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小杜子带着施清如站在门外,一见三人出来,便忙笑着打千儿行礼打招呼:“颜先生,沈哥,柳哥。”
施清如忙也屈膝给三人见礼,因的确不认识颜先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索性便只行了礼,连沈留与柳愚也没招呼。
倒是他二人见了施清如都满脸是笑,柳愚还温声问她:“施姑娘这些日子可还习惯吗?”
施清如笑应道:“很是习惯,多谢柳公公关心。”
一旁颜先生见她容颜清丽,落落大方,虽是第一次见,心下也颇有好感,督主身边能有这样一朵温柔懂事的解语花,也算是好事一桩。
送走三人后,小杜子带着施清如进了韩征的书房。
给他行过礼后,二人从食盒里取了粟米粥和小菜出来摆好,小杜子方上前笑着与韩征道:“干爹,您尝尝施姑娘熬的粟米粥吧,我光闻着都知道一定很好吃。”
韩征漫不经心,“好吃你就吃了吧,本督不饿。”
小杜子一下子笑不出来了,看向了施清如,有些歉然,早知道就不让施姑娘白忙活儿了。
怕施清如下不了台,以后也再不做了,他正要再说,施清如已先道:“督主,我听小杜公公说您胃不好,晚膳又没怎么吃,这粟米粥最是养胃的,您要不多少吃两口吧?”
韩征这才放下手里的笔,抬起了头来。
就见不过才十来日不见,施清如却好像长高了一截,气色也好了不少,显得整个人都越发的出挑了。
他心下有些满意,这样瞧着便更像恩人了……嘴上已道:“本督不饿,你以后也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府里自有厨子……”
一语未了,迎上施清如一下子暗淡了下去的澄净双眼,话到嘴边竟然鬼使神差拐了个弯:“不过你既做了,那本督便尝尝吧。”
说完自己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才那话真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不过也就一瞬间,韩征已恢复了常态,反正人都破例留下了,再尝尝她做的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遂走到了桌前坐下。
施清如已喜孜孜的在双手递筷子给他了,还以为督主真不吃她熬的粥和小菜了,这第一次他都不吃,以后自然也不会再吃了,那她还能为他做什么?
不想督主马上就改了主意,她可得动作快一点儿,别给他机会反悔才是,她敢说只要他亲口吃过她做的东西,以后定然还会想吃的……吧?
韩征接过她递上的筷子,低头吃了一口粥,本来以为至多差强人意的,没想到竟然意外的可口,粟米已经熬出了米花儿来,一股子特有的清香,吃在嘴里黏糯而微微弹牙,再配一筷子清爽的黄瓜,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韩征不觉便把一碗粥吃完了,两碟小菜也吃了大半,吃完接过小杜子递上的茶漱了口后,方沉声问施清如:“你以前经常做这些事?”
不然好好一个官家小姐,哪来的这份好厨艺?
施清如忙笑道:“没有经常,是进京后才想着学的,会的也不多,不过会熬几样粥煲几样汤罢了。”
韩征已意识到自己明知故问了,他如今有关她的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暗骂自己忙昏了头的同时,嘴上已吩咐小杜子,“你先退下。”
小杜子见他把宵夜吃了大半,本就高兴,如今又见他还要留了施清如单独说话儿,越发的高兴,笑嘻嘻的应了“是”,利索的把碗碟都收好了,又给施清如打了个招呼:“那姑娘,我在外面等您啊。”
方却行退了出去。
韩征这才看向施清如:“坐下说话。”
屋里只剩下彼此两个人,施清如又觉得空气好似都变得稀薄了起来似的,不敢再看韩征,小声应了喏,半身坐在了他下方的第一张椅子上。
就听韩征道:“本督当日便说过,本督从来没想过收对食,你一个小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待在本督府上,时间长了,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本督想听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想嫁人,本督自会替你挑选一个乘龙快婿,如果你暂时不想嫁人,本督也可以……”
施清如忙打断了他:“督主,我不想嫁人,现在不想嫁,以后也不想嫁,可以吗?”
嫁了人她还怎么一直待在他身边,竭尽所能报答他?
何况世间男子皆薄幸,她可不想也摊上一个施延昌,落得跟娘亲一样的下场,还要累自己的儿女也任人宰割!
韩征有些意外,蹙眉道:“你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嫁人可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归宿,你现在是还小,等过两年,自然就明白了,可过两年只怕就有些迟了。”
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居然说自己不想嫁人?
罢了,可能她现在是还没开窍,便是等上两三年,她也才十六七岁,倒也不算晚,他也正好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慢慢替她物色夫婿人选。
韩征打发去桃溪的人是昨儿回京的,他今日才得了空见他们。
东厂的番子打探消息的手段,自然便不是张氏打发去的人能比的了,在桃溪待了不过两日,乔装后镇内镇外的打探了一番,便几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所以韩征已确认施清如的确是当年对他有过一饭之恩的恩人之女了,也知道了施清如之前与自己说的那些藏拙的话不是假的,她没有任何问题,不是他明里潜在敌人辗转拐弯、大费周章安插到他身边来的细作暗探之类,自然便要认真替她谋划未来了。
至于施延昌与常宁伯府,他眼下顾不上收拾他们,他们那样的小角色,他也懒得为他们费神费力;再者,说句凉薄的话,虽然施清如的母亲是他的恩人,但一饭之恩还不值得他为了她大费周章,把施府与常宁伯府都给端了,所以就先由得他们去便罢了。
但他们想通过施清如得到任何好处,却是绝不可能了!
施清如认真道:“督主,我什么都明白,所以我说不想嫁人,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的话是认真的,还请督主明鉴。”
韩征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你是怕,也遇上施延昌那样的人?本督替你挑的人选,自然样样都胜过他百倍,何况只要本督在一日,便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所以你大可安心。”
何况她自己也不是那等立不起来之人,单看她对付那什么金氏的手段,还有火烧施家老宅的果决,便可知将来只要她用心经营,这辈子日子是再难过也难过不到哪里去的,他也算对得起恩人了。
施清如却很坚持,“督主外冷内热,一番好意我都明白,我也并不只是怕将来会不好,督主替我挑的人选,怎么可能不好?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嫁人而已,还请督主成全。”
上辈子倒是没有这一出,督主只问了她想不想学个一技之长,想是上辈子的她实在一眼就能看出立不起来,所以督主连问都懒得问她要不要嫁人了?
但督主对她的好意和善意,却是两辈子都一样,没有任何分别,实在让人心暖。
韩征见施清如坚持,也不再多说,反正她年纪还不算大,只点头道:“既然你暂时不想嫁人,那可有其他打算?”
居然说他‘外冷内热’?
这说法儿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还挺新鲜的,就该让那些暗地里骂他、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人也听听才是,那些人的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他既问自己了,施清如当然要照实说,到底前世跟今生还是有些不一样了,“督主,我可以先学点儿什么东西,或是一技之长吗?”
韩征挑眉,“那你想学什么东西?”
他恩人是个温柔贤淑,与人为善的,不想生的女儿却是这般的果决、有主见,如果恩人也能如此,当年是不是就不至落得年纪轻轻便横死的下场了?
施清如道:“回督主,我想学医,我之前在家时,曾无意翻到过一本医书,还挺有兴趣的,将来既可悬壶救人,又能养活自己,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师父待她那样好,如果说韩公公在她心里是如父如兄的存在,那师父便是父亲一样的存在,她自然也要与师父再续师徒之缘,以余生来好生孝敬他老人家才是。
“哦?”韩征看施清如的目光又不同了,“你倒是想得挺长远的,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了。”
这便是没了庇护的小树苗只能用尽全力自己尽快长大,然后才能保护好自己,经受住风雨的摧残吧?倒是跟他早年有那么几分相似。
韩征因说道:“你既有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太医院有位常太医医术颇佳,与本督也有几分私交,回头本督问过他的意见后,便尽快安排你行拜师礼。”
那老头儿一向古怪乖戾,也不知道肯不肯收下这个徒弟?
不过他是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谁让他救过他的命,何况他不是好几次嚷嚷找不到一个好苗子做入室弟子,传承衣钵吗,现在他把现成的人选给他送上门了,老头儿该感谢他才对!
施清如见韩征同意了,喜不自禁,忙屈膝向他道了谢,“多谢督主成全,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不给督主添麻烦,不给督主丢脸的。”
见他面露乏色了,忙又识趣的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
韩征不防她说走就走,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由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丫头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啊,不怕他的凶名在外,不怕他会对她怎么样,她难道不知道“对食”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以她的聪明通透,不该才是,那是为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
不过算了,人都留下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总归他已经证实了她没有任何问题,也感觉得到她对他没有任何恶意,反倒隐隐有那么几分孺慕(?)之情,也真是怪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留待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韩征次日仍是一早便进了宫,一直忙到入夜时分才回来,之后两日都是如此。
却于百忙之中,也没忘记安排施清如拜师学艺的事。
所以第四日上,施清如便自小杜子之口,听到了好消息,“常太医已经答应了督主收姑娘为徒,择了十八的好日子行拜师礼,姑娘且准备一下吧。”
施清如不由大喜,与小杜子道:“我知道了,一定会好生准备的,那督主今儿几时回府?我也好煲了汤送去给督主,聊表感激之情。”
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吃食放的时间稍微一长,便不新鲜甚至会坏了,她自然不能给督主吃坏了的食物,可无论是熬粥还是煲汤,都是一件需要足够时间和功夫的事,便只能事先问准韩征回府的时间了。
小杜子道:“明儿便是端午大节的正日子了,干爹今日只有比平日更忙碌十倍的,我还真说不好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回府,可这些日子干爹就没好生吃过几顿饭,胃哪里受得住?要不姑娘还是煲汤吧,我让人给姑娘送个冰鉴来,姑娘煲好了汤便放到冰鉴里备着,干爹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再热了给他送去便是……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让姑娘多受累了。”
施清如忙道:“我不累,那就这么办吧。”
能为韩公公尽一点绵薄之力,她就是再累,也心甘情愿啊!
小杜子就笑起来,他虽然对施清如颇有好感,已当自己人了,可心里最重的,自然还是韩征,“那我回头就让人给姑娘送冰鉴来啊。”
送走小杜子后,施清如先是让范嫂子去大厨房取了她要的食材来,她今儿打算煲一道温胃健脾的人参乌鸡汤,辅以厚朴、川芎、丁香、灸甘草等药材,热热的一碗喝下去,立时便能激出一身的汗来,于身体再好不过了。
等范嫂子取了食材回来后,她便净了手,开始忙碌起来,因见还有新鲜的薄荷叶,又在范嫂子的帮助下,以薄荷叶汁和了面,做了份小饺,打算届时连同鸡汤,一起给韩征送去。
如此忙到午时,不防韩征却提前回来了,施清如闻讯后,忙加快了速度,总算赶在午膳时分,把鸡汤和小饺都送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小杜子提着食盒满脸是笑的来了撷芳阁,一见施清如便道:“姑娘,干爹夸您的鸡汤熬得好呢,干爹都喝了,小饺也进了大半,让您以后继续做呢。”
事实上,韩征素不挑食,所以于他来说,施清如做的吃食与大厨做的,真没什么分别,既送到他面前了,他又刚好饿了,当然不会不吃。
但吃完后,却吩咐了小杜子:“让她以后别做了,不然本督厨房养那么多人有什么用?”
只这话小杜子却不打算告诉施清如罢了,不但不会告诉她,还要给他干爹的话改头换面一下,不然他几时才能叫施姑娘‘干娘’呢?
施清如自不知道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只听得韩征把她熬的鸡汤都喝了,小饺也吃了大半,已忍不住满脸是笑,点头道:“只要督主喜欢,我以后一定会继续做的。”
小杜子便把食盒递给范嫂子,行礼告退了。
却是不多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怀里还抱了条通体雪白,娇憨可爱的叭儿狗,“姑娘,这是下头人孝敬的,干爹让送来给您养着玩儿。”
韩征留下施清如已半月有余了,消息早已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都知道如今都督府后院有女人了,送来的节礼较之往常,自然也要有所改变,毕竟礼多人不怪。
所以便有聪明人送了这条叭儿狗来,都督府难道还缺金啊玉的不成?送这些不但俗,还会泯然于众人,厂公只怕压根儿不会知道,倒不如送个别致的,一下子便鹤立鸡群了。
这主意还真凑效了,底下的人见了狗儿后,都觉得送礼的人还算有心,便报给了小杜子,小杜子又抱到了韩征跟前儿,然后便送到了施清如这里来。
“好可爱的狗儿!”施清如还没说话,桃子已先惊喜的叫了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可爱这么特别的狗呢。”
小杜子不由面露得色,晲了桃子一眼,废话,不可爱他怎么可能送来给施姑娘?
就听施清如道:“多谢督主的好意,只我向来不爱养这些小动物,接下来又要忙于学艺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养它,所以小杜公公还是另外给它寻个主人,或是打哪儿来的,送它回哪儿去吧。”
小杜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么可爱独特的叭儿狗,便是宫里的娘娘们见了,都没有不喜欢,不想养一只的,施姑娘竟然不爱、不想养?这、这她到底怎么想的呢?
小杜子忙道:“姑娘,您不用担心您没时间养它,平常让下人们照料它,您闲了逗逗它便是了,再不然,您先养一段儿试试,觉着的确不想养了,又再送走便是?这可是干爹亲自发话送给您的呢。”
不想施清如仍是不肯养,“这狗儿虽只是个小动物,却也是一条命,有血肉有感情,我如果养了它,就得对它负责,哪能高兴了、闲了就逗逗,不高兴的就抱走,甚至送走呢?所以督主的好意我真的只能心领了,小杜公公还是另外给它找个主人吧。”
一旁桃子本来满脸欢喜与跃跃欲试,想自告奋勇她可以养着的,听得施清如这么一说,也只好敛了欢喜之色,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小杜子见施清如这般坚持,没了办法,只得行礼告退,抱了狗儿回去向韩征复命,“施姑娘说她没时间养狗,且它也是一条命,有血肉有感情,她如果养了它,就得对她负责,所以宁愿一开始就不养,干爹看该怎么办?”
韩征本来头也没抬,听完小杜子的话却是抬起了头来,“她真这么说?”
他也从来不养任何小动物,连鹦鹉画眉都敬谢不敏,就是觉得养了就得负责,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破例,大概就是因为那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