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辈子以来最大的幸事,便是有这么个包容、宽纵、无条件支持她的师父了,他老人家真的是不是亲爹,远胜亲爹!
她吸了下鼻子,方笑道:“我听师父的。”
虽然她恨不得立时便离开皇宫乃至京城这个伤心地,可师父说的的确是事实,她正给太后治腿呢,治好了想走难,不治好了就想走更难,——这两三个月,她哪怕是死,也不能再给督主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了!
常太医又道:“但你一直住在庄子上,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后,会让你的医术再无寸进。师父会尽快把一些事都安排下去,争取最多两到三年,便能带了你一块儿离京,我们四处游历,当游医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于我们大夫来说,更是如此。整好这太医院我也快待腻了,虽说衣食无忧,不用餐风露宿,却也实在乏味得紧,我们在外面逛个几年,再回京也不迟。”
两到三年内,应当够韩征再找到一个医术可靠,嘴也可靠的大夫了,那他便能安心带了小徒弟离开了。
也省得两个人继续再伤怀。
等他和小徒弟再在外面游历几年,韩征应当也已经如愿以偿,京中的局势也已稳定了,若届时时间和距离还是没能冲淡他二人之间的感情,当然皆大欢喜;反之,若一切都已淡了,小徒弟正好安心行医,实现自己的志向,再找个可靠的夫婿,以韩征的肚量,定也肯知人善用,给她以最大的余地和空间来发挥自己。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届时韩征仍未能如愿以偿,且他如愿以偿的日子眼看仍遥遥无期……那也只能届时再说了!
施清如不知道常太医要安排什么,但约莫猜得到与韩征有关。
心里越发想哭了,虽然督主已注定是她此生之憾了,但她有师父,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她该知足才是。
翌日,一夜都没合过眼的施清如依旧在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去了仁寿殿。
昨夜还大大小小角落都热闹到极致的皇宫大内,今儿便冷清得就跟昨夜那场热闹,压根儿没存在过一般了。
不但冷清,还于冷清之外,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似的,——施清如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但昨夜那样的大日子,宫里竟然混进了刺客,还几乎就要得手了之事,在昨晚烈火烹油般的热闹后,势必是要彻查到底的,甚至都等不到今日,只怕昨夜散了席之后,在大家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已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殃。
自然该知道的人,势必也都已知道了。
施清如因此进仁寿殿的大门时,比往常都更加的小心谨慎,她那点儿小悲伤小矫情,在昨夜那样的大事面前,简直微不足道好吗?
不想进了仁寿殿一看,气氛倒是仍与往常一样,太后坐在靠窗的榻上,也正与段嬷嬷似往常般闲话家常,有说有笑。
施清如心下微微一松。
又禁不住佩服太后,昨夜原本定好的杂耍忽然换成了歌舞,连丹阳郡主都很快察觉出了不对来,自然更瞒不过在宫里风风雨雨屹立几十年的太后的双眼。
可太后却是半分异样都没有,她得经历多少年,才能有太后一半儿的养气功夫?
施清如上前给太后行了礼,“太后娘娘今儿气色可真好,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
太后笑道:“哀家向来早睡,还当昨晚闹得迟,回来后定要走困了,不想喝了一碗安神参汤后,却是躺下便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天明,倒比素日睡得还更好些,气色可不也比素日好了?你倒是气色很不好的样子,眼睛也有些红肿,昨晚熬了一整夜呢?”
施清如笑道:“昨夜该臣的班,不敢言辛苦,至于眼睛红肿,想是昨儿看烟花太久了,被刺激到了,明儿应当就能好了,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臣这便为太后娘娘施针吧?”
太后笑呵呵点了头,施清如便和段嬷嬷一道扶着她,进了内殿去。
一时给太后施完了针,施清如便回了太医院去,因她和常太医昨夜当了夜班,今日卯时便该交班出宫了,是以她一回太医院,师徒两个便出了宫,回了家去。
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后,施清如整个儿才松懈了下来,心也霎时沉沉的跌落到了谷底。
从昨夜到此时,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如今都有些想不起来了,对自己能一直这般的平静,也颇佩服自己,看来她也早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历练了出来,至少比早前已经是强多了。
那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了,就得开始为离开做准备了。
她的庄子在大兴,离京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距离正正好,大兴县城听说也很是繁华,想买什么都能买到……不过她还是得去实地看一看才是,庄子她就更得去瞧瞧了,该起屋子的起屋子,该添置的都要趁早添置起来,至少要在那里住几年的,总得让自己住得舒服一些才是。
师父他老人家的正屋更得好好布置,至少在吃穿用度上,决不能委屈了他老人家。
索性就过一阵子,不必再日日去给太后施针后,择个日子去一趟大兴吧,也当是散散心了。
次日,施清如给太后施完针,刚出了仁寿殿,就见丹阳郡主被簇拥着走了过来,应当是特意来等她的。
施清如正好也要找她,遂迎了上前行礼问安:“臣参见郡主。”
丹阳郡主笑道:“施太医免礼,我有几句话儿想与施太医说,不知道施太医可否得闲?”
施清如笑道:“郡主有令,臣自然得闲,郡主请。”
丹阳郡主遂带着施清如往仁寿殿后头的小花园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清如,我已经听我大哥说了前儿夜里的事,要不是你听见了贼子的密语,要不是你警醒,后果不堪设想。只此事暂时不宜声张,皇上舅舅也不好公然赏你,怕是只能等以后寻到了合适的由头,再给你补上了。”
倒不想清如还能听得懂客家方言,因此将一场大祸消弭于了无形当中,不怪都说“技多不压身”呢,看来她以后也得加倍努力的充实自己了。
就是可惜了大哥没能对她诉成衷肠,不过也没关系,今日再诉也是一样,且因清如才立了功,不但皇祖母对她越发的另眼相看,便是她母亲,都难得赞了她一句‘倒真是个聪明灵醒的’,照这样看来,指不定回头大哥提出要娶她时,母亲便不会再反对了呢?
施清如笑道:“那不过只是臣为人臣者的本分罢了,当不起皇上的赏赐,何况太后娘娘不久前才厚赏了臣,若是皇上再赏,臣就真要无地自容了。”
丹阳郡主正色道:“皇上舅舅自来赏罚分明,你立了功,就当赏,你是实至名归,怎么就无地自容了?你放心,这事儿我会替你记着,等合适的时候,一定会提醒皇上舅舅的。”
施清如仍只是笑,“那臣就先谢过郡主了。”
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了,封赏不封赏什么的,早已经不重要,丹阳郡主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
两人说着话儿,很快到了小花园,远远的就见花架下站了一个人,再走近几步,就看得更清楚了,不是别个,正是萧琅。
丹阳郡主轻笑了一声,“清如,其实不是我有话对你说,而是我大哥有话对你说,我走了这么半日,腿实在有些酸了,就不陪你过去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好不好?”
还当施清如要推辞,不想却听她道:“臣也正有几句话想与萧大人说,还想着这便托郡主帮忙,约一下萧大人呢,现下倒是正好了,那臣便先少陪了。”
说完一欠身,径自走向了萧琅。
萧琅也早已看到施清如和丹阳郡主越走越近了,到这会儿只有施清如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近……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后,才迎上了她:“施太医。”
施清如先给他行了礼,“萧大人。”
见他好似有些紧张与尴尬,就想到了前夜她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什么‘萧大人抱我上的树’、什么‘反正您抱也抱过了,督主更是已要将我送给您了,也不用避讳什么了’……自己也忍不住尴尬起来。
但再尴尬,今儿她也得把话说清楚了,不然以后只会更尴尬。
因只得先道:“萧大人,不知刺客的事,如今怎么样了?奸细可都已揪出来了……当然,若萧大人不方便告诉下官,可以直说,这种事本就该是机密,下官不过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萧琅见她一个女孩儿,倒比自己更大方些,他前夜都只差把话说明了,以她的聪明,岂能不明白?
却一点都不羞涩忸怩,可见心中磊落,对自己是真毫无那方面的意思啊……
暗自叹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振作了起来,道:“别人不方便告诉,施太医是当事人,此番更是居功至伟,告诉你却是无妨的。我前夜待大宴结束,回了我们都指挥使大人后,便在金吾卫全卫范围内,开始排查起来,到凌晨时分,已将人揪了出来。昨儿又与韩厂臣碰了面,再把两边得到的线索一整和,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顿了顿,沉声道:“是南梁的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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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火葬场正式拉开帷幕,大家都久等了吧?o(* ̄︶ ̄*)oo(* ̄︶ ̄*)o
第一百二七章 高攀不上(二更)
“南梁的奸细?”
施清如一惊,随即便明白了。
大周虽号称大周,却并没有一统天下,而是与南梁一北一南,两分天下,就如在大周人眼里,南梁不叫大梁,而叫“南梁”一样,在南梁人眼里,大周也不叫大周,而是叫“北周”。
两国国力大致相当,论起富庶来,是大周要富庶些,论起兵力来,却是南梁更强些,自四十年前两国签订了“永世不再开战”的盟约后,两国便再未开过战。
可在边界上,两国军民之间小范围的摩擦与冲突却是时有发生,两边上头当官当权的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致摩擦和冲突渐渐越发的激烈,被卷进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就去年年前,韩征还曾派出使节去边界与南梁的使节当面谈判,之后两边都开始约束各自的军民,一时间摩擦与冲突倒是少了很多。
可无论是两国边界的军民,还是各自京中的当权者们,都心知肚明两国之间势必是会再次开战,并且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的!
萧琅点头,“南梁如今的皇帝拓跋彛碧邮保闶歉鲇行募朴惺滞蠖旨そ谜降模昵暗腔螅阋恢痹谇宄蒙鲜凰夭偷某脊ず头炊运纳簦饺ツ昴曛校咽浅沟状笕ǘ牢铡D诓考纫寻捕ǎ蠓郊纫盐鹊保匀皇鞘焙蛳蛲饫┱抛炒罅耍粤焦煸蛄饺辏僭蛉迥辏票鼗嵩俅慰剑幸惨恢痹谖耸鲁锉福沟蓖匕蠌|会来明的,不想竟使出了如此下作的手段来,还是一国之君呢!”
自隆庆帝登基以来,虽不若先帝那般文韬武略,使大周国力蒸蒸日上,至少维稳是做到了的。
等到韩征上位,大权独揽后,他明显谋略手段都比隆庆帝更强,大周这几年又风调雨顺,真要与南梁正面开战,也是敢于一战,并自信有很大胜算的。
然而大周有个致命的软肋,便是隆庆帝膝下空虚,国本不稳,不比拓跋彛现∏斓刍挂∪辏ハ氯匆延芯琶首樱痈窃缭缇土⑾铝耍闶峭匕蠌|忽然有个什么好歹,也不用担心南梁朝中会乱起来。
大周却是一旦山陵崩,朝中立时就要乱起来。
谁不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谁又不想挣得从龙之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趁乱浑水摸鱼,一心谋私的人就更是想也知道数都数不过来,那届时南梁再率先开战,大周便只有被动挨打,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的份儿了!
所以萧琅心里很是愤怒,又有些茫然。
愤怒的是南梁手段下作,招数阴损,可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多少知道大周也有细作潜伏在南梁朝中军中的,若是彼此立场易地而处,同样的事,难道大周就不会做么?
再要愤怒,便又有那么些理不直气不壮了。
茫然的则是储位难道就这样一直空虚下去不成?皇上既迟早要过继的,何必非要一直拖延下去,趁早过继了,趁早培养起太子来,假以时日,便能感情也有了,太子也当得起一国太子之责了,朝中也万众一心都稳了。
届时自然不怕任何外敌来犯了……
萧琅正想得出神,就听得施清如道:“幸好南梁贼子的阴谋此番未能得逞,不然后果已不是不堪设想,根本就足以毁天灭地了,但同样的事,既有了第一次,势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萧大人以后还得加倍小心谨慎才是。”
他应声回过神来,眉眼间染上了一分冷戾,“让他们有这一次,已经是我们金吾卫的耻辱,也是大周的耻辱,自然决不能再有第二次,哪怕……”
哪怕逐一清算时会血流成河,也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施清如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听下去了,哪怕萧琅愿意与她说,她也不能再听,这些事知道得越多,于她越没好处。
遂又应了一句:“那就真是要辛苦萧大人了。”
便岔开了话题,“对了,方才听郡主说,萧大人有话与下官说,不知道是什么话?整好下官也有话想对萧大人说,萧大人先请吧。”
萧琅默了默,方笑道:“男人天生就该让着女人,还是施太医先说吧。”
施清如点点头,也不与他讲虚礼了,道:“下官想说的,其实就是前儿夜里的事……当时下官在气头上,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儿,要是有哪里冒犯到了萧大人,还请萧大人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督主与萧大人私下若是说定了什么,旁的便罢了,下官自己的事,却是要下官自己说了才能算的,所以,也请萧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下官要说的,都已说完了,该萧大人说了。”
萧琅就无声苦笑了一下,方道:“我要与施太医说的,也正是此事。那夜事急从权,我先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我对施太医,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你是韩厂臣都督府出来的人,另有所图,才……我看重的,仅仅只是你这个人,仅仅只是你而已。我也从没想过要让施太医委曲求全之类,虽然若我想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迎施太医进门,家母第一个便会反对,要事成殊为不易;但我相信,只要我一直不懈的努力,改变家母的看法,此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顿了顿,“当然,我这样说,也并不是就非要施太医如何如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绝对认真的,从来没想过什么投机取巧,木已成舟之类,希望施太医能给我一个机会。本来我没想过这么早便向你、向你表明心迹的,怕给你带来困扰,但经过前夜之事,我只好提前向你表明了。只要施太医愿意给我机会,旁的事,我自然会去解决好的,没解决好,不能确定明媒正娶之前,我定不会有任何的僭越之举,亦不会有任何的风声传出去,以影响到施太医的清誉,不知,我能有那个荣幸吗?”
施清如想到了萧琅可能是有那么一二分真心对她有意。
至于说他另有所图,她虽然觉得以他的人品和身份不至于此,但前有平亲王世子的异曲同工,后有她成为太医后见识到的宫里的种种人心复杂,她还是觉得,萧琅的图谋,远大于他的真心。
本来以他的条件,要诱骗个把个无知少女对他死心塌地,便是轻而易举之事,纵然名分上要差些,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肯真心相待,便足够了,不是么?
何况他还的确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