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心跳都快停止了,四处看了看见这里是街心中央的小广场,四周空旷无人,这才稍稍安定冷静些。
周围没发现有人,但夜深人静,难保有意外,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贺盾见杨广还要说,压低声音喝道,“你疯了么?在大街上口出狂言!”
杨广心有不屑,被听到又怎么样,皇帝不信也罢,若信了,又能拿他如何,皇城就在他脚下,他敢来长安,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杨广看着贺盾脸上焦急的神色,神色古怪,“怎么,怕死,怕被本王连累?”她看他了,只要被她看着,他心里便有些高兴,有种喝醉酒了一样的微醺,他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他喜欢她看着他。
贺盾就想伸手去给他探探额头或者脉搏什么的,看看他是不是喝醉了,他这人素来会伪装,喝醉酒了从外表看不出来,言行也藏得很深,只容易胡说八道,以前发酒疯就胡言胡语的。
贺盾一手抱好杨昭,一手想去探脉,只还没碰到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力道越收越紧跟疯了似的,贺盾挣了两下没挣开,反倒被他拉得往他跟前踉跄了一下。
离得近了他就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杨广死死握着妻子的手臂不给她动,在她耳侧吻了一下,笑道,“不想给我碰?不想我看你?觉得难以忍受么?可惜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就是要碰你,不但要这样亲你,还要像以往那些缠绵的夜里一样,翻来覆去,从里到外的透透彻彻密不可分地碰你,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留在长安不跟我回江都,本王现在就告诉你,趁早打消你无知的念头,没门。”
这流氓!混蛋!无理取闹!
贺盾只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气得炸开了觉得傍晚被她踩烂的那个瓜没用在时候,她应该留到现在,还有个能发泄的东西!
耳边是他灼热湿润的呼吸,手腕上的力道越箍越紧,骨头要被捏碎了一样。
贺盾察觉怀里的昭宝宝睡不安稳地动了动,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么,宝宝快被弄醒了,快放手。”
宝宝,宝宝,杨广胸膛起伏,越发不想松手,他要是能把她揣在身体里藏起来就好了,他一个人的。
杨广凑过去想吻她的唇,被避过以后心里撕裂一般的疼,暴虐癫狂疯长又无处发泄,只想问她为什么要拒绝他。
贺盾用额头碰了碰杨广,并没有察觉到醉酒的温度,反倒是凉凉的,呼吸间也没闻到酒气。
贺盾不清楚是不是他清理沐浴过才来的这边,像往常一样在他唇边吻了吻,确认他没醉酒,是真发疯,才想问问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月光下瞧见他浑身僵住,看着她瞳眸里暗藏着些紧绷的希望和期待,脑袋懵了懵,忽然就明白了杨广这是在生气,然后以为她这是在安抚他。
像往常他生气的时候她会亲吻他的手背一样……
这真是稀奇了。
分明想做坏事的人是他,怎么反倒他还像个受害人一样。
贺盾觉得可气,又十分的莫名其妙,她想不明白,但两人总不能半夜三更在大街上打起来吵起来。
再说他是三岁小孩么?
只怕连杨昭做错了事都不会无理取闹躺在大街上撒泼打滚不肯走。
贺盾深吸了口气,尽量软下声音来,又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阿摩,夜很深了,我和宝宝都很困,我们快些回去睡觉好不好。”
贺盾想与他说今晚见了高熲的事,但又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生怕哪里一个不好又惹得他不高兴,便只捡着些无关痛痒的话说,“阿摩,你快松手,我手很痛,一只手快抱不住宝宝了。”
杨广听贺盾像往常一样和他温言软语的说话,心头发热,喉咙滚烫,稍稍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彻底放开,声音干哑急躁,“那你还走不走。”还丢不丢下他走那么快的了。
太黑了不太能看得清,贺盾就是觉得这么听他说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也理不清那是什么,便只摇头道,“阿摩你说什么,我们快回府了,夜里凉。”
杨广就问,“阿月我把风袍脱给你穿,你要不要?”
他自己也没暖和到哪里去,身体凉得都和她有得一拼了。
只贺盾还没有摇头拒绝,就发现杨广眼里有风暴蓄积的苗头,苦笑一声,只拿他当个醉酒的人对待,顺着他点头道,“嗯,你帮我系上罢,我腾不出手来。”
杨广微微抿了抿唇,压住心里散开的喜悦,解下还带着他体温的袍子,站到贺盾面前给她好好系上了,系得郑重无比,系好后慢慢靠过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退开了看她的神色,那股欢欣喜悦在心里潺潺而过,抚慰了他焦躁的灵魂,理智也跟着恢复了,只看着贺盾,又温声问,“阿月我帮你抱孩子,你要不要。”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想抱被拒绝了,才发这么大的火么?
他真是幼稚到了极点了!
贺盾哭笑不得,轻轻把孩子递给他了,看他抱得不好,又指点他怎么抱着宝宝才睡得舒服,见他眼里重新有了些笑意,人也正常了,心里长长吐了口气,只觉方才这一会儿,比连夜赶路还累,还费心。
第123章 这件事我也有错
贺盾因着多活了一辈子; 寻常与之结交的都是年纪大上许多的譬如冯小怜李德林高熲之辈; 再小的就是杨昭这样的乖宝宝。
两者高兴不高兴都有理有据; 像杨广这样的人; 贺盾两辈子加起来实在是没见过。
杨广回府立刻派了暗七他们往小广场那边逐一排查,杨素那里也递了个口信; 说是遇上弹劾的折子; 没什么关碍的便按律往上报到皇帝那便可。
这大概是在为他们一家三口夜半三更在外晃荡善后了。
他是有恃无恐,事事都打算计划好了; 才会在冯小怜的铺子外头等上这么久,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大概少有他兜不住的事情了。
杨素当上仆射之前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御使大夫,闻风奏事这样的事他熟; 是非轻重不用担心,杨广就算被杨坚提溜过去,也只会在女色一事上说他两句,无关痛痒。
贺盾能猜到杨坚的反应,是基于她在高熲那知晓了很多杨坚的事,依据杨坚近来的行事风格推测出来的。
杨坚年轻时便不太把法令放在眼里,现在年纪大了,又加之太平逸志; 早年因为克制自律被束缚住的性格弱点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两年杨坚几乎可以说是凌驾于法律之上为所欲为; 处理政务、处置朝廷大员都十分的随心所欲,桩桩件件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萧摩柯的儿子萧世略在江南作乱,萧摩柯本该连坐处死; 杨坚怜惜萧摩柯是个名将,不顾掌律大臣赵绰的劝阻,强行赦免了萧摩柯……
年前派亲卫大都督屈突通前往陇西核查畜牧兵马,查出有数万余牧马未向朝廷禀报,杨坚大怒之下便要处决陇西牧场上下官员连带牧民总共一千五百余人,又因屈突通以死相谏,欣赏屈突通的性情人格,又如数赦免了这一千五百余人。
怒是一时,喜是一时,为政为朝感情用事,喜爱的大臣违法乱纪许多次,他也能宽宥容忍,对不熟悉不在意或是不喜心存厌弃之人,一些罪不至死的小错也会下令全部杖杀。
可以说喜好在逐渐主掌杨坚的一切。
杨广显然是摸准了杨坚的性格脾性,知晓哪怕有人因此弹劾他,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
更何况这些错放在常人眼里是错,但在杨坚独孤伽罗这里,就成了晋王晋王妃夫妻恩爱的证明。
贺盾看着处理起政务冷静沉稳又周详果断的杨广,再想想方才在大街上撒泼耍横的人,心里实在是没话好说,见还有幕僚等着禀报事情,便抱着昭宝宝先回了卧房。
贺盾请暗十一帮忙守了一会儿,很快沐浴好回来上了床榻,打算在杨广回来之前带着宝宝先睡着。
孩子就在身边,多少让贺盾轻松安心不少,只她心里本就装了事,身体很累,意识却很清醒,磨蹭到外头有婢女给晋王请安了还未睡着。
杨广进来站在床榻边看了看,又看了看闭着眼睛的贺盾,看出来她没睡,便轻声道,“阿月,我想睡在你旁边。”
贺盾睁开眼看他站在床榻前不动,心里真是服了他了,给杨昭掖了掖被子,无奈道,“宝宝肯定想睡在我们中间,阿摩你……”贺盾真是想问问他多大了还计较这些,后又想起他忌讳年纪这件事,便把话咽了回去,只抱着孩子稍稍往外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点位置,无奈道,“快上来睡罢。”
杨广上了床榻,躺下来见妻子背对着他,规规矩矩躺了一会儿,实在觉得这样心里空落落的,便伸手戳了戳贺盾的背,哑声问,“阿月?睡着了么?”
贺盾闭着眼睛本是快要睡着了,被弄清醒了心里想喷气,无奈回头看了他一眼问,“做什么,阿摩,快睡罢。”
杨广往外挪了一些,揽过贺盾的腰自背后把人密密搂进了怀里,没有察觉她有抗拒的意思,心情就好了很多,安安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阿月,我本就没打算要大哥的命。”便是太子不安分,他也不会选择在皇帝在位在世的时候动手。
贺盾虽是少有上当受骗的时候,但在杨广这里,吃的亏够多了,这是杨广善用的招数,先用好话安抚她,再瞒着她背地里暗中谋划。
她现在是不会轻易上当了,她也不再相信他的话。
政治这种东西,牵扯其中,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是进是退身不由己。
杨坚开口与朝臣问谁最肖他,谁能担当太子的重任,就已经代表他自心里认可了杨广,另立太子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只差最后的时机。
杨广心狠手辣,前太子在他眼里后患无穷,只怕说什么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贺盾看了看宝宝,见宝宝睡得很熟,便在他怀里轻轻转了个方向,两人便面对面了。
贺盾看着杨广直言道,“阿摩,你不必拿话哄我,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能用更好的方式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我只是不希望兄弟相残……”
现在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他也做了,纠缠谁对谁错,生不生气都没有意义,她得试着争取一些能争取到的东西,贺盾便接着问,“那阿摩,你查出来我和高熲都说了些什么么?”
杨广点头。
贺盾秉着呼吸,看着杨广郑重严肃道,“阿摩,你这么厉害,难道做不到让三弟四弟五弟像信服大哥一样信服你么。”
杨俊压根就没有夺利之心,杨谅杨秀一来不满杨广夺宗,二来怕自己在劫难逃,如此一分争利之心也被激化成了十分,兄弟相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杨广若能得弟弟们的拥戴,事情就好很多,她已经不指望他能发自本心的留下兄弟们的性命,或者指望他变成她希望看到的那种人,指望不上的,她只能走走别的路,看看能不能走通。
杨广听出来贺盾是激将法,故意这样说,是想刺激他这么做。
比起这么费劲、并且成果不知如何的蠢办法,斩草除根分明更为简单且无后患。
无论是他,还是手下的幕僚臣子们,都不会觉得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是什么好事。
可他纵是知道这是她故意使出来的诡计,却依然中计了。
杨广看着怀里妻子的容颜,感受得到她身体微微紧绷,指腹在她耳侧抚了抚,回道,“这有何难,阿月,你莫要小看本王了。”三弟杨俊暂且不具威胁,四弟五弟虽是难了些,但再难左右不过多花点时间精力罢了,他今日不大想拒绝贺盾,也不想让她不高兴。
杨广这么说就是同意了。
可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贺盾压着心里起来的些微喜悦,看着杨广静静问,“阿摩,我还能相信你么?”
他在天下人面前都是君子之风,偏生在最希望看到这一面的人面前露出了他最不想被她看见的一面,杨广心里有些气恼,对贺盾的质疑很不高兴,又知是自己种下的恶果,怪不得她,便也气闷地点头了。
贺盾莞尔,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又想起了什么,稍微撑起了些身体,提醒道,“利用巫蛊诅咒父亲兄弟嫁祸大哥这样的阴招,阿摩你最好不要使了,我都知道的。”
胡乱伤人性命,尤其是亲人朋友,选择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可能是许多帝王必须要走的路。
可现在不后悔,却不能代表老来的一日也绝不后悔,这些年杨坚性情越发刻薄易怒,心胸逐渐狭窄,容易猜忌不安,所有这些性情上的表露和变化,和他当年直接在版图上抹除邺城、屠戮忠臣、毒害兄弟亲人有着莫大的干系,杨坚沉迷佛事,时不时梦见万千英灵,晚年心灵无法清净平和就是证明。
人非草木,一个人做过什么事,都会在灵魂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不可磨灭,贺盾不想杨广走上和杨坚一样的道路,这也是她希望杨广能亲友和睦的原因之一。
可她若与杨广讲这些道理定然也是讲不通的,贺盾知道无用,索性也不说了,只看着他叮嘱道,“不许这么做,知道么?”
她现在可真是厉害……
杨广搂着怀里的女子,咬牙嗯了一声,他在她心里是不是坏得流油了。
郭衍确实提过这么个主意,可他方才已经决定拒绝了,既然要让杨谅杨秀心服口服,自然不好用这些见效快但容易败露的下招……
只不过她是在知晓自己会用这些办法的前提下,还肯与他一起么?
那她对他确实是很好……就像高丞相说的那样。
杨广心里被微风吹过一般,漾起层层波澜涟漪,强忍着直接问出口的蠢冲动,心情愉悦地应了一声,在她唇上吻了吻,低声道,“睡罢,明日父亲可能会传我们进宫。”
贺盾得了应答,觉得稍稍放心了些,便不再要求他什么了,其它的说多了他也做不到,说出来只会让两人争吵不休,还不如不提,贺盾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当真打算睡了。
杨广看着胸前紧紧贴着他的脑袋,紧了紧手臂,低声问,“阿月,那我先前哄骗隐瞒你的事,你以后就不生气了么?”
贺盾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没与你说清楚,惹得你误会,扯平不说了,睡罢。”
杨广低低应了一声,贺盾原本便很困,转过身检查了宝宝的被子,给他盖好了,窝在暖洋洋的大暖炉里蹭了蹭,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贺盾始终未提杨勇的事,却让杨广想起高熲说过的话来。
这件事违背了贺盾的本心,选择了他,贺盾便要自己背着对杨勇的愧疚渡过后半生。
高熲说为他并不值得。
不得不说高熲确实很擅长揣摩人心,舌灿莲花。
就像贺盾方才也不见高兴一样。
杨广闭上眼,缓缓呼了口气,暂且不去想这些事,搂着人先睡了一觉。
第124章 跟个小老头一样
杨广晨间是被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弄醒的; 手臂被抬起来放到了一侧; 是杨昭; 不用看都知道傻儿子是想挪到两人中间来。
杨广闭着眼睛听他搬运得吃力; 倒也往旁边挪出了个方寸之地,果然傻儿子便高兴地在他和妻子之间的小缝隙里躺下来了。
杨广睁开眼睛便看见儿子躺在中间眉开眼笑的自得其乐; 失笑了一声; 拉过被子来给他盖好了,压低声音道; “你母亲还在睡,莫要扰她。”
杨昭见有人与他说话,更高兴,点点头; 在被褥里翻了个身,有样学样地给右边的母亲拉了拉被子,他睡够了就想起来,乖乖躺了一会儿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在两人中间,朝正看着他的杨广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