工亲贵,借势逼得韩征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徐徐图之,反倒公然向他示弱,连护都不护一下一心效忠自己的人,——崔福祥那狗奴才且不说了,宣武侯却患难时刻见真情,对他一片忠心,他竟也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任韩征处置,就不怕以后再没有臣工愿意效忠他,越发只有韩征,而没有他这个皇帝吗?
还要把她又禁足仁寿殿,而不是母子齐心,其利断金,他是惟恐她死得不够快,他自己也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隆庆帝这回终于冷冷看向了太后,“到底谁忠谁奸,谁善谁恶,朕现在心里很清楚,朕有没有疯,自己也很清楚,太后心里理当也很清楚才是。”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太后与宣武侯崔福祥是如何合谋起来欺骗朕,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明知那药已吃不得,依然当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由得朕继续吃下去之事,朕已经通通知道了。不然太后以后朕好好儿的,为什么会忽然昏迷不醒,朕是生生被气的!”
昨夜、这会儿该说是前夜了,前夜隆庆帝虽召幸了两个妃嫔,事后却自觉精神极佳,并无不妥,只当定能睡个好觉。
不想刚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有两个小太监在帐外小声嘀嘀咕咕:“皇上也真是可怜,虽坐拥天下又如何,却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旁人便罢了,都惧他怕他,或是想自他身上得到好处。可太后娘娘却是他的亲娘,照理该对皇上最真心,也最没有私心才是,竟也那般对皇上,便是我听了都心寒啊!”
“你有什么可心寒的,没听说过一句话‘天家无情’么,天家的人虽个个儿尊贵,却生来都个个儿什么情通没有的,太后娘娘会那般对皇上,不是理所应当吗?不过太后娘娘到底怎么想的,皇上龙体有损于她不是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么?”
“这谁知道,听说太后娘娘恨毒了韩厂公,早就在仁寿殿放过话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去韩厂公了,也许是因此才觉得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皇上龙体有损,也在所不惜呢?”
“你这话极是有理啊,也就不怪宣武侯和崔厂公也敢那般胆大妄为,与太后娘娘狼狈为奸了,连太后娘娘当亲娘的都不在乎圣躬安危了,他们有太后娘娘顶在头里,自然再没什么可怕的……”
隆庆帝刚被二人吵醒便想发火儿的,如今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到御前当值了,刘春阳是怎么办事的!
但听二人的话分明事涉自己,哪怕明知二人不会无缘无故就在他龙床前说这些话儿,甚至若不是有人蓄意安排,二人根本到不了他的龙床前,势必有什么阴谋,隆庆帝还是忍住了没发火,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来,继续听那两个小太监怎么说。
这才知道了宣武侯那个姬妾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而宣武侯本人、崔福祥乃至太后,都早已知道了此事,却只瞒着他一人,任由他继续吃宣武侯献上的那药,用太后的原话据说便是‘哪怕是药三分毒,短时间内也出不了问题,且待哀家除了韩征那个阉竖,再让皇帝慢慢儿的不吃那药也就是了’。
这是人说得出来,人做得出来的事儿吗,宣武侯与崔福祥蓄意欺瞒他也就罢了,宣武侯还有可能是为了保住身家前程,崔福祥则是为了飞黄腾达,虽都罪无可赦,好歹情有可原。
太后却是他的亲娘啊,如今皇姐已经不在了,萧琅与丹阳也远在千里之外,京中说到底就只他们母子才是至亲,就只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他的亲娘却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枉顾他的健康安危,——那还是亲娘吗,那分明就是仇人啊,不怪当初能做出纵容皇姐谋害圣躬之事了,在她心里,只怕权势才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亲儿子的命都能舍弃吧!
隆庆帝当即便气得呼吸困难,胸口剧痛了。
除了震怒,还有前所未有的绝望。
只当终于有希望得到龙嗣,得到儿子了,宣武侯比他年纪还大两岁,尚且有志者事竟成,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国之君,福气连区区一个侯爷都还不如了。
却不想,原来由始至终便是一场骗局,一场几乎所有人都已知道了真相,惟独瞒着他一个人的骗局。
可笑他还抱着巨大的希望,每日近乎虔诚的吃药养生,私下里亦是时常到奉天殿求列祖列宗务必保佑他,打发人偷偷去各大寺庙添香油钱亦是毫不吝啬,结果却是一场骗局。
若他始终没看到过希望,还不至这般的绝望,可偏偏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知道原来是一场骗局,那种震怒与绝望当真是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表达一二!
隆庆帝立时便要叫人拿宣武侯和崔福祥去,他不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弄得血流成河,难消他心头之恨;
还有太后,什么母子之情骨肉之情,当娘的既然对儿子都那般的无情了,自然也别再指望当儿子的再对她有义!
然而让隆庆帝惊恐的是,他根本动不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待他勉励挣扎了一番后,更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还是之后田副院判等人被紧急传到,给他诊治了一番,他才迷迷糊糊又有了意识,能听到周围的人都说了什么,也知道现时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