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女儿毕生憾事就是没能娶那小□过门,临去前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要是小姐能够扮成那小□模样,送我女儿最后一程,一了她遗愿,九泉之下也会念着你的恩德……”
“……”玉言忍了又忍,沉默了又沉默,翻滚了又翻滚,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自己鼻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扮成那小□……咳咳……杨家小子,去给你的女儿送殡?”
那妇人点头如捣蒜,“小姐果真有菩萨心肠……可惜我家女儿没福气,小姐你不是生就男儿身……”
“打住!”玉言牙缝里迸出一句:“这事我干不来,请你另请高明!”
“小姐啊,你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
最近遇到的人好像都时兴抱腿,还都是她踹不下脚的,她扯扯扯,这大婶抱得忒紧,那身子,也忒重。
“我说这位大婶子啊,你家小姐人都去了,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还让救什么命呢?”
“是让她死得瞑目啊……”
“见到一个女扮男装的哭她坟头,她不恶心反而瞑目?不会吓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要是那样岂不是更好……啊,我是说,一百两银子?”
“你说……咳,我岂是那种为了区区钱财牺牲原则之人,想我乃是堂堂女儿之躯……”
“一百五十两?”
“不行,我家素有祖训,不得为钱出卖自己,更不可让家族蒙羞。”
“二百两?小姐,不能再多了,我家也不比那该死的暴发户陶家,况且我小女儿刚去,丧葬费就花了近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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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价,二百五!我还得去置一套男子服装呢,你总不能行头也要我自己倒贴罢?”
“行,就二百五!明日早上在此扶柩,见面先付五十,余款完事付清。”
于是玉言接到了平生第一趟差事,扮成男子给得相思病而死的小姐扶柩送殡。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3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玉言既接了差事,当下便去置行头。
她这人天性随遇而安,说豁达可以,说她少根筋也行。人家觉得女扮男装那是天大的侮辱,在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连观世音菩萨不也时而男身时而女身的么?所以说,非要分个地位高下,泾渭分明,那是世人的局限,局限哪。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她的梦想就是自己娘多关照自己那堆兄弟一些,不要把所有担子都往她一人的肩膀上放。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赚钱赚大钱,甩掉包袱好继续虔诚的寻仙之路。所以嘛,她是一点也不介意这趟差事,而且顾念到是帮死人的忙,她还很有点期待。那个……不必那位小姐下辈子做牛做马,只要她见到阎皇爷时帮忙咨询两句,托个梦告诉自己哪里有神仙出没就好了。反正阎皇爷虽然在地底,跟天庭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到底跟天庭上的神仙是同僚,是同僚吧?那么随便透□口风也就省了自己的诸多麻烦。
当下踱到一家打着喏大“谢”字招牌的布庄,觉得里头的衣服式样不错,颜色也不会太鲜艳,便进门说要买一件朴素些的男装。
当朝虽是女尊男卑,但服饰上倒也不是差别很大。贵族男女都穿长袍,平民多是短袄长裤,差别只是剪裁上女装是右衽的,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将右襟掩覆于内,男装则是左衽,恰恰相反。
还有些为了突出男子的样貌美观,特地收窄腰线,袖子上窄下宽,弄个流云袖,又或是下摆提高,镶边等等,那就是特别设计的花式了。
布庄伙计见她身上颇有贵气,想她是想买新衣回去哄小爷用的,便净把些剪裁花俏颜色鲜艳布料轻飘的捧出来让她选。
玉言挑了半天,竟没有一件是合用的。那伙计侍候了半天,也有点不耐烦了,只怕得罪客人,不敢给脸色看,但语气里透着些看不上就到别家去的撵客意思。
玉言哪里听不出这些弦外之音,但从昨晚到现在,她经历的人生何等跌宕起伏,这些闲气她还真没放在心上。不甚在意的指着另外一堆道:“那边的可不是朴素些的?”
伙计见她指着的是一叠料子中等的衣服,闲闲说:“那是大户人家定来给书童小厮穿的,恐怕小姐你不合适。”
“正好,我也是买来给小厮穿的。”
伙计无可奈何,捧了两件过来,见到她一件件抖开来看,双目炯炯,净往颜色净素的下手。
不一刻玉言挑了套淡青色镶黑边的衣裤,“这套就很合适,大姐,我能试试看么?”
伙计一听,这开的什么玩笑?“我说小姐,这衣服你买给你家小爷穿的可是?那你自个儿试中什么用呢?”
玉言再是脸皮寸厚,也不敢直说自己要打扮成男人,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忽然内头转出来个人,道:“三儿,就让客人试试吧。”
说话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眉目清秀,就是脸色白中泛黄,满是病容。一双眼睛眼皮耷下,没神没气。
伙计见到有人说话,连忙答应,“是,大公子。”
对玉言说:“我家公子说可以让你试试,你到这边来。”引了她到旁边一间静室。
玉言换好衣服,掀帘出来,店子里头顿时一亮。那伙计张大了嘴,我的天,这小姐穿起男人衣服比咱家公子还标致!难道竟是只雄的?
玉言笑道:“这套衣服不错,我买了。”摸出张五两的银票来爽快付了,又跟伙计借梳子。
伙计只道自己刚才唐突了佳人,有几分惭愧,连忙找出梳子,头油,献一把殷勤。一面又想这么标致的人儿难不成是大户人家逃走的小爷?咱家铺子可不要因此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玉言把头上的髻子打散,对着穿衣镜想梳个男儿髻。可她从来没有试过打扮,这种发式怎么也没法弄得整齐。
只听后面轻轻的脚步声过来,那谢家的大少爷轻轻咳嗽,站在背后道:“公子,如果不嫌弃,我帮你梳吧。”
“这怎么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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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家少爷微笑:“举手之劳,我也常帮我爹梳头。”说着拿过木梳,先从头到尾疏通了头发,再左一挽右一转,果真就替她梳好了一个发髻。
旁边伙计一拍手,兴奋起来:“原来是个水灵灵的小哥,对不住啦,我这眼神不好,起初还以为你是个小姐。我就说,哪里会有长这么俊生的姑娘呢。”
玉言笑着道谢,客套,“有谢少爷帮我梳头,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呢。对了,谢少爷,你这一直咳嗽,是喉咙不好么?这秋风起来天气干燥,喉咙容易不舒服,拿些枇杷叶子熬水喝最好。”
谢少爷困倦的眼神里露出一丝黯然之色,却微笑着说:“谢谢你了,改天我就试试看。”说着边咳边转回后堂去了。
旁边伙计叹道:“这位公子说错话了,我家少爷最不能听得‘枇杷’二字,你就偏生提起,让他难过。”
“我又不认识你家少爷,怎么知道。”
伙计摇头道:“原也怪不得你,都是命。”
玉言听得好奇,便问了几句,那伙计也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就把这谢少爷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这谢家大少爷性子稳重,聪明机敏,很受家人爱重,再加上谢家膝下无女,便把他当女儿来养,还请了夫子教他识字念书,指望他早日成材,继承家业。不想他到了十五岁上头,不知怎地思慕了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女子,每天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徘徊。家人都道他中了邪,找了道士来辟邪。那道士作了场法事,把那枇杷树砍了,那往后谢少爷就得了失心疯,时好时坏,人瘦的麻杆儿似的,了无生气,看来谢家是没得指望了。
玉言听得也觉心中黯然,心道刚才那谢少爷挺好的一个人,长得也不错,怎地就遭这种罪呢。唉,老人家们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看来倒是真的!
见那伙计说得动情,竟红了眼圈,连忙宽慰她道:“你家少爷人好,定然可以否极泰来,寻得一门好姻缘的。”
她换了打扮,走在街上,招得众摊贩好一番热烈目光。她去买馒头,买弎送一,她去买卤牛肉,半斤少算五个大子儿。原来这美人计是这般好使啊!
她满大街逛了一圈,还收获了一小堆让她尝鲜试吃的水果糕点,这座小镇的民风可真淳朴啊。她鉴定完毕,乐颠颠的往破庙里跑,鉴定结果:在这小镇发展,有前途!
理我新容妆,携君红杏楼4
回到破庙,一时不见有人。把两手拎着的东西放在供桌上,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稻草堆还是那般凌乱,庙后老树上的乌鸦倒是比离去时多了好些,养就了不怕人的性子,脖子一起歪左,又一起歪右,再往下转个圈,跟着她的动作做头部运动。
人呢?
那小倌不知跑哪里去了,她找了一遍,竟有点急躁起来。虽然一直在想如何如何把这包袱丢掉转手,但这么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她却又有点担心。
前前后后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回到那一眼就看完的破庙。仔细些瞧瞧,没有挣扎的痕迹,应当不会有人来把人给强抢走了,只有就是那小倌自个儿逃了。这么说,其实就是利用她一下,好帮他逃出火坑。
这么一想,倒放下大半个心来。要是那小倌就这样脱离火坑,投奔新生活去了,她是不介意偶尔被人这样利用一回的。
拖过稻草来在供桌前面铺了,带回来的食物每样拿了些在供桌上摆摆整齐,用作供奉那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楚的神像,合掌拜了两拜,拿起个包子吃了起来。
嗯,下一步只要等明天完事后拿了两百五十两银子,就可以直接上青城山去了。那里道观之多,天下闻名,该当有人知悉成仙之道。
咬了口包子,嗯,这肉馅还挺新鲜。
“咕”,吞下去也很痛快……等,等一下,好像自己嘴里的这口包子还没咽下去,那么……那吞咽声是……?
玉言手里半只包子无声的掉在地上。
“谁!”她跳起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供桌底下,“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东西!”
遮着供桌下方那块不辨颜色的破布簌簌的抖了一阵,慢慢伸了只手出来。
玉言瞪着那只颠颤颤的枯瘦白爪,狠狠打了个冷战,幸好跟着认出来了那衣袖的颜色,忙上去一撩那破布:“是莲官么?你躲在里面做什么?”
缩在供桌底下的人确实是莲官,瘦瘦的身体在桌下蜷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像头小动物那样呆着。
“我刚找了你好久,你干嘛不应个声儿?看着我忙进忙出的觉得很好玩?”玉言有点火大。
少年沉默的看了看她,垂下眼睛,脸在暗处是凄楚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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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出来吧。我带了东西给你吃。”大概是胆子小吧,怕生人,所以要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自己小时候养的兔子也是这样,专往暗处钻,却不晓得自己那身白有多显眼。
少年没动。
玉言抓住他手往外拖,他还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很不舍得桌底下。
“别躲了,这里没别人。”她觉得有点好笑,看都看过了,摸也摸过了,有什么好躲的。
“……下面……凉。”少年突然低低的说了句。
“你喜欢阴凉的地方?”玉言看着那除了阴暗外还带着一股潮味儿的所在,皱起了眉头,“你的手都冰凉冰凉的,还呆这么阴凉的地方,小心生病。”
把他拖出来,在干稻草上按着坐下,见他一袭新衣现在变得脏兮兮咸菜样,皱了又皱眉头。莲官顺着她视线看下去,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别收了,脏得鬼爪子一样。”玉言真是觉得这男人跟自己那堆兄弟,甚至在外头见过的他的同性都很不一样。寡言少语,也没有过分修饰自己的习惯,咳,别说什么过分修饰,甚至连基本的保洁意识都没有。
“手拿出来。”玉言拿出自己换下来那件质料上乘的女装,毫不吝惜的撕下一大块来,用刚在溪旁用竹筒打来的水润湿了。
少年看着她的动作,慢腾腾伸出双手。
玉言一把抓了过来,拿着湿布替他擦了起来,少年缩了缩,她抓个紧,又缩。抬头一看,他的脸又拧了起来,不喜欢是吧?她把布放他手里:“你自己擦,擦干净了再吃东西,不然吃了脏东西会生病。”
说完不禁在心里翻了自己几个大白眼。她啊她,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她的六个爹爹。不用怀疑,是六个,一起生活的六个爹爹。她自己的爹是正房,可自打她下地后就没见过,是她娘的下面六房侧夫把她给养大的。他们自己没有女儿,只生了一堆儿子,是以把她捧成掌上明珠,噙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养就她现在这种鸡婆性格,看来完全是家里过分阳盛阴衰导致的结果,谁叫那阴阳比例高达二比十三,唉!
少年默默的擦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玉言发现此人的挣扎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皮肉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嫩,只是拿湿布这么一擦,手上皮肤就红肿起来,手指也变成了几根小萝卜。
“吃包子吧?”玉言拿了个包子给他。
“……”没接。
“桃子吃不吃?”这个水嫩,是你的同类。
“……”还是没接。
“烧饼?”
“……”
“米糕?”
“……”
“栗子?”
“……”
…………
玉言一溜儿问下来,原来略带自豪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急躁,你小子是来捣乱的吧!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不是明摆着让我难看?我就不信你在那柳坊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到了这里吃不下这些包子烧饼!
最后她索性直接些,“你到底想吃啥?”
你小子要敢说想吃这里没有的,我就把你扔了,一定!马上!
“……”莲官沉默了一阵,黑亮的眼睛闪了闪,盯在荷叶包着的卤牛肉上面。
竟然是五香卤牛肉!看上去跟他的外形最不搭的!
不过大概是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机会吃肉吧,要不然也不会长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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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言唏嘘了一会儿,把荷叶包递给他。
“吃吧,不用客气,我刚……”
她直瞪瞪的看着那少年几乎是用倒的,还没有来得及眨眼,那包半斤重的牛肉像变戏法一样消失在他那张樱桃小嘴里面,连半丝痕迹都没留。一点没留!连唇角那星油沫都让那红红的小舌头一闪间,舔得干干净净。
她梗了梗脖子,像是替少年哽得慌,才记得说完下半句:“……刚吃饱了。”然后就应景一般打了个饱呃,真的,好饱!都噎到喉咙口了!
“那个……你饱了没?要不要喝点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怯,带着对出人意表的事物的敬畏。
少年摇了摇头。
玉言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再去给他买牛肉去了。草草收拾了剩余食物,把稻草堆重新铺铺好,分成一大一小两堆,厚的给他,他皮肉嫩,垫厚点总没错。
少年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弄,黑黑的眼睛这时有点黯,不像平时那么亮。
“我没有准备灯油什么的,一来麻烦,二来在破庙也不安全,容易引火。所以等天黑下来,大家就睡了吧。”
“……”少年沉默着,落日的余光从破窗里投进来,显得他眼神越发的黯淡,像寂夜的海。
“这里两堆草,大的那堆是你的,小的归我,我跟你分开睡。”玉言连忙澄清什么似的补充。
“……”一贯的沉默。
“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