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君哼都没哼一声,只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虽然屋内气氛紧张,但是他的眼角却瞟见了一双小手。刚出生的男孩儿晃着手臂,小声唤道:“父君!父君!”
墨九君顺着声音歪过头,那孩子就亮着眼睛,笑眯眯地瞧着他,好像这个世界正如预料般充满了新鲜感。
他抬眼瞅了瞅孟奶奶,哑声道:“这孩子……”
“你们冥界后继有人了!”孟奶奶拱拱胳膊,把孩子抱近些。
墨九君望了眼孩子,又急忙扭头,抚着苏月白的额头称赞道:“孩子像你,透着股灵气。”
“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苏月白咬牙切齿,嘴里还含着墨九君的胳膊,血腥味喷入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初为人母的她,从未想过生孩子会如此难过,便是再坚强,也有一瞬间的后悔。
墨九君不知她是何意,只小声问:“什么话?”
“我不要给你……生一堆孩子了……”苏月白吐出抱怨,扭头推开他的手,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人在极度的痛苦中,脑子会混乱,那个最亲密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变成全世界最讨厌的人,顺便也成了出气筒。
墨九君就是这样的命运,被咬得鲜血淋漓还不够,还要听她发牢骚。但是,这是他的责任,也是旁人难以理解的幸福。所以,他只管抿着嘴,伸出另一只没有被咬过的胳膊,安慰道:“若疼,就咬我。”
苏月白忽然破涕为笑,瞅着他那张几近被担心扭曲的脸心底却暖暖的。她应该庆幸,墨九君还能陪在她的身边。世间有多少母亲分娩的时候,男人都不在身边?虽然一肚子委屈,但是看着那条血淋淋的胳膊,她突然又释怀了。这或许就是她嫁给墨九君的原因,他永远不会舍她而去。哪怕是跳下噬魂谷的瞬间,哪怕是新出生的孩子面前。
如果搁在现代,医生定会例行公事般问一句:“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在墨九君的心里,她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她非常确信。所以,虽然痛苦,她也要为了他坚持下去。
有了这个信念,苏月白终于憋足一口气,撕心裂肺的疼痛后,第二个孩子顺利出生了。
这个孩子也足有十斤,出生后第一句话竟然是:“母后,对不起,孩儿长得太胖了。”
苏月白无奈地笑笑,对于这两个刚出生就能说话的孩子即喜欢又担心。他们天生聪慧,教育问题不用操心。但是早熟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她并不希望这两个孩子自打出生起就目标明确。
她担心地瞟了眼墨九君,小声道:“你不会现在就册封太子吧,孩子还小……”
“我知道你的担心和顾虑,若是想孩子们没有负担地长大,我依你便是。”墨九君接过稳婆的帕子,为她擦干额前的汗水。
苏月白点点头,搂过他的胳膊,担心道:“待会让药师包扎一下……”
墨九君点点头,回身抱来刚出生的孩子,笑着叮咛:“你们母后所遭受的痛苦,你们定要时刻铭记在心,日后竭诚尽孝切不可辜负她的生养之恩。”
“还有你们的父君……虽然只是被我咬了一口……但是没有他……你们也出不来……”苏月白捏了捏孩子的小手,拿捏出为人母的姿态,小声嘱咐。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互相看了一眼,明亮的大眼睛欢快地眨巴着。
墨九君将孩子递给孟奶奶,抚摸着他们的脑袋,笑道:“你们先随曾婆婆歇了!”
孩子们点点头,双双看向孟奶奶,眼中尽是真切的疑惑。
孟奶奶瞟一眼榻上昏沉沉的人,小声解释:“你们父君眼里自是你们的母后重要些。”
墨九君已经转了身,虽然听到了调侃却也不恼,只管行至榻前将袖管放下遮住胳膊上的伤口,往榻上一坐,问道:“前几日我倒是起了几个乳名,趁着你还未睡着先来斟酌斟酌。”
苏月白望着他点头,笑道:“我对你那水平,不敢苟同。”
“你还没听,怎得就不敢苟同了?”墨九君挑了眉,唇角却扬着。
苏月白见他失望,马上堆了笑,嘟囔着:“你说!”
“你喜欢阳光,所以我觉得取晨曦之意正好。”墨九君小心地瞟了瞟苏月白,见她表情淡定,便接着说:“叫墨晨和墨曦怎样?”
“还好!比想象中好听些,既然你想好了,我便依你。”苏月白露了笑,用他一贯附和的语气答道。
墨九君愣了愣,有些恍惚地瞟了她一眼,愕然道:“你同意了?”
“乳名叫小晨和小曦,叫起来挺顺口的。”苏月白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地看过去,见他没有表情,又晃了晃他的手臂,提醒道:“下次可能就不是双胎了,到时候再细细研究。”
“下次?”墨九君低低地重复,低垂的眼睛里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暗光。
苏月白涨红了脸,扭头不情愿地嘟囔:“刚才是气话,反正你养得起,多生几个也不是不可以……”
墨九君许久没有回话,就那么直白地看着她。手臂上她咬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但清晰的痛楚却依旧残存着。只是被咬了一口都很疼,那分娩之痛定是痛上加痛。看着她那乱蓬蓬的头发,他忽然不想要那么多孩子了。毕竟,他更心疼她。
见他不说话,苏月白慢慢转过头,瞅着凝神沉思的脸嚷道:“你不是生气了吧!”
他马上摇头,忽然俯下身来在她的额前啄了一口。
“若是怕疼,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我知道!”
苏月白搂过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呢喃着:“可是……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紧紧相帖的脸颤抖了一下,墨九君侧过头,沿着她的下巴吻了过去,一路温润的呼吸顷刻间就扫平了苏月白心底的顾虑。
他看着她,忽然有些哀伤。
“你能陪着我……已经足够……”
“所以我总觉得……你非常狡猾!”苏月白缠着他的脖子,戏谑的总结。
墨九君挑挑眉,笑道:“此话怎讲?”
“就因为你总是对我无欲无求,才会让我觉得总是对不起你。现在想想,这是个陷阱,我被骗了。”
虽然是不太中听的话,但苏月白说起来却格外轻松。墨九君不愧是阴险狡诈的家伙,和以前的景乐之一样。他的呵护、纵容甚至是无休止的疼爱,都像是一种毒药,一旦苏月白适应了药性,就再也离不开他了。况且,无论苏月白的心如何动摇,他都会安静地守护着她,并无怨无悔地等她回心转意,这样的人,如果不够狠心,如果不是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是注定无法一走了之的。
他对她的爱,就像是一只活着的蛊虫,如果不及时扔掉,就会钻进肉里,与真正的皮肤融为一体,到时候如果想要剔除,却是锥心的痛。但是转念一想,所谓爱情不就是被蛊惑的过程么?
“我怎么可能无欲无求?”
墨九君自嘲般抬起脸,苏月白清澈的眼就像是两汪清泉,照着自己的影子,他总会被看穿,包括心底那小小的心机。果真如她所说,最初的时候,他确实只想着利用苏月白的不忍心赖在她的身边。即使没有爱,她也是不会扔下他不管的,这就是她最真实的个性。
但是,自打苏月白离家出走,他在悟心镜里看到她与听寒的亲亲我我后,他有了危机意识,独占欲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暗自纵容了天落那剿灭妖界的想法。
直到现在,他的心里都一直有一个声音反复提醒着他:听寒必须死,必须魂飞魄散,在这个世界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苏月白眼中的无欲无求只是假象,他远远没有那么单纯。
“那你想要什么?”苏月白淡淡地瞅着她,如此直白的问题,让墨九君无言以对。他僵了僵,慢慢直起身,将被子整理好。
“我去看看孩子们,你若累了,就睡一会儿。”墨九君转了身,背影在夜明珠的光芒里有些摇摆不定。
苏月白望着他,幽幽地嘟囔:“如果有心事便说出来,不要瞒着我……”
她的声音虽然细弱,但依旧能够稳稳地落在墨九君的心上。他记住了,却止不住地担心起来。她不是笨蛋,不是被养在深闺的公主,是一只有翅膀善于飞翔的鸟儿。总有一天,她会飞出去,再也不回来。这是爱情关系里最脆弱的一环,缺失的安全感让人压抑了真心,看不清彼此的好。
墨九君阖上房门,夜阑心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他淡淡地笑起来,那眉眼如一株盛放的昙花,彰显出难得一见的清丽模样。这般容颜,如果是女子,定会成为男人们蚀骨的毒物,幸好他是男子,幸好墨九君没有断袖之癖。
“她睡着了?”夜阑心轻轻地问,好像怕吵醒苏月白一般。
墨九君点点头,慢慢走过去。
“你打算何时出兵援助天落?”他靠着柱子,身体后仰,姿态慵懒得意。
墨九君没有说话,只盯着花丛中开不败的彼岸花。
“兄弟,你虽然与我有同病相怜的情谊,但是若你不念旧情利用天落,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夜阑心扔下这句疑似威胁的话,卷着香气自墨九君身侧擦过,侧头时还不忘小声提醒:“你瞒不过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八章 吻别
苏月白对冥界做出了光辉的贡献,不仅一扫冥界被全灭的阴霾,还一口气诞下了未来的小冥王。所以,她对冥界来说便是至关重要的人,当然也就被众星捧月,小心翼翼地呵护在手掌心里。
墨九君心疼她,将各色名贵的药材一个劲儿地往孟婆庄送。以至于孟奶奶望着已经塞不下的储藏室,整张脸都绿了。她低叹一口,倚着墙望着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苏月白,说道:“月儿,你且与冥王说道说道,这些丹药……你用不上的。”
苏月白咧咧嘴,笑道:“我都见不到他,找谁说去?”
自打苏月白坐月子的期间,墨九君经常只是来看她一眼,然后急匆匆地走掉,那个回头的速度,一度让苏月白以为他在外头养了个小老婆。
好在孟老爹拍着胸脯保证,他不过是政事繁忙,有大事要干而已。
苏月白也明白,作为有报复有理想的男人,不能无时无刻地陪在老婆的身边。况且,自打她生了孩子,就从多管闲事的疯丫头蜕变成了淡定的孩子他妈。如此一来,反倒消停了很多,也没有追问所谓政事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她发给墨九君的传音符弄错了符文,她恐怕还要好久才会知道,妖界正在被围攻。她的传音符竟然手一哆嗦,传给了听寒。然后就听到他的回音,配着尖叫呐喊的背景乐。乱哄哄的一通喊叫后,听寒便把符咒切断了。
苏月白自椅子上坐起来,瞅一眼已经睡着的两个孩子,拽了孟奶奶的袖管,问了句:“外头……在打仗?”
孟奶奶眉心一蹙,随即轻笑着摇头:“哪有!”
“那为何我寄出去的传音符里……会有皮肉撕裂的声音?”苏月白拧起眉,眼中的光顷刻间暗了个彻底。她盯着孟奶奶的脸,忽然没落地笑笑,苦涩道:“奶奶,便真是陛下与听寒打起来……我也是管不了的。”
苏月白比较实际,没觉得这个世界会围着她转。只是……担心却还是有的。
孟奶奶也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见她面色淡然,便老实坦白:“已经打了三个月,很快胜负便能见分晓。”
“听寒会死?”苏月白扬起脸,鬼火把她的面色照得有些发青。她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情也被天色罩了起来。
孟奶奶没有明言,只微微点头,叹息着唤来几名女鬼,推着熬孟婆汤的大锅,出门发放孟婆汤去了。
苏月白走回长椅,将两个孩子抱进屋里,虽是小心谨慎,但墨晨还是醒了。他睁开眼睛,挥舞着小手嚷了句:“母后,晨儿梦见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它叫起来很好听。”
“猫儿?”苏月白有些震惊,她正想着听寒,怎得儿子就梦见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犀相通?她趴到床上,拉过他的小手,笑吟吟地问:“这猫儿是母后的哥哥,下次若见到了,还需唤一声伯伯。”
“可是,晨儿还梦见,伯伯被碾碎了。”墨晨糯着嗓音,听得苏月白一阵心惊胆战。
她紧紧他的小手,复问道:“伯伯他被何物碾碎了?”
“父君的龙吟钟,伯伯被关进钟里,没多久就被钟里的戾气碾碎了。”
孩子单纯,对于这件本来血腥的事没有恐惧,反而生出好奇,摸着苏月白的脸,骄傲道:“母后,晨儿会不会有预言的能力?”
苏月白拍拍他的头,凑上前去用鼻尖拱了拱他的脸,安慰道:“晨儿聪慧,没准是天赐神力。”
“不是天赐,是母后和父君赐给晨儿的。”墨尘搂住苏月白的头,嫩白如汤圆的小脸抖动着甜笑。
苏月白点点头,附和道:“晨儿乖,再睡一会儿吧。”
墨尘乖巧地闭上眼,不久就没了动静。
苏月白在屋内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扔了一张传音符。
墨九君正站在云头之上,俯瞰战事,过分投入的眼神竟没有看到飞舞而来的传音符,反倒是身侧的小末捏着符咒嚷着:“姐姐叫你回家吃饭呢!”
墨九君侧头,将符咒捏在手里。符文触到他的气息,当即变成一缕黑烟,在空中凝结出两个大字:“速回!”
小末侧头微笑,冷嘲热讽道:“这是姐姐想你了?”
墨九君干咳一声,回身望住身下那惨烈的黑雾,以及时不时腾起的红光,本来坚硬的脸微微有些动摇。按理说,他作为主帅,是不能临时离开的。但是,相思之情有如一只小手,在他心里挠来挠去。他犹豫着,终究还是侧过身,安顿道:“我去去便回,尔等只管耗着,妖界恐怕挺不过今夜。”
小末勾唇一笑,暗讽一句:“若是被天落知道,恐怕又是一顿闹腾。他比你可认真多了,还想了个用幻术迷惑猫妖的办法。”
“反正,尔等也嫌我碍事。”墨九君扭了头,纵身跃入黑云,消失在小末眼前。
他不恋战,是因为心有顾虑。而小末的针锋相对,亦是源于那根深蒂固的不满。小末单纯,自然不喜欢藏着掖着。但是墨九君为了不让苏月白知道妖界被围剿的事,反而把小末调上了战场。如此一来,小末对他的怨便更强烈了。
小末回身,望着他身后那翻飞的浓烟。那里凝出另一个影子,是天落追了过去。这幻术委实强大,竟然连传音符和小末都迷惑了。
墨九君足下生风,飞起来格外痛快。大抵不过一刻钟,已经从妖界飞了回来。他落进孟婆庄,刚要甩干净身上的烟尘,却见苏月白立在梧桐树下,眼神淡淡地盯着他。
她看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打架好玩儿吗?”
墨九君刚要迈前的腿顿了一下,随即仰头,无声地凝住她的脸。
“打就打吧,反正我也拦不住。”苏月白自暴自弃般扬起头,慢慢转身,望住纷纷下落的梧桐叶。她的心就像这树叶,瞬间就生出了扑簌簌的萧索之感。
墨九君瞅着她那几乎融进落叶的背影,心下扭曲着复杂的情绪,挪过去的时候,连手臂都僵硬了。他本想揽住她的腰,用温柔化解抱怨,但是,她的背影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苍凉。他终究没有伸手,只淡淡地说:“便是怕你惦记……”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苏月白转身,叹息自唇齿间抽了出来,凉透了周身的风。
“天帝下旨,妖界恐怕……”墨九君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苏月白死死地抱住了腰。她直白地缠上他的身子,自怀里扬起水汪汪的眼,就那么清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