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黄老夫人因悲伤过度卧病在床,否则见这一幕定然一命呜呼。
湛莲得知黄宝贵死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三兄妹。这时便又想起湛煊来。
她陷入沮丧,她已有许久、许久没见上三哥哥了,没能与他好好说话儿,没能与他下棋作画,没能与他……她必须忍耐,忍到三哥哥投降,放弃了那份不应有的……心仪。
湛莲重新振作,独自沉思半晌,先叫来李氏和汪氏,将黄宝贵之死告知二人,两人听丈夫死了脸色平静,丝毫没有悲伤模样,若细看兴许还有几丝欢喜。
李氏小心翼翼问道:“殿下,那奴婢们,要回黄府守丧么?”
湛莲道:“随你们自个儿。”
湛莲又命蕊儿去叫即将下课的黄子杰过来,喜芳道:“少爷年纪尚幼,听了怕是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
黄子杰跑来,他正上完了武课,满头的大汗,比之在黄府的白嫩,他现在又瘦又黑,却是中气十足,“皇阿姐,你叫我来做什么?”
皇阿姐是湛莲叫兄妹三个这般叫的,她打量黄子杰片刻,缓缓道:“我与你说一件不好的事,你且听着。”
“什么事?”黄子杰抹去汗水。
“你爹因违了律法,被朝廷判了死罪,如今他已伏法了。”
黄子杰一时没听明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爹死了?”他一面说,一面“哇”地大哭起来。
这黄子杰有个毛病,爱哭。一遇事儿就哭,大事大哭,小事小哭,哭完了居然也就没事了。
“即便你爹是罪人,但你是他的儿子,理应为他送终。待会儿你便与先生一同回黄府去守丧,记住,不可轻易听信你奶奶他们的话,有疑惑便与先生商议。”
黄子杰只是哭。
“你妹妹们还小,便不必告诉她们惹她们伤心。”
黄子杰一边哭一边说:“大妮儿、定不伤心,她说,她说她没见过爹……”
难怪连名儿都取得那般敷衍,湛莲只觉大妮二妮可怜,“那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你自下去准备罢。”
黄子杰不走,站在那呜呜地哭。
湛莲头回觉着这毛孩儿有些可怜,轻叹一声,起身将他搂进怀中。
送走了黄子杰,湛莲去了听枫阁,让蕊儿焚了茉天香,自己跪坐在阁内抚琴。只是心思紊乱,不能静心。
“殿下,宫里头又来信了。”
湛莲手下一抖,琴音顿碎。
喜芳将巴掌大的紫檀木雕龙镂空小盒呈至湛莲面前,湛莲却不接,她瞟一眼,有丝局促道:“你放着罢。”
喜芳依言将其放在琴桌一角。
湛莲又拨起琴弦,只是全部心思已到了那小盒里。犹豫片刻,她轻轻打开,今儿里头并没有信,却是一枝早开的梅花。
相思一夜梅花发。
湛莲咬了下唇,脸上发烫。又是三哥哥的一封……情信。
自她咬伤自己后,三哥哥再没来过,信却日日来了。每日不过只字片语,却让她,困扰无比。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矣……
今夜月明……
三哥哥真真……湛莲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殿下,门外有拜帖。”
“不见。”湛莲猛地回神。
“可是这……”管家犹豫一下,“门外是殿下您的兄长。”
“唉?”湛莲顿时扔开梅花枝,三哥哥来了还发拜帖?
“来人是全家大少爷全雪柏与二少爷全雪松。”
第69章
湛莲本不想见此二人,但转念想他们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抵与皇后有干系,因此便叫顺和让他们在正堂候着。
一盏茶后,两兄弟见湛莲过来,中规中矩的下跪见了礼,虽说她是他们的四妹,但如今已是公主之尊,他们见了依然要行礼。
湛莲见二人年岁相仿,又都留着胡须,只能从一个穿着官服一个没穿官服,分出了兄弟两个。全家大子全雪柏现任国子史祭酒,全家二子无官无职,在家中操持。
“全大人,全二爷。”湛莲并不以兄长唤他们,全家人对全雅怜的不闻不问,让湛莲不齿。尤其是两个当哥哥的,当初不想着怎么帮助妹妹,反而与旁人一样对妹妹不闻不问,致使她最终走上一条死路。
全雪柏与全雪松听了湛莲称呼,脸带尴尬之色。说实话,若是在外头见面,他们还真认不出自个儿四妹。
“四妹如今成了公主,怎么变得这般生分?”全雪松笑道。
湛莲不接话,只叫他们坐下。
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料得曾经因愚蠢铸下大错的四妹会有今日荣华,看着竟比皇后姐姐更得天子欢心。全雪松后悔当初没有多与她亲近些。他与兄长相视一眼,压低声音急迫道:“四妹,出大事儿了!”
湛莲挑眉,“此话怎么讲?”
“这……”全雪松看看四周。
湛莲会意,叫了众人退下,留了喜芳蕊儿二婢在侧。
“四妹,为兄与你说的是家务事,不如叫此二婢也退下罢。”全雪柏道。
“全大人不必担心,她们俩是我的心腹。”
“她们是你的陪嫁丫头?”全雪柏打量二婢。
湛莲闻言,更是笑而不答。
全雪松不像大兄那般小心翼翼,他问:“四妹,你近日可去探望了皇后娘娘?”
“并不曾,二爷问这作甚?”
全雪松看看大兄,见他点头,他才转头与湛莲道:“妹妹,不得了了,皇后娘娘要杀你!”
湛莲状似震惊非常,“为何?”
“为兄也不知为何,传了密旨来,说你并非四妹,要全家派人刺杀于你,你说这……娘娘莫不是疯了?”
“二弟。”全雪柏示意他谨慎说话。
湛莲没料到全皇后竟迫不及待下此命令,她这是恼羞成怒了么?
“全皇后大抵是因我不愿听她的话,故而说我不是全雅怜罢。”
“娘娘叫你做什么?”
湛莲摆手,示意不愿多言。
“唉,四妹,这紧要关头,你就别与家里闹别扭了,往日家中即便待你有失,却也不曾亏待你。无论如何,你也是全家的四小姐,这不,皇后娘娘要杀你,咱们不巴巴儿地过来给你报信?”
“皇后也是全家小姐。”
“虎毒不食子,哪里有姐姐对妹妹痛下杀手的道理?父亲接到旨意,震惊不能言,立刻叫为兄们过来提醒于你。”
湛莲缓缓喝了一口茶,执起腰间玉佩在手中把玩,“全家的情义我心领了,皇后要杀我,叫她来杀便是。”
“四妹,你怎地连自己性命也不爱惜?”
“那我该如何是好?她是皇后,我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公主,你们不杀我,还有别人替她杀我。”湛莲眉头紧蹙。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全雪柏道:“当今世上,惟有一人救得了你。”
“谁?”
“你的义兄,当今圣上。”
他们居然要她去告发全皇后。湛莲拿着全家兄弟留下的密信,一时颇感稀奇。
他们这是……大义灭亲?
湛莲沉吟片刻,招来戊一,问戊二是否有消息传回。自皇后失控掐她那狠厉的眼神,她便怀疑于孟府行刺她的刺客是否就是皇后派来的,她叫了戊二去追查此事,只要戊二一去后至今不曾回来复命。
戊一却说戊二已好些日子没传回消息了。
“他莫不是有危险?可要派人去寻?”
“殿下且莫担心,戊二行事谨慎,理应不会出差池,大抵一时有什么事耽搁了。”
湛莲点点头,犹豫片刻,说要进宫面圣。这事儿,不告知三哥哥不成。
谁知去请旨的太监还未走出大门,顺安公公便带人来,他还不知湛莲要进宫,涎着笑道:“殿下,这回您可不能再推脱了,陛下有正经事招您进宫,说是请您务必帮个忙。”
顺安旋即说明来意。
临近年末,大梁朝有一件比过春节更隆重的节日,便是十一月中旬的明德帝万寿节。每逢此时,不仅各地的皇亲国戚会赶回帝都庆贺,与大梁交好亦或臣服的王朝、部族皆会派来使者进献贺礼。有些小国使者为表重视,亦想多多探听大梁风土人情,常提前个十来二十日就进了帝都,他们的到来便宣告着大胪寺最为繁忙的日子开始了。
只是这回提早来的各国使者中,却有一波人尤为引人注目。
北疆的蛮国丹晏使者。长久以来,丹晏国对大梁虎视眈眈,不停地借故发起争端,杀戮大梁百姓,抢占大梁土地,是大梁边境最为头痛的小国。明德帝尝派兵与其大战一场,凯旋而归,又逢丹晏内乱四起,北疆才得以安宁片刻。
如今丹晏新王登基,派了使者过来,莫不是有议和之意?
“陛下极看重此事,丹晏使者请求面圣,陛下便允了他们未时觐见,只是听闻传话者不过是个来往丹晏大梁的商人,怕他来往言语有误,误了大事,陛下便请殿下您进宫去当回听客,没事儿自是最好,有差错的,您便能提点陛下两句不是?”
湛莲懂得丹晏语,是她曾跟一个自丹晏来的奴婢学的。事关大梁社稷,湛莲自不再推拒,只是问道:“我便这模样去?”
“哈哈,陛下请您委屈些,换上这套装束……”
一个时辰后,顺安回到乾坤宫,笑禀道:“陛下,您要的人,奴才给您带来了。”
明德帝正由宫女们伺候着换冕服,眼波微澜,“嗯,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灰衣的小太监低头走了进来,“奴才小连子见过吾皇万岁。”
阴郁了多日的明德帝唇角上扬,“平身罢。”
小太监依言起身,抬起白皙的脸儿,不是湛莲又是哪个?她看向三哥哥,微微一笑。
湛煊回以一笑,而后目光便锁在她身上再也挪不开了。那眼神既专注又炙热,湛莲即便低着头,脸上也觉热辣辣的。
皇帝只觉他莲花儿的魂魄即便附在小太监身上,他也愿成就那龙阳之好。
好容易穿戴整齐,着明黄色缎绣云龙袍的湛煊头戴冕冠,身佩朝珠,不怒而威。
“你们且先下去,朕有两句话与小连子交待。”
众仆依言退下,湛莲以为他要交待与丹晏见面之事,自发上前一步,谁知还未站稳,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入熟悉之极的怀抱。
“莲花儿哪……”坚实的双臂环抱着她,旒珠细细作响,低沉的声音既无奈,又宠爱。
湛莲从未与湛煊生分,何尝不想念他的怀抱?她贪念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三哥哥,放开我。”
湛煊却置若罔闻,抱了好一会儿,才拿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这才放开了她。
湛莲故作嗔怪地看他一眼,却不由伸手为他摆正朝珠。
湛煊眼底愈发柔和。
湛莲跟着顺安走在明德帝的后头进了泰和殿,皇帝向来习惯在此处召见外使。
明德帝走上玉阶坐上龙椅,顺安与湛莲分立龙椅两侧。御前侍卫立于阶下,大臣们随即入内立于两侧。
不多时,礼部引丹晏使者瞻觐,三名使臣与一译者行三跪九叩礼,皇帝赐坐,当朝大臣依次入座。礼部领其叩头入座,照例赐茶。
湛莲见丹晏使臣个个胡子浓密,头发微卷,身壮膀圆,礼帽上却紮着小花,不免稀奇。
明德帝一看使臣举止神态,便知是为好事,心中颇悦。
使臣循规蹈矩问候颂赞一番,起身自怀中掏出一本文书,由御前大臣呈现皇帝,同时带着微笑说了一段话。
湛莲闻言一愣。
“丹晏大王倾慕大梁已久,愿赍币求亲与公主。”商人译者笑道。
众臣闻言,面不改色,心内皆喜。这是丹晏求和之意。倘若以公主许之,北疆可安宁也。
明德帝打开文书,里头净是他看不明白的丹晏字,右下角有一四方红印,当是丹晏王玺印。
“哦。”珠帘下笑意浅淡,找个宗室女策封公主嫁去,不乏一桩好事。
湛莲却是眼神游移。湛煊看过来,她勉强点了点头。
商人与使臣低低私语两句,赶忙又道:“陛下,丹晏大王想向康乐公主求亲。”
湛煊顿眯了黑眸。
“康乐公主?”
“是,是,康乐公主。”
使臣也鹦鹉学舌似的用古怪腔调道:“康乐公主。”
湛煊气得差点摔了他国大王文书,好容易才克制住熊熊怒火,缓缓阖上文书,冷冷吐出三个字,“朕不许。”
在朝大臣皆惊。他们原以为陛下定会同意这一美事,康乐公主虽得宠爱,也不过短短半年时日,她无皇室血脉,只是皇后妹妹,叫她与丹晏大王和亲,便能保得北疆百姓长久和平,这孰轻孰重,陛下还分不清么?
使臣从皇帝的脸看出不祥端倪,商人转达意思,使臣脸色顿变,急急又说一串。
“皇帝陛下,大王是非常有诚意向公主求亲,还请三思啊。”商人转达道。
使臣此言有虚。
事实上丹晏朝上如今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丹晏新王左右不定,使臣好不容易才说服大王,向大梁求亲公主,以换两国交好。他甚至已打探清楚,当今大梁皇帝两个妹妹皆嫁,一个中觞,膝下惟有一稚女,幸好还有一策封的义妹康乐公主,他磨破了嘴皮子才使得大王同意迎娶这无大梁皇室血脉的公主殿下为王后,万万没想到,大梁皇帝竟然不许!
“朕说了,不许,此事不必再议,退朝。”说罢,明德帝拂袖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圣诞夜了。。。。
第70章
湛莲跟在湛煊的后头出了泰和殿,她看向大步朝前走的哥哥,心头有些莫明。
“莲花儿。”湛煊突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仍是湛莲常见的温柔模样。
顺安见二人说话,急忙拦住随侍一齐退了三步。
“嗯?”
“莲花儿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你去和亲的。”湛煊注视着她柔声道。
“我……”湛莲摇摇头,欲言又止。她仰头看着三哥哥。她其实愿意去,并非她一时冲动,她做为公主,一直有这类似的想法,这是她尽己之力能为百姓做的事儿,但她这会儿说不出口。
湛煊凝视着她,眼底似有千言万语,他喃喃如若自语,“生离与死别,又有何区别?谁还让朕经历一回,朕也活生生地刀刀剐他的心。”
湛莲的心猛地莫名颤抖。就这轻飘飘的一句,让她心儿不住颤抖。并非因哥哥话语血腥,却是因他轻描淡写的……刻骨之痛。
三哥哥对她……
湛煊见她脸色怪异,摸摸她的脸蛋,又握握她的手,皱眉道:“冷么?穿这些太单薄了些。”说着他便招手叫顺安拿披风来。
湛莲回神轻笑,“哥哥犯傻了,我现下是个小太监,哪里能披你的披风?我就这回去了。”
湛煊苦笑一声,“才来就要回么?”
湛莲抿了抿唇,看着湛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三哥哥,你……”她欲言又止,一颗心仍因方才那句话而滞闷。
“嗯?”
湛莲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
泰和殿的大臣追了上来,湛莲默默走了。
回了公主府,喜芳见湛莲气色不太好,请她早些用晚膳歇息。湛莲依言,随意用了一点膳食,沐浴后便躺在了床上。她侧躺着拿出片刻不离身的玉璧细细摩挲,看着看着便陷入了沉睡。
她做了一个梦,湛莲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因为她还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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