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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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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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人跟我谈到过星星,自从爸爸把它们指给我看以来,就是他死的那个夜晚。恒星,还有流星。就像是滴落在夜面上的水珠。所以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星星,小星星……
    “他,我们的惟一,他造就了光明姊妹,最大的在中间,是白昼的象征,最小的是黑夜的象征。而所有的这些都叫做肖沙冰,这就是星星。”
    夜幕降临,约埃尔合上了《刨世纪》。寂静如同寒冷一般侵入了大厅。我们先后站起身来,回到各自的角落。我和蚂妈一起回坐到我舶床上,靠着墙。“现在,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到耶路撒冷了。”我说这话是为了重新鼓起妈妈的勇气来,但是我自己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当我们知道了书中所写的一切,我们就会到了。”妈妈笑了:“这倒是念书的一个好理由。”我搬来想问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从来没有给我念过这本书,为什么他宁愿念狄更斯的小说给我听。也许他是想让我自己发现这本书,在我真正需要的时候。于是他所解释的一切,还有到目前为止我在学校里所学到的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真实,清楚,一切都变得易于理解。这已经成了事实。

    律师到牢房里来看望了我们。这天早上,他来得很早,公事包里塞满了证件。他在大厅里呆了大半天的时间,和人聊天。甚至他还和我们一道吃饭,那些水手送来了土豆泥和肉。上了年纪的犹太人不愿意吃肉,因为他们说这肉不好,但是女人和孩子都不听他们的,自顾自地吃了下去。牧羊人说重要的是生存下去,这样才有力气等待自由的那天,才有力气直到达耶路撒冷。律师也过来和妈妈淡了一会儿,还有牧羊人以及和我们在一道的朱迪特的母亲。律师是个男的,已经算不得很年轻了,他穿着灰色套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留着一点小胡子。他的声音很柔和,眼神也很温雅,妈妈很高兴可以和他这样的人谈一会儿话。他问了妈妈几个问题,想要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是谁,为什么决定要到耶路撒冷去。他把他们的名字和回答都记在一本小学生用的本子上,而当他知道我父亲是在战争中遇难的,知道他参加了游击队,是被德国人害死的,他把这一切都小心仔细地记了下来。他说我们不能呆在这里,被囚在这间牢房里。他也记下了牧羊人雅克和朱迪特的母亲的名字,然后他仔细的检查了所有的证件,那是在他来以前在区总署拿到的。接着他就把证什还给人家,身份证,还有护照。人们围着他,他一一和我们握手。那些男男女女把他拥在中间,问了他好多问题,他们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自由,问他我们是不是会被送回巴黎。尤其是那些从波兰来的,他们一直在尽量搞明白这些问题,所有的女人同时开了口。于是他请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大声地说,好让大家都能听得见,那些不会说法语的人则请人马上替他们翻译过来,他说:“朋友们,不要害怕,我亲爱的朋友们。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你们马上就能自由了,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没什么好害怕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又在他周围响起来:“那么船呢?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乘那艘船呢?”随着“船”这个词响起丁一片喧哗声,律师只好再提高一点他的声音:“是的,亲爱的朋友们,你们马上就能继续你们的行程了。船已经整装待发了,弗鲁罗船长正在准备原来没有的救生筏,我向你们保证……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在一两天后就可以上路了。”律师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和人们一一握手,甚至那些小孩子,他也都握到了。
    接着他重复道:“要有信心,我亲爱的朋友们。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处于一种狂喜之中。女人说着,笑着,而晚上,孩子们都不肯睡觉了。也许是这几日所吹的干风的原故,天是那么纯净,在夜晚也清晰可见。我坐在一扇窗的旁边,裹着毯子,望着月亮在窗栏间滑动,然后朝着空地那头的围墙落了下去。在大厅里,男人低声淡论着,那些上了年纪的信徒则在祈祷。
    现在我仿佛可以感到将我们与那座神圣城市分隔的距离不再存在了,仿怫就是这同一轮月亮在照耀着耶路撒冷,照耀着那些房屋,那些橄榄树园,那些穹顶和那些清真寺。时间也不再存在了。依然是和从前一般的蓝天,就像莫伊斯在法老的房子里等待的那会儿,或是亚伯拉罕在想像着太阳和月亮,星星,水,土地,还有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是怎么形成的那会儿。在这里,就在这间军火库的监狱里,我知道我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一部分,这个念头让我不由地颤抖起来,有点害怕,心咚咚地跳着,就像我听到那本书上的话语时的那种感觉。
    这天夜里,牧羊人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靠着窗子。他也是的,再也睡不着了。我们说着话,声音低低的。渐渐的,我们周围的人都睡去了,孩子们都已经进入梦乡。我们听见渐事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老人的鼾声。牧羊人和我讲起了耶路撒冷,这座终于即将成为我们所有的城市。他说他会去一座农庄工作,然后积点钱去完成学业,也许会到法国学习,或去加拿大。他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他还说妈妈和我可以到农业合作杜去工作。这是我头一回听到别人和我谈这些事情,未来,工作。我想起了在罗科比利埃的麦田里,想起了那些挥舞着镰刀前进的男人,还有那些捡麦穗的孩子。我的心狂跳着,我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太阳的热量。我是那么疲倦,我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等待,在费西奥那,在村庄上方的田野里,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面岩壁,因为那儿有一条通往峡谷的路,而我的父亲始终也未曾出现在这条路上。
    于是我将脑袋搁在牧羊人雅克的肩上,他伸出手臂环住了我,就像那天在阿隆港,我守候着船的到来的时刻。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昧道,还有他头发的味道。我真想睡过去,终于可以闭上眼睛,而当我睁开双目.我就可以身处橄榄树丛之中,身处耶路撒冷的群山之中,我可以看见阳光照耀在屋顶和清真寺上。
    妈妈过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温存地抱过我,帮我站起身来,把我引到墙边的床上。牧羊人懂了,他走开去,用一种嘶哑的声音道了晚安,就回到他的床上去了,那是在男人那一边。妈妈照顾我睡下,她替我把被子拉紧.怕我着凉,我是那么疲倦,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爱过妈妈,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我紧紧包在被子里,就像我小的时候,在尼斯的那间顶屋里,听着风信旗在屋顶上吱嘎作响。她在我耳边吻了一下,就像我喜欢的那样。然后她自己也去睡了,我听着她那均匀的呼吸,对别人的呼吸声和鼾声浑然不觉。就这样我睡着了,而妈妈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她在看我。
    这天早上,黎明时分,“七兄弟”号出发了。大海平整,阴暗,海鸥在到处飞翔。现在,我们有权利登上甲板了,只要不妨碍航行操作就可以了。律师一直陪我们到舱门那里。他握了我们每个人的手,说着;“再见,我的朋友们。祝你们好运!”约伯·约埃尔仍然穿着他的黑衣服,最后一个上了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同律师我们怎样做才能报答他,但是律师握了握他的手,对他说:“您一到就给我来信。”律师一直站在站台上。这时弗鲁罗船长下令起锚了。船体发动机开始强烈地震颤,我们于是离岸越来越远了。律师还站在岸边,被狂风刮得摇摇晃晃的,手上还拿着他的小学生的书包。女人和孩子也挥着手绢,岸变得越来越小了,在黎明的光线里,那个影子几乎已经是看不见了。
    妈妈裹着毯子和她的黑头巾,由于船的横摇,她脸色煞白。她望着越来越远的海岸,还有那些呈露在海中的大半岛。然后她就下到舱里去睡觉了。每个人都找到了他们在旅行之初所占据的位置。
    海面上,海豚在船艏蹦蹦跳跳的,陪伴着我们的船。接着太阳升起来了,海豚便渐渐隐去了。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到意大利,到拉斯贝齐亚。
    站在舷梯上,艾斯苔尔望着甲板,乘窨已经渐渐聚集在甲板上了。天气奇妙极了。这些天以来,这是第一次云开雾散,太阳重新灿烂照耀。大海湛蓝湛蓝的,简直妙不可言。艾斯苔尔不知厌倦地盯着海面看着。
    今夜,船过了塞浦路斯海面,船上所有的灯都熄了,机器也停下了,只有帆在风中吱嘎作响。船舱里,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人睡得着。所有的人都知道岛就在左舷不远的地方,英国巡逻艇正在巡航。在塞浦路斯,英国人把成千上万的人关了起来,男人,女人,还有孩子,都是在他们去以色列圣地的路上抓来的。牧羊人说其要英国人抓到了他们,就肯定会把他们进回去的。他们先把他们集中关押起来,然后把他们塞进船里送回去,一部分回到法国,还有一部分进回意大利,德国或是波兰。
    艾斯苔尔今天晚上也没有睡着。船在波祷汹涌的大海上静静地滑行着,由于风作用在主帆上,船身向一边侧着。弗鲁罗船长不允许仟何人到甲板上来。“七兄弟”号的船舱里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只大铁炉。艾斯苔尔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听着海水溅在船身上所发出的声音,还有风帆吱吱嘎嘎的声音。夜漫长极了。这是那种分分秒秒都有可能变化的夜,就如同在费西奥那的那些夜晚,德国人在山中搜寻着逃亡者,或是美军轰炸热那亚的那个夜晚。然而这一夜似乎还要漫长,因为旅程的终点已经靠得很近了,二十天都在这海上啊。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期盼,他们祈祷,谈论,歌唱。在黑暗之中,各种不同的声音悄悄歌唱了一会儿,用那种神秘的语言。然后就突然停下了,就像是那些英国巡逻艇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还有海浪声,依然能够听到似的。
    有一下,虽然被明令禁止,还是有人点燃了打火机看时间,然后消息很快传播开了,德语,意第绪语,接着是法语:“十二点……是午夜十二点。我们已经过了塞浦路斯了。”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呢?艾斯苔尔试着想像塞浦路斯这座岛屿,或许周围还有群山,就在船后,像一个可怕的魔鬼。乘客们重又开始说话了,间或可以听见他们的笑声。甲板上传来脚步声,舱门打开了。西尔维奥,就是艾斯苦尔那个年轻的意太利朋友下了几级台阶“安静,别发出声音来。英国船就在这附近。”我们听到甲板上的命令声,接着是降下风帆的柔和的声音。没有了风力,船又重新浮上水面,它在海浪中摇晃着,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英国人在哪儿呢?艾斯苔尔觉得他们仿佛是无所不在,在海上绕着圈子,在黑暗之中搜寻着他们猜度到的猎物。
    船很长时间都停着不动,只在风中转着圈,被海浪撞来撞击的。甲板上也没有一点儿声音。也许意大利水于已经离开了?艾斯苔尔仍然紧紧抓着妈妈的手。那么静那么静,小孩子们都醒了,他们开始哭,而他们的妈妈把他们紧紧抱在胸前,想要堵住他们的哭声。
    一分一秒都显得是如此漫长,这痛苦的等待使得心跳都变得断断续续。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甲板上重又响起丁脚步声,接着是船长的声音“升帆!升帆!”风又开始吹动风帆。桅杆在吱嘎作响,还有桅上装置起动的尖利的声音。船又开始破浪前进了,船身向一侧倾斜着。
    艾斯苔尔觉得再也没有比眼前更美的了。在黑暗之中,人们又开始说话了,起初声音还低低的,接着越来越响,各种声音同时响起来,人们叫着,笑着,唱着。舱门再次打开了,西尔维奥拎着盏防风灯走了下来。他说“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兴奋地叫着,鼓着掌。过了一会儿,马达重新发动起来,那机器的轰鸣却似一种柔和的音乐。人们就地躺了下来,头枕在那些为到目的地而准备的包袱上。艾斯苔尔睡了,可是握着伊丽莎白的手依然没有松开,她倾听着马达震在船板上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眼睛定定地望着防风灯那一星灯光。
    太阳升起前,地上了甲板。水手们还在睡觉。当她打开舱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海风几乎阻滞了她的呼吸。那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被关在舱里,于是她站了一会儿,一动都没能动。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一直走到船头,然后停在三角帆的那个三角形前。就在这里她看见了海上日出。
    起初,只有一团模糊的蓝影子,星星在闪烁,还有星系那模糊的光芒。渐渐地,海平线方向变得澄明起来了,正前方的一个斑点抹去了星星。在很短的时间里,天变作了灰色的,海也显现了出来,峰光粼粼,天边伸展着一条海平线,如同裂缝一般。船有节奏地前进着,慢慢地,超过了一丛又一丛的海浪,没有碰撞的感觉,只有海风吹着风帆,还有马达单调的震动。日光渐亮,艾斯苔尔直定定地望着那条狭长的海平线,一眨不眨的,目光从未曾离开过。她靠着舷索,觉得自己仿佛与船艏都融为一体了,是她自身在破浪前进,是她自身在随心所欲地滑行,就像是只展翅飞翔的小鸟,径直往海平线飞去,想要第一个发现海岸线,那海岸线细细的,轻如云烟,然而却不失真实,她就这样守候着大海,直到眼睛都发痛了。
    她这样呆就足几个小时。后来是西尔维奥触了触她的肩。“小蛆,请。”她不解地望着他。太阳现在已经升高了,大海在燃烧着。西尔维奥扶着她一直走到船的船楼;“船长不让……这太危险了。”他发“危险”这个词的时候没有翘舌,但是艾斯苔尔却笑不出来。他的脸不知是因为风吹的原故,还是那双眸子太过沉重的原故,一直僵僵的。
    “来,我们马上会给您送点咖啡来的。”但是她走到黑洞洞的舱门边时,艾斯苔尔却不愿意进去了.她无法下到船舱的深处去品尝那种恐惧和等待的滋味。如果她下去了,以色列圣地的海岸线就再也不会在海上出现了。她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也许是风和阳光让她流泪的,但是突然,她觉得自己喉头也在抽泣。西尔维奥望着她,有点窘,然后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让她在甲板上坐下来,坐在艉楼的梯子上,这样不太容易被人看见。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只陶瓷杯来,他说:“咖啡。”她用这滚烫的液体润了润唇。她的头发因为泪水沾在了脸上,嘴唇似乎也很难再挤出笑容来。“谢谢”。她很想开口说话,或是提些问题,但是那些词仿佛无法在从她喉咙口冒出来。小伙子明白了她的目光。他指着海平线,在船艏的方向,说“就在中间。”然后他就和别的水手一道走开了。艾斯苔尔听见他们都在嘲笑他。
    乘客们陆续出了船舱。太阳正当午,照耀着大海,那些女人和孩子刚到甲板上来的时候,都纷纷用手遮住眼睛。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疲惫,苍白,昏懵懵的,就像在船舱深处已经呆了几年似的。男人也都胡子拉茬,衣衫褴褛。他们待着礼帽或是鸭舌帽用来遮挡太阳和海风。女人裹在头巾里,有些人穿起了毛领大衣。上了年纪的人则穿着他们的皮里长袍。一个接一个的,他们都聚到甲板上来,在船的后半边,他们静静地望着东方的海平线。约伯·约埃尔也在,穿着他的黑衣服。
    在操作室里,水手打开了收音机,音乐飘了出来,又渐渐远去了。这是一种岢怪,粗糙的歌声,就像是那晚,艾斯苔尔在墨西拿海峡所听到的比利·郝力傣演唱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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