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哪里不好?”
“我觉得怪,像不识得的人唤的。”
“这样便最好,往后你也莫叫朕三哥哥,叫朕的名。”
湛莲扑哧一笑,“叫什么?”
“叫阿煊也可,叫表字也成。”
湛莲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口。她摇头轻笑,“我叫不出。”
湛煊低头深深吻住她,好半晌,贴着她愈发红艳的唇儿蛊惑道:“乖,叫阿煊。”
湛莲水眸早已迷蒙,酡红着脸凝视着三哥哥娇娇唤了一声,“阿煊。”
湛煊微笑,再亲了亲她,执了她的手往屋里走。
湛莲总觉着有些怪怪的,明明是同一个人,三哥哥与阿煊却像是唤两个人。
湛煊是微服出宫,他进屋便侧卧暖炕,枕在湛莲的腿上叫她给揉耳朵。每到过年,皇帝走哪出入门都有炮仗迎,湛煊被震了多日,觉着耳根子疼,跑到湛莲这来讨清静。
只是二人没能清静多会儿,宫里有太监急急忙传来消息,竟是黄子杰与湛宇修打起来了。
湛宇修与他母妃一般,有些木讷死气,故而湛煊的确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但他到底是个好孩子,想来不会轻易动手,反观黄子杰,以往恶行满满,近来虽收敛许多,但保不齐又犯了混。
湛莲进宫在宁安宫见了黄子杰,他正被淑静贵太妃罚站,脸上有两处青肿,见了她来,下意识摸了摸屁股,仍是跪下规规矩矩请了安。
“你可来了,你快替哀家问问,他做什么打了大皇子!”淑静太妃不想侄子这般倔强,她怎么问,他就是不答。打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打的是天家惟一的皇子,难不成她黄家真要断子绝孙了么!
湛莲安抚母妃几句,领着黄子杰进了耳房,把宫婢嬷嬷全都遣退了,她才问:“作什么与大皇子打架?”
黄子杰自从黄府守丧回来后,仍然爱哭,但总算哭得少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也渐渐能做得完,再也不用两个妹妹省吃俭用地补给。想来是改邪归正了,怎地今日又打起人来?
黄子杰抿着嘴不说话。
湛莲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便道:“那成,我回去告诉大妮二妮,说她们哥哥被人打了……”
“是我打了人,不是别人打了我!”黄子杰打断她的话。
湛莲定定看着他,黄子杰瞥开视线,啧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道:“大皇子嫌弃我妹妹。”
“什么?”
黄子杰这才老实吐实,原来他进了宫,才知道这宫里头的娘娘是最大的,便想着替两个妹妹挣个娘娘,开口就叫湛宇修娶他妹妹。湛宇修却说他妹妹是被砍了头的罪人之子,不仅不能当他王妃,以后恐怕连嫁也嫁不出去。
黄子杰一听就上了拳头。
湛莲听完却乐了,这是替他妹妹挣脸面,大皇子说的话的确少了风度,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但仍板着脸不叫黄子杰看出来。
黄子杰瞧湛莲冷着脸,憋红了一张脸后问道:“皇阿姐,大妮儿二妮儿,她们以后真因父亲犯了王法,以后便嫁不出去了么?”
湛莲心想有她在,怎会让这事儿发生,只是趁机故意唬他,“可不是,你再不长些出息,为保宁侯府争光,你妹妹可真要嫁不出去被人笑话了。”
黄子杰脸色大变。
湛煊把湛宇修叫到乾坤宫,见他白净的脸上一团红肿,淡淡问他发生何事。
湛宇修喏喏,一五一十答了,湛煊可不关心这些小事,只问:“谁下手狠些?”
“儿臣身边的小喜子下手狠些。”湛宇修老实道。
湛煊问:“你做什么去了?”
“圣人曰,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儿臣不愿打斗。”
“人都先打你了,你还不动手?”
湛宇修抿嘴道:“儿臣身边有人保护。”
湛煊笑了,摆手叫他退下。他这个儿子,当个无所事事的儒雅亲王便算了,若当皇帝,祖宗拼尽血汗打下的江山都不知要丢掉多少。
只是黄子杰打了大皇子,虽是小孩子玩闹,仍然是要罚的,良贵妃作主,罚黄子杰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黄子杰哭着受罚,只是眼里却闪过前所未有的坚决。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皇帝携了宫眷,唤了众王公到前朝修建的园林里头过上元节,夜里湛莲作闾芙打扮,看完了舞龙灯,又随众人走在游廊上看各式花灯,因着迷于其中一个灯谜止步不前,竟落在了后头,明德帝回头见了,也不催促,只放慢了脚步。
忽而有人匆匆而来,不小心撞上了湛莲,忙低头谢罪,“奴婢金钗,不小心冲撞了闾姑娘,还请闾姑娘恕罪。”
湛莲还沉迷于灯谜,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谁知那人不走,低低又说一句,“闾姑娘,奴婢名叫金钗。”
湛莲顿了一顿,这才如梦初醒,转过头来。只见一中年龅牙的嬷嬷提着一灯笼,低头挑眼地看她。
“你……是哪里的?”
“奴婢是养鸟处的,今儿调遣过来帮忙挂灯笼,闾姑娘,您平日里可喜欢□□鹦哥?”
原来那金簪示意的是一个人名。湛莲瞅着这龅牙嬷嬷,慢慢点头,忽而瞟了一眼前头,电光火石间做了个决定,她倒退一步,大喝一声,“你这贱婢!”
园中虽有丝竹之乐,但湛莲声音清亮,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顺安耳力好,听到声音忙不迭赶来,“闾姑娘,这是怎么了?”
湛煊走在最前头,本没有听真切,后头忽而静了下来,他这才回望,便见他莲花儿横眉竖目瞪着一提灯笼的嬷嬷,便知有事儿。他大步跨去,柔声问道:“怎么了,奴才冲撞你了?”
湛莲仰头,皱眉告状,“陛下,这贱婢不仅不长眼撞了我,还对我出言不逊,请陛下为我作主!”
“那末你意欲如何?”
“这还是正月头上,太晦气不过,陛下,请陛下将这贱婢拖下去打个五十大板!”
第89章
这说出打五十大板,向来是要置人于死地的。众人不想这闾姑娘如此恃宠而骄,为这等小事就要棒杀于人。
龅牙嬷嬷跪地,大喊冤枉。心中更不知这闾芙到底发了什么疯。
湛煊自知湛莲从不会无故发怒打罚宫仆,其中定有内情。他与她交换了一个视线,缓缓地正待开口,喜乐公主怒喝:“闾芙!你莫要太猖狂了,你不过一介平民,还敢出口打罚宫婢?”
“她想打就打,有何不敢?”湛煊皱眉,“喜乐,朕不想再听见你对闾姑娘出言无礼。”
“皇兄!”
天家这莫不是真忘了谁才是他的妹妹?众人面面相觑。
莫非这幕后之人是五姐?湛莲看了看气得脸红的喜乐公主,心中否决。她这五姐或五姐夫,都没这个能耐。
湛煊看也不看跪在他脚边连连求饶的嬷嬷,摆了摆手道:“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良贵妃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奴婢,又看看一脸倨傲的闾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陛下,臣妾以为,这嬷嬷恐怕挨不了五十大板,如今正月头上,打死一个贱婢不要紧,若是让闾姑娘染上血气,反倒不好了,不若打个二十板以示惩戒,您看如何?”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说话者却是因豫北王妃韦氏。因回封地路途遥远,她每年都留在皇城过年。
湛莲一见是她,脸色一白,倒退一步。
明德帝看来还是给这皇嫂三分情面的,他略一思量,轻笑道:“皇嫂言之有理,那便按皇嫂的话办。”
豫北王妃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她走到闾芙的面前,以长辈的口吻道:“闾姑娘,上回我儿生辰,我由着他打杀了一个犯事奴才,致使他才好些的身子又发了病,我是后悔莫及,听闻你身子骨才好,可是再不能像我儿那般了。”
湛莲讷讷地点了点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出了大皇兄那日唤她的笑脸。
六妹妹,好孩子。大皇兄这般道。
豫北王妃执了她的手,“走罢,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奴才扫了兴致。”
湛莲吃痛回神,豫北王妃尖尖的指甲狠狠掐进了她的掌心中。她扭头,对上韦氏笑里藏刀的视线。
“闾姑娘,到朕这儿来,朕带你去看烟火。”皇帝自韦氏手中接过湛莲,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地往前走去。
湛莲抬头看向哥哥,眼藏惶恐。湛煊温柔与她对视,摩挲她的手背安抚。
再无心于元宵之乐,湛莲看完烟火就叫三哥哥回宫,回程的御銮上,湛莲将头埋在湛煊的胸前一言不发,湛煊一遍遍地轻抚她紧绷的身子,低低轻哄。
回了芙蕖宫,湛莲仍抱着湛煊不肯放手,“三哥哥,那支金钗示意的是那个嬷嬷的名字,她来找我,定然是大皇嫂在皇宫的心腹卧底,所以大皇嫂这会儿才告诉闾芙……三哥哥,是大皇嫂,大皇嫂知道了,她来找我索命!”
“莲花儿,你多想了,那事儿只有你我知道,再没别人知道,况且,她以为你已经病逝了,她是冲着朕来的。”
湛煊口中只有你我知道的陈年秘案,是湛莲永不愿提及的往事。
湛莲亲手杀了她的大皇兄。在她六岁那年。
那一年湛煊搬出了皇宫,惟有进宫时才能见湛莲一面,湛莲很是伤心,幸而有留在东宫的大皇兄温柔照顾,曾有一段时日她与大皇兄好得比与湛煊还亲密,这让湛煊大为恼火,一再说大皇兄不安好心。湛莲原是不听他的,岂料有一日,大皇兄神秘兮兮地让她喝了一杯甜甜的糖水,而后交给她一包药粉,说这药粉是茶水变糖水的秘诀,叫她偷偷地倒在三哥哥的茶水里,叫他大吃一惊。
六妹妹,好孩子,偷偷地放,让你三皇兄大吃一惊。大皇兄温柔地如此道。
湛莲那时虽小,在此事上却不知怎地清醒无比。她知道她手里握的是□□,三哥哥喝了一定会死。
湛莲原可以拒绝大皇兄,也可以应承下来,偷偷丢掉药粉,亦或告知三哥哥此事,但她全都没干,她神使鬼差地趁着大皇兄给她拿果子,将药粉倒进了大皇兄的茶杯中,而后从容离去。不出半个时辰,她便听到了一声尖叫。
大皇兄暴毙而亡。
湛莲当时不觉害怕,只觉松了口气。大皇兄死了,就没有人害三哥哥。
父皇那时已沉迷酒色,无暇顾及其他,大皇兄之事便因病暴毙不了了之。
事儿虽过了,可湛莲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不停想象着大皇兄死时的惨状,夜夜听到大皇兄叫她六妹妹,好孩子。她高热不退,湛煊请了旨留在皇宫,每夜偷偷溜去陪她,湛莲终是哭着将实情告知了他。
湛煊的震惊可说惊天动地,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用了一夜细细开导湛莲,说她是救了他的命,她做得没错,是大皇兄咎由自取。
自那以后,这件事便成了再不提及的秘密。
湛莲不想事隔多年,曾经的大皇子妃竟会偷偷酝酿多年,调、教出一个神似于她的闾芙,她到底是……
“三哥哥,我怕,是不是大皇兄也跟我一样,重生回来了?他告诉大皇嫂是我杀了他,所以他们回来向你报复……”湛莲满脑子胡思乱想。
湛煊低头吻住她,直到她因吻而回神,他才抱着她道:“傻莲花儿,世上哪里能出那么多稀奇之事?即便有,也不会出在自作自受的大皇兄身上。并且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咱们都已抓住她了。朕绝不会让她来伤害咱们。”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皇帝要抓什么人,却不需要什么证据。甚至不给豫北王妃喘息的机会,深夜,所有夜巡豫北亲王王府一带的禁军被遣走,龙甲卫以雷霆之势秘密包围王府,杀光豫北王妃带来的护卫取而代之,将睡梦中的韦氏软禁了起来。
第二日,皇帝带着仍假扮闾芙的湛莲微服来到豫北王府。
韦氏显得很吃惊,却也很镇定,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见了皇帝仍不失分寸地向他行礼。
皇帝拉了湛莲一块坐下,相执的手并不放开。韦氏见“闾芙”竟与天子平起平坐,亲昵如斯,眼底闪过凶狠。
“陛下,凡事都有个由头,臣妾是否可知,您这么大阵仗,是为何故?”
“你大费周章将闾姑娘送来朕的身边,又是何故?”明德帝不答反问。
韦氏不可思议地看向闾芙。她竟敢……
“你莫看她,她已什么都向朕说了。”
“恕臣妾愚昧,臣妾着实不知陛下说些什么。臣妾与这闾姑娘素不相识,又怎会有将她送给陛下一说?”
“韦氏,”明德帝并不想与她虚以委蛇,“朕只问你一句,朕那皇侄,是否参与了此事?若是有,他便是死路一条;若是无,朕便废其为庶民,保他一命。”
豫北王妃脸色微变,仍然说道:“臣妾不知闾姑娘对陛下说了什么,但那定是对臣妾与我儿的诬蔑,是有人想藉此陷害我们,请陛下明鉴。”
“闾姑娘说是你,昨儿那贱婢也说是你,你还想抵赖?”
韦氏偏头道:“人正不怕影子斜,且不说那婢子怕是连臣妾是谁都不知道,莫非只因臣妾昨儿当了一回好人,便被人诬蔑上了?恕臣妾直言,这闾芙来历不明,陛下怎可听信此女说辞,而不信自家人?”
湛莲道:“关心则乱,王妃,你也是忘了,若非事关己身,皇亲贵族可有人,不怕得罪陛下与正得宠的殿下红人,为了一可有可无的奴婢出言解救?”
韦氏心头大震,是了,是了!那是常常出入皇宫的金科玉律,无人提点却融于骨血。连喜乐公主都有她的理由,她却一丝理由也无,这不就不打自招了么!
明知已露出破绽,但韦氏仍不松口,“陛下,臣妾不想心血来潮当一回好人,便为臣妾招来如此大祸,但臣妾问心无愧,岂可被小人泼黑?”
明德帝不耐烦了,“韦氏,你可知花生怎么长的?你抓住它的源头,那里头就能牵扯出一大片来。朕如今抓着了你,这里头藏着什么魑魅魍魉还能躲得过去么?你若老实坦白,朕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韦氏一屁股跌坐在椅。
第90章
阿訇,你要记住,本王若有朝一日死于非命,定是三皇弟所为,因此,本王要防范于未然。
这是她的夫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一句话后,夫君去了书房,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隔多年,韦氏仍记得夫君对她说话时的无奈与伤心的语气。
太医说她的夫君是暴毙身亡,韦氏一个字儿也不信,她知道定是三皇子所为,虽然她无法查出他是如何做到,但定是三皇子为争夺皇位所为!
果不其然,那本该属于她的夫君,她的孩儿的皇位,变成了三皇子湛煊的御座,而她们孤儿寡母,却被流放到不毛之地作个可笑的地主。韦氏怎能不恨,怎么不怨!复仇的种子深深埋下,她一面养育着博儿,一面忍辱负重等待时机,等待着为夫君报仇。可是三皇子自登上帝位后,身边全是亲信近臣,就连乾坤宫扫地的小太监,都要经过重重筛选。韦氏无法从他身上下手,因此,自她得知他捧在手心的永乐公主身娇体弱常常生病时,她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韦氏预料永乐活不了多久,三皇子待她如珠似宝,待她死后定日夜思念。如若此时有个神似于永乐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他定然无法割舍。
韦氏派人找遍了大江南北,终于自一小村庄寻得了与永乐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