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三个字。
张老太君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睿智的眸子在晼然的小圆脸上扫过:“都听见了吧?”
晼然抿抿唇,点了点小脑袋。
“有什么要问的?或是有什么要说的?”张老太君理着宽大的袖摆,气定神闲。
晼然默了默,撂下狼毫笔,倚着张老太君坐了,软糯道:“婚书是二姐姐的?”
“恩。”张老太君抚了抚晼然的小脑袋,慈爱道:“孟姨娘被发卖后,被林氏买了去,孟氏原本也是姨娘,伺候老夫人也就罢了,伺候同是姨娘的林氏,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所以安嬷嬷找到她,再加上董曦然记为嫡女不成,成为了被退婚的姑娘,婚事上,必然为难。”
“那二姐姐要嫁的,是什么人?”晼然又问。
“是南边一个小县城的县令,才没了夫人,身下一子一女,都已经懂事了。”张老太君冷笑着说道:“让你二姐姐知道知道,庶子庶女的好处,她也能反省一二……”
晼然没说话,张老太君拍着她的小脑袋,笑问道:“怎么?觉得外祖母心太狠?让你祖母中风,让林氏生不如死,还将你二姐姐嫁去那样的人家?”
“不是。”晼然将头摇成拨浪鼓,这是个人吃人的社会,孟氏与曦然还曾想过害死她与罗氏,若不是这次有功,老太君绝对会要了二人性命。
老太君欣慰一笑道:“你那个二姐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两日还在镇国公府侧门处转悠,被人撵走。”
晼然挑了挑眉梢,想曦然那般心机重的,也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只可惜,曦然现在遇到的是老太君与庄老夫人这般老油条。
晼然想了想道:“我是想着,崔姨娘有些可怜,那日若不是她,母亲和离不会那般顺利,所以……外祖母能不能放过崔姨娘?”
崔姨娘那日说是传董老夫人的话,晼然却觉得,那是掺了水分的,董老夫人那样的人,绝不可能放她与罗氏一道离开,怕是要带了她回去,要挟罗氏的。
张老太君戳了戳晼然的小脑门,骂道:“你当外祖母是怎样的恶人?谁都要对付的不成?晼丫头,你要记着,你是罗家人,咱们罗家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当然有恩也要记下,别跟你母亲学,白白浪费了大半辈子。”
晼然连连点头,张老太君“噗嗤”一笑道:“崔姨娘是个聪明人,我虽不会对付她,却也不会恩赏她,毕竟因为她,你母亲也受了许多年的气,以后是好是歹,就看她本事了。”
董府的事情,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不过半个月过去,董府就彻底消失在京城,董老夫人被董家长房接去了幽州,但董家大老爷原就因得罪了常宁知府,被影响了仕途,董伟德的事情一出,更是被连贬两级,再加上董老夫人中风,宋氏气得不得了,将气都发作到了董老夫人身上……
崔姨娘带着昀然与五少爷绍晨,跟随董伟德去了流放之地,日子过得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晼然听说崔姨娘跟着董伟德一道走的时候,愣了愣神,有些意外,她总觉得崔姨娘是看不上董伟德那渣爹了,没想到……
老太君跟前的安嬷嬷倒是给晼然解了惑,崔姨娘跟了去,相当于正头娘子,还有拼搏的余地。可若留在京城,那就是罪臣女眷,尤其是昀然那般的,说不得会成为教坊司的女妓……
晼然感叹母爱的伟大,只盼着昀然到了那边,能改了这多年的习性,总不枉崔姨娘付出自己的一生。
晼然的生活,又变了一副样子,靖宁侯府的外祖父,舅舅,舅母一家入京,一道搬入了京城的新宅子。
晼然这才知晓,自己的大表姐罗楚玥已经与镇国公世子聂致远更换了庚帖。
这一日,晨起,晼然刚刚用完早膳,就迎来了客人,是聂佑娴身边的大丫鬟彩虹。
“四姑娘,请您去我们府上一趟吧,我家大姑娘不大好,不,是很不好,连我们老夫人都不肯见了,只说要见四姑娘。”彩虹红着眼睛说道。
41。第41章
晼然有些发蒙; 急忙从玫瑰椅上爬下来,追问道:“怎么回事?前日我去进学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彩虹抿唇; 几乎要哭出声儿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个儿我家大姑娘在园子里玩,觉得热,让奴婢去大厨房端冰碗; 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就瞧不见人了。
最后回院子里,才找到大姑娘; 那会儿大姑娘直哆嗦; 晚上便烧了一夜,也不肯吃东西,老夫人来劝了几句,大姑娘强撑着喝了几口粥; 却全吐了出来。”
晼然凝眉:“你们大姑娘没说什么吗?”
彩虹摇头:“问什么都不肯说; 一声儿不吭。”
“那大夫怎么说的?”晼然一边套着浅碧色滚雪细纱褙子,一边追问。
彩虹抹着眼角的泪水回道:“没请大夫; 大姑娘不让,老夫人说许是魇着了; 过两日就好了; 大姑娘一夜没睡; 早起就让奴婢来找四姑娘。”
晼然大概猜到了些; 想了想; 让雪遥给她拿了小挎包来; 叮嘱道:“若是外祖母与母亲问起; 便说我有些课业要与娴姐姐商量,所以去镇国公府了,一会儿便回来。”
雪遥不是很赞同,但到底彩虹就在一旁巴巴的瞧着,只能作罢,温声说道:“那奴婢跟着您过去吧。”
雪遥懂得多,为人又细心,晼然犹豫了下说道:“还是让杏香跟着我去,她最是贪玩不过的,若知道我出门去,没有带着她,怕又要碎碎念一日了。”
雪遥应下,去喊正在打扫的杏香,隔着雕花隔扇,低声与杏香说道:“你寸步不离的跟在四姑娘身边,我瞧着,这事儿怕是不简单,多听听,多看看。”
杏香刚刚在里头倒也听得清楚,只认为是聂佑娴在耍小性子,聂佑娴原就不是什么好脾性,会用各种各样的由头在镇国公府里闹腾,又因为庄老夫人宠着,谁也奈何不得。
雪遥见杏香答应的漫不经心,忍不住提了她的耳朵,低语道:“庄老夫人最是紧张镇国公府大姑娘,病得这样重,庄老夫人竟然不给大姑娘请大夫,这难道不奇怪?咱们四姑娘年纪小,若是无缘无故的搅进镇国公府的事情里,老太君第一个不饶你。”
杏香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记下了,定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四姑娘。”
雪遥这才放下心来,将晼然的小书包递给杏香,让杏香跟着晼然一道去。
因为晼然在镇国公府进学的缘故,镇国公府的一个常年紧闭的侧门特意为晼然开了,晼然从靖宁侯府的侧门出去,斜对着的,便是镇国公府的侧门,倒也近便,不用每次都坐马车,从大路过去。
晼然才出了靖宁侯府的侧门,就被彩虹带着往另外一条路去,晼然觉得奇怪,还没追问,就听彩虹解释道:“先生沐休这两日,府里以为四姑娘不会来,因而那道门就上了锁。”
晼然听后,没说话,只跟着彩虹,进了另外一道角门,这道角门离着聂佑娴的院子,倒也近。
直到彩虹左顾右盼的停在了聂佑娴的院子门前,请晼然快快进去的时候,晼然突然停下脚步,明眸盯着彩虹问道:“你们府里是不是不许我上门来?才这样鬼鬼祟祟的?”
彩虹吓得一愣,笑容僵硬的说道:“四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怎么会不让您入府呢。”
晼然得到答复,转身说道:“既然你们府里的私隐,不希望我知晓,那我便不进去了。”
晼然说着,拽着杏香就往回走,她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庄老夫人同她的外祖母,都是厉害人物,若是不让她登门,必定有不让她登门的道理。
“哎,四姑娘,您别,大姑娘还等着您呢。”彩虹没想到,都将人带到门口了,晼然竟是要走了。
“董晼然!你给我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硬撑着喊起来,像是抹了粗盐的叶子,干巴巴,粗拉拉的。
晼然回头,就见聂佑娴在院子里,倚着大红柱子,瞪着眼睛,盯着她:“进来!我是为着你,你不进来,不要后悔!”
晼然看得一愣,才知道彩虹说的不是谎话,聂佑娴是真的不大好,脸色苍白的可怕,没有一丝血色,这才一日多不见罢了。
晼然犹豫了一下,挎着小书包,迅速的钻进了聂佑娴的院子,随后气鼓鼓的问道:“什么事情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就算不请大夫,总归要拿些定惊安神的茶来喝吧?”
聂佑娴有气无力的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笑笑道:“你那本《黄帝内经》真不是白学的,不过瞧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被吓到了。”
“我还知道,你不只是被吓到了,你被吓到了,还要硬挺着,告诉自己要忍着,不能说,不能哭,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这样。”
晼然摘下小书包来,扔到一旁如意圆桌上,问彩虹:“旁的没有,珍珠粉总有的吧,给你们大姑娘磨的细细的,弄盏茶来。”
彩虹忙不迭的去了,晼然没好气的坐到聂佑娴身边,嚷着道:“把手伸出来。”
聂佑娴乖乖的伸出手来,晼然用大力气给她按揉穴位,疼的聂佑娴一下子就呲牙咧嘴起来,立刻要抽回手去。
晼然不松手,继续按揉,骂道:“要揉开了才成,不然的话,你要把自己憋坏了的,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根本,你以为你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就不害怕,不惊惧,不难受了吗?”
聂佑娴被晼然吼了一嗓子,当即落下泪来,用另外一只手背抹着道:“我才不是心里难受的哭,是你按的太疼了。”
晼然懒得理她:“我不问你为什么吓成这样,你也别跟我说是什么事情,你祖母连我来府里的侧门都关了,可见是不想要我入府的,我可不想听你们府里的家务事。”
聂佑娴被晼然这一说,反倒释怀,横了她一眼道:“就你能躲事,瞧见点矛头,就躲得远远的,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竟是还要走,我若是刚刚不喊你,是不是你扭头就跑了?”
晼然大言不惭的说道:“人得从心,这世道对女孩子要求太严苛了,谁知道一不小心就遇到什么事情呢,能躲开就躲开,没道理明知道前面是粪坑,还一头往里扎啊。”
“你说谁是粪坑呢!”聂佑娴与晼然互怼了两句,又哭了出来,嗓子总算没那么哑了。
晼然给聂佑娴指了指胸口的檀中穴,道:“若觉得堵得慌,就揉一揉这里,揉到不痛了,就好很多了,还有腿上的足三里,你硬吃下东西,又吐出来,按揉这里,会好一点。”
晼然见彩虹到了廊下,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明个儿上学的时候,希望你好好的。”
“你这就要走?”聂佑娴盯着晼然。
晼然一边垮小书包一边说道:“我跟外祖母说,我是来与你商量功课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跟你商量?一会儿你祖母知道了,把我堵在这里,我明明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怕是就要被你祖母以为,我知道了什么。”
晼然拍着小胸口道:“自古知道事情多的人,都是不长命的,我太惜命了,还是赶快走的好。”
“怂死你算了。”聂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
晼然一本正经的摇头:“何谓怂,从心罢了。”
晼然要走,杏香不错眼的跟着,她倒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只知道聂大姑娘是被吓到了,但到底为什么吓到了,四姑娘没问,大姑娘也没说。
“你等一下。”聂佑娴突然张口:“你过来,那个什么檀中穴,在哪儿?”
晼然特别想气冲冲的告诉聂佑娴,在她两·乳之间,正中心的地方,但实在不好这么张口,只能迈着小短腿,到了聂佑娴跟前,肉乎乎的小手指,指着聂佑娴的檀中穴:“就这里。”
“别让你表姐嫁给我大哥。”就在晼然靠近聂佑娴的那一霎那,聂佑娴用极快极低的声音说道。
聂佑娴说完,一把推开晼然:“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走吧,你走吧。”
晼然愣了一愣,聂佑娴却是再也不说了,转过身,往暖阁里去了。
晼然晃晃悠悠的回了靖宁侯府,有点想不明白,在镇国公府里头,与聂佑娴最亲近的,一个是庄老夫人,另外一个便是聂致远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看头一回昀然勾搭聂致远,聂佑娴连带着她都讨厌,就知道聂致远在聂佑娴心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
既是如此,那为何聂佑娴说,不让她表姐罗楚玥嫁给聂致远呢?明明前两日,聂佑娴还说,罗楚玥看着就跟京城里的那些世家贵女不一样,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嫂嫂的。
晼然想不明白,就拿了一张宣纸来,在上面勾勾画画,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用写的东西来理顺,是晼然的习惯。
“晼妹妹,你在做什么?”一娇俏的声音传来,随后带着一声惊呼:“咦,这上头有大姐姐的名字?还有镇国公世子的?”
晼然满脸黑线,看向外头站着的杏香,怎么罗楚玥与罗楚湘来,杏香连个声儿都不吭的?
42。第42章
“没什么。”晼然顺手将宣纸揉成团; 扔到纸篓里,笑眯眯的说道:“我想着; 要为玥姐姐准备什么礼物呢,总不能玥姐姐大婚,我什么都不给吧。”
晼然作势嗔怪道:“杏香; 怎得玥姐姐与湘姐姐进来,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倒让我被玥姐姐逮住。”
罗楚玥是个很温柔的人; 有一双如月牙一般的眼睛; 笑起来很好看:“晼妹妹去参宴,便是礼物了。”
罗楚湘笑弯了腰道:“可不是,你这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可是京城独一份的呢; 不如把你送去给大姐姐。”
罗楚玥温柔含笑; 替晼然拢了拢鬓边碎发道:“我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女儿,做梦都要笑醒的; 若不是怕姑母舍不得,我恨不能哄了她去。”
晼然跟着两人笑; 罗楚湘便道:“我们是来喊你去钓鱼的; 我从大哥那里拿了许多鱼饵; 后面那个湖里有好多的鱼; 你要不要去?”
“去去去; 我上次便说; 要钓的; 外祖母说太热了,怕我中了热暑。”晼然立刻钻进暖阁里,换一身轻便的襦裙,方便外面活动。
“大哥吩咐人在湖边安置了栏杆和草棚,里面还放了石桌石椅,我刚吩咐人将在井水里湃过的瓜果拿了些过去。”罗楚湘兴奋的说着湖边的摆设,晼然听得心仪不已,姐妹三人结伴而行。
靖宁侯府人口倒也简单,晼然的舅舅靖宁侯,舅母邵氏住在正院锦华堂,大表哥罗震宗已经成亲,迎娶的表嫂白氏,出身大名府书香世家,两人住在沉香榭,罗楚玥喜静,择了静雪居,罗楚湘活泼,挑了芙蓉轩,因为静雪居与芙蓉轩离着昭阳院近,两姐妹总来找晼然玩。
最难得的是,靖宁侯府一片和谐,晼然原还担忧,因为罗氏是和离回来的,会被舅母不喜,没想到舅母比老太君还要心疼罗氏些。
舅母邵氏出身琅琊将门,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才见面,就将董府上下,骂了个底朝天,只恨不能当初自己也在这里,好给罗氏出气。
晼然三姐妹说是钓鱼,基本上只是在草棚里坐着纳凉,钓鱼的事情,都由身边的丫鬟代劳了,杏香是钓鱼的好手,不过一会儿,就钓了一小桶,又帮着罗楚玥与罗楚湘的小桶装满了,三姐妹才结伴而归,直奔沉元堂。
晼然的外祖父老侯爷正在廊下逗一只鹦鹉,见她们三姐妹过来,笑呵呵的指着鱼,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