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想我与老夫人说什么?”崔姨娘慢条斯理的捡着黑子,问道。
“当然是让祖母帮我出头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昀然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崔姨娘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我怕是帮不上三姑娘什么,老夫人这阵子脾气暴躁,孟姨娘也不在了,所以我要好生伺候着;你父亲因为老夫人不肯给东西,也烦躁着,需要我来安抚慰藉;我是妾室,每日去兰雪堂给三夫人请安,是本份;所以,着实没有办法帮三姑娘的忙。”
“姨娘每日不是伺候祖母,就是伺候父亲,要不然就是伺候母亲,不拘在任何人面前,帮我说两句话就好。”昀然觉得崔姨娘说的话很没有道理:“我虽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但到底是姨娘生的我,难道姨娘连句话也不肯为我说吗?”
崔姨娘直视昀然,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我说了,老夫人,三老爷与三夫人就会听吗?”
昀然被崔姨娘一噎,嘴硬道:“说了总比没说强吧。孟姨娘为了曦然,连发卖都认了,怎么姨娘为着我,什么都做不到?”
崔姨娘垂下眼帘:“事实上,我说过了,跟老夫人,三老爷,三夫人都说过了,然而没有人听,或者说,没人会听得进去一个妾室的话。
三姑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人比我更心疼三姑娘,三姑娘这阵子每每啼哭,我心里就像被刀剜了一样,可是没办法,我是妾,所以不能哭丧着脸去服侍老夫人,三老爷与三夫人;我心里再难过,也要含笑抚慰你的父亲;因为我是妾,所以我说的话,她们最多左耳进右耳出,没人会听得进去,因为我是妾。”
昀然愣在原地,崔姨娘怜爱的看了昀然一眼,轻声说道:“苏妈妈熬的鸡汤好了,我要去伺候老夫人了,三姑娘可以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做妾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29。第29章
董府热闹的不像话,晼然却开始每日晨起,挎着小书包去镇国公府上学了。
这位江南来的女先生的确是个厉害的,一身的书卷气,为人谦逊低调,出口成章,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曦然那般装出来的,根本比不得。
算上晼然,凌先生一共教导五名女学生,镇国公府的聂佑娴与聂佑芝姐妹两个,辅国公府的大姑娘慕容蝶,户部尚书府独女夏茉儿。
聂佑娴与慕容蝶交好,不怎么理会聂佑芝,晼然后来才知道,聂佑芝虽然也是嫡女,却是与聂佑芝同父异母,也就是说,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是继室,聂佑娴的生母早已经离世了。
晼然一心与凌先生学习,因为有现代的基础,晼然进步飞速,除了毛笔字写的不尽人如意之外,其他的功课都在众人之上。
凌先生之前便教导过其余四个学生,还念着晼然从前没学过,怕是跟不上功课,但凌先生没想到晼然领悟的如此之快,只当是天赋,因而教导晼然愈发的用心。
从前慕容蝶的功课最好,最得凌先生看重,如今她也要往后排,慕容蝶还没说什么,聂佑娴就恼了,替慕容蝶愤愤不平起来。
这一日,课间休息的时候,聂佑娴趁着凌先生不在,到练字的晼然跟前,一把拽了晼然的宣纸,软软的狼毫笔,在上面落下长长的一道墨迹。
“你这字,连狗爬的都不如,偏凌先生还夸你,你莫不是以为,你母亲给凌先生银子,你便是第一了吧。”聂佑娴亲眼见雪遥每日拿着东西,送给凌先生,虽不知道是什么,但私心里觉得,罗氏是在贿赂凌先生,才让凌先生对晼然这样好。
聂佑娴这几日一直明里暗里的怼晼然,晼然没理会,一则这里是镇国公府,聂佑娴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庄老夫人的心尖宠,二则是她没那么多的功夫,浪费在这种小孩子争第一的心思上。
但,这不代表,晼然会这样一直容忍下去,尤其是自己的这幅字已经写了大半篇了,只要再写一刻钟,就可以完成课业,回府后,她可以将闲下来的时间来研究医书。
现在那么长的一道子,她势必要重写了,又是大半个时辰。
晼然将狼毫笔收了,越过聂佑娴,看向远一些的慕容蝶,问道:“慕容姐姐是不服气我学的比你好吗?”
晼然看得明白,聂佑娴是替慕容蝶出头,她从前以为慕容蝶是个好姑娘,古代那种善良贤淑的小姐姐,可这几日看下来,只能感叹,怪不得古代十几岁就玩甄嬛传了,果真她还是心思浅。
慕容蝶没想到晼然一张口就是冲着她,惊讶道:“没有的事儿,娴妹妹,你快别这样,凌先生对咱们都很好的。”
聂佑娴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蝶姐姐,你就是脾性太好了,才让这小丫头骑到你头上来,这里是镇国公府,我才不怕她。”
“慕容姐姐并没有觉得我学的比她好,娴姐姐为什么要替慕容姐姐出头呢?除非娴姐姐觉得,我的确是比慕容姐姐出色了,才会这般与我说。”
晼然忽闪着眼眸,噙着笑意,看向慕容蝶,若不是慕容蝶与聂佑娴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了什么情绪,聂佑娴怎么会来做这个出头鸟?
“慕容姐姐,难道你是故意怂恿了娴姐姐为难我吗?”晼然直白的说着,慕容蝶脸色大变。
聂佑娴口齿不及晼然,见晼然这幅样子,以为晼然是得意骄傲,当即恼恨道:“你这是说我狗拿耗子?”
从晼然第一次见聂佑娴开始,就知道聂佑娴不是那种大家闺秀,但却没想到聂佑娴会跟她动手推搡起来,好在凌先生马上出现了,不然,晼然当真要与聂佑娴打起来。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凌先生教导多年课业,从没瞧见过女学生打起来的,气得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晼然,五个学生里,晼然的身份最低,若不是罗氏的关系,根本入不得镇国公府,现下晼然却与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动起手来。
“晼晼。”
“佑娴。”
一低沉如洞箫,一琅琅如琴音的两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窦瑾晖与镇国公世子聂致远一同出现。
窦瑾晖缓步到晼然身边,晼然的桌子在左边第二排,临窗的位置,刚刚远远而来,便见她极认真的在窗前写字,聂佑娴一把将她的宣纸扯走,也被窦瑾晖看在眼中。
“佑娴,我刚刚与安宁候长公子看得分明,你拽了董四姑娘的宣纸,害得她才写的字,浪费了,是不是?”聂致远与聂佑娴一母同胞,一向亲近,聂佑娴突然被自家大哥戳破,又见左右的人都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她,当即恼了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聂佑娴跺着脚道:“我要去找祖母,不让晼然在咱们府里上学了。”
聂佑娴说着,不顾众人阻拦,往庄老夫人的院子跑去,聂致远有些不好意思,窦瑾晖头一次来镇国公府,就看到自己的妹妹欺负他的表妹,怕是心里不痛快至极了。
“瑾晖兄,舍妹顽劣,让瑾晖兄见笑了。”聂致远脸色微红,尴尬的说道。
窦瑾晖安抚一般的拍了拍晼然的小脑袋,环顾四周道:“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嫉妒心作怪,算不得什么事儿,与老夫人解释开,也就是了。”
窦瑾晖清冷的眼神一个个看过去,只教几人都抬不起头来,窦瑾晖长得出色,谁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给窦瑾晖留下这样的印象,各个后悔不迭。
窦瑾晖说完,牵着晼然的手道:“走,到庄老夫人面前解释清楚,这里毕竟是镇国公府,你是客人,要有客人的礼貌。”
窦瑾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晼然做错了什么,温热的手掌,似是无形中给予她力量,让她不必害怕。
窦瑾晖与聂致远两人一道跟着她去了庄老夫人的院子,却只是请了个安,便与聂致远退了出去,男女七岁不同席,窦瑾晖与晼然是表兄妹,倒也罢了,对聂佑娴来说,却是外男了。
晼然规规矩矩的给庄老夫人请过安,略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盯着脚尖不知道说什么,聂佑娴显然已经告过状了,正嘟着小脸,气鼓鼓的看着她。
“晼丫头,来,坐下说话。”庄老夫人一如往常的和善慈爱,笑着问道:“听娴丫头说,你学的极好。”
晼然还没说话,聂佑娴便撅着小嘴道:“什么极好?那字写的,连我的小丫鬟都不如。”
庄老夫人嗔怪的瞪了聂佑娴一眼,聂佑娴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
庄老夫人笑着回寰:“你进学比娴丫头晚了两年,字写不好,也是正常的,慢慢的就好了。”
晼然福身致谢,庄老夫人又道:“听你母亲说,你开始习字到现在,不足月余,就超过了娴丫头几个,想来平日里是极努力的。”
晼然抿着小嘴巴,用力点头,认真的说道:“回老夫人的话,晼然的确很努力,字是要慢慢练的,其他的东西,不能比旁人学的差。”
“哦?这又是为什么?”庄老夫人端起茶盏来,笑呵呵的说道:“晼丫头莫不是要去考状元?”
庄老夫人倒不是责备晼然,只是不希望晼然变成那种掐尖要强的孩子。
“因为……我要母亲欢喜,要母亲不必为我忧心,即便我进学晚,也可以学的很好。”晼然绞着手指,她是真的着急啊,想要尽快为罗氏按摩治病。
晼然的话说完,庄老夫人与聂佑娴都愣住了。
晼然抬头与聂佑娴说道:“娴姐姐,雪遥每日里给凌先生的不是银子,是罗汉果和菊花枸杞煮的花草茶,凌先生每日教导课业,很费嗓子与眼睛,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凌先生才会收下的。”
聂佑娴没想到是这样的,撇过脸去,嘀咕道:“你怎么不早说?既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倒好像我们镇国公府给不起似的,你早说,我让大厨房备下就是了。”
“娴丫头。”庄老夫人微沉了脸,聂佑娴立刻不说话了。
庄老夫人笑了笑,与晼然道:“今日你受了委屈,等明个儿让娴丫头给你道歉,你外祖母到了,你表哥来接你,你今日便早些回府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东西,是要给你外祖母的,要托你一道带回去了。”
“好~多谢老夫人。”晼然很高兴,多亏了庄老夫人不是董老夫人,还是很明事理的。
窦瑾晖站在廊下,见晼然眉眼弯弯的出来,便知道没什么事情,冲着聂致远拱手行礼道:“以后,还要劳烦聂兄多看顾晼晼,她没什么心机,一门心思往前冲,很容易被人算计。”
聂致远爽快应道:“瑾瑜兄放心,莫说是我祖母与靖宁侯老夫人的交情,便是你我在国子监的同窗之情,我照顾董四姑娘,都是应该的,旁的不敢说,只在镇国公府里,我不让董四姑娘受半分委屈。”
“如此,多谢了。”窦瑾晖含笑说道。
聂致远看着窦瑾晖牵着晼然的手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进了明间,张口责问道:“佑娴,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30。第30章
聂佑娴很不痛快,不高兴的嘟着嘴道:“大哥,你竟然也为了董晼然凶我,我不理你了!”
“我与瑾瑜兄在外面都瞧见了,分明就是你欺负董四姑娘,你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是主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让安宁候长公子看到,会怎么想?”聂致远没想到,自己嫡亲的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此刻还羞愧不已。
聂佑娴现在也后悔着,嘟囔道:“还不是大哥的不是?怎么能将外男带过去?”
“娴丫头,旁人瞧不见,你就没错了吗?”庄老夫人一直没有直言聂佑娴的不是,这会儿说起这话来,也是轻描淡写的。
聂佑娴不自在的很,垂着脑袋,气鼓鼓的说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旁人看到的,她就是心机重,跟她那两个姐姐一样的。”
“娴丫头。”庄老夫人撂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细想,聂佑娴再也不敢言语,她祖母平时虽纵着她,但真正发起火来,谁也惹不得。
“晼丫头的母亲,没有几年了,这件事,你是知晓的吧。”庄老夫人淡淡张口,隐隐带了怒气。
聂佑娴抿了抿唇,点了点头。
“董三夫人是看不到晼丫头出嫁那一日了,晼丫头所说的,想让她母亲高兴,让她母亲放心,你若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以问一问你大哥,你母亲走的时候,你年纪小,但你大哥还记得。”庄老夫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怜爱的看了聂致远一眼。
聂致远攥了攥拳头,垂眸不语。
聂佑娴也沉默了下来,她知道没有生身母亲的痛楚,也垂下头去。
“你还有祖母,但晼丫头的祖母,跟我不同,若晼丫头的母亲没了,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庄老夫人追问道。
聂佑娴咬着下唇,半晌不语,她不说话,庄老夫人也不急,就那么等着,直到她作答为止。
“祖母,我以后……不会了。”聂佑娴此时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些,暗暗后悔起来。
庄老夫人恢复了笑意,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祖母一直知道,才会一直这样疼你,你自小被凌先生教导,才上学的时候,是怎么哭天抢地的不想去上课的?晼丫头也小呢,也贪玩,但为了能让她母亲高兴,她学得很努力,你现在却因为她努力,学的功课好,为难于她,未免太过无礼。”
“当然,若是没有人挑拨,你是不会如此的。”庄老夫人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该想想,你为难晼丫头的时候,晼丫头说了些什么,你又是为着什么,才去替人出头的,你现在被我教训的时候,你帮着出头的那个小姐妹,又在做什么呢?”
聂佑娴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庄老夫人:“祖母是说……蝶姐姐?”
庄老夫人端起茶盏来,笑眯眯的说道:“祖母可什么都没说,户部尚书府的夏姑娘与董四姑娘,是祖母答应入府进学的,祖母希望,你能近朱者赤。”
庄老夫人话说的这样明白,聂佑娴怎么会听不懂,她自来不喜欢同父异母的妹妹聂佑芝,因而进学的时候,只与辅国公府的慕容蝶亲近,户部尚书府的夏茉儿与晼然都是才来上课的,她没怎么理会……
“回去好好想想,想不通的地方,就多看看,慢慢就懂了。”庄老夫人冲着聂佑娴摆摆手道:“没什么事儿,就回去上课吧,别让凌先生等急了。”
聂佑娴满怀心事的离开,聂致远也想要告辞,却被庄老夫人留下了。
“上次我与你说的那门婚事,你觉得如何?”庄老夫人将聂致远带到了暖阁里,打发众人后,低声问道。
“祖母。”聂致远面露难色,神情难掩痛苦。
庄老夫人背过身去,不肯看这个孙子,面色阴沉道:“早日大婚,早日诞下嫡子,你这个世子之位,才稳当,你别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儿,这关乎镇国公府的兴衰,容不得你胡闹,你莫要忘了,你母亲离开的时候,是多么放心不下你。”
聂致远沉默良久,说道:“但凭祖母安排。”
董晼然与窦瑾晖一道坐马车回董府,才跑进兰雪堂,就见一个满头银发,身着银灰色团花褙子的老妇人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正沉着脸与罗氏说话。
“外祖母。”晼然笑眯眯的上前行礼,还没跪地,就被老妇人拢进了怀里。
张老太君瞧见晼然,连训斥罗氏都没了心情,看着晼然跟罗氏幼年如出一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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